青柳正在院里跟幾個要好的丫頭玩鬧著,忽聽院門處傳來一聲“柳兒,!”,當即歡喜地叫著“竹姐姐”,,撲上去一把摟住寒竹,,喜極道:“竹姐姐,,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郡主也想你,,剛才還問你來著!”
“是么,,那姐姐可得快去給郡主請安!”寒竹笑道,,回首匆匆吩咐幾句,讓幾個婆子把帶回來的大包小裹放到自己屋中,,自提裙快步往正屋走。她才踏上石階,,就聽屋內(nèi)啪嚓一聲,接著便是秦宛月冷厲的聲音:
“放肆,!胡言亂語,言辭不敬,,紅衣,,我看你是沒完了!”
寒竹腳步一頓,,一串劇烈咳聲隨即響起,凝神細聽,,可聞紅衣低啞顫抖的喚聲:“阿宛……郡主……”
“來人,!”陰戾叫喊聲中又夾雜一陣猛咳,。
院內(nèi)眾丫環(huán)皆是一驚,,相互推搡著,,最后一齊看向寒竹。寒竹眉心蹙起,,挑簾快步走進室內(nèi),,斂衽道:
“郡主,,有何吩咐,?”
秦宛月看到她一愣,遂舒緩地靠到椅背上,,淡聲道:“寒竹,,你回來得正好,身邊四人,,也就你最堪用,。”她下頷沖紅衣一點,,“紅衣膽子愈發(fā)大了,,逾矩不提,還頂撞本郡主,,實在得好好懲戒一番。把她帶到院中跪著,,通曉眾人,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再做另論,。”
寒竹見她真動了氣,,不覺看向紅衣,,只見她緊抿雙唇兩眼紅赤,膝前是一地碎瓷片,。寒竹默然,,剛要領命,忽見紅衣抬頭凝視著秦宛月,,一字字道:“方才奴婢一時情急措辭不當,,或有沖撞處之處,但之前那句‘一言相勸’確是出自肺腑,??ぶ鳎瑧┱埬叫撵o氣后再仔細琢磨一二,?!彼齻?cè)身避開寒竹要拉自己的手,“不勞竹姑娘動手,,我這就出去,。”說罷叩了一頭,,徑自起身挑簾而出,。
甫一踏過門檻,她就對上了一眾丫環(huán)驚異好奇的目光,。她一臉漠然地下了石階,,旋身撩衣直挺挺跪在階前,。院中死寂良久方被竊竊私語打破,,紅衣只當沒聽見,,眸中惟見全然的倔傲。
“紅衣,?!”只聽聲音便知是桂風,,紅衣緩緩合眸,,就覺香風一掃,,雙臂已被緊緊抓住,,那聲音急切切地問:“紅衣,,你犯什么錯了,?怎會被罰?……你等著,,我求郡主去,!”
“桂風,,你莫要管我,?!奔t衣低聲道,,卻聽簾櫳一響,,想是秦宛月從屋內(nèi)走出,,桂風撲通跪地,懇求道:
“郡主,,無論紅衣有何過失,,還請您看——”
“桂風,,”秦宛月的聲音似平常一樣,,聽上去平靜柔婉,“這事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插言,。”
“郡主,!紅衣一向心直口快,,就算有錯,,看在過往情誼,,她這幾年又盡心伺候您的份上,奴婢求您就放過她這一次吧,!”
紅衣聽得階上人輕一笑,,隨即柔聲喚道“紅衣……”,,紅衣僵挺的身子微一顫睜開眼,,正對上秦宛月一對似笑非笑的眸子,。
“紅衣,,你可聽見桂風說的,?你怕也覺得多年情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可惜,,本郡主要的不是有情義的姐妹,,而是識分寸的丫環(huán),。你總說伴我時日最久,,最懂我心思,,難道你就不知,,我最看不慣的便是自恃身份,,妄言輕動?”秦宛月抬眸掃過一群噤聲的丫環(huán)和面色發(fā)白的桂風,,厲聲道:“紅衣恃寵,,屢教不改,故罰跪在此,,無令不得起,。有想求情的,不消說,,過來陪著一同跪就是,。”她凜凜的目光陡然射向桂風,,唇角微勾,,“桂風,,你也不例外?!?p> 紅衣顎角緊繃,,對桂風低聲道:“桂風,莫要執(zhí)拗,,還不快走開,!”
桂風眸中水光盈盈抖抖看著她,眼角滑過一抹水痕,,決然起身向秦宛月斂衽,,輕聲道:“郡主,起涼風了,,怕要落雨,。郡主體弱,,還請回屋罷。奴婢們……自當謹遵郡主吩咐,?!?p> 秦宛月淡淡的眸光與紅衣對視片刻,由寒竹扶著慢慢回屋,。桂風嘴角抽搐著,,淚眼凝視紅衣良久,長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一眾丫環(huán)也相跟著快快散去,,須臾間,院中僅剩紅衣一個單薄筆直的背影,。
當晚果然開始落雨,,院落里一片昏暗,唯有窗扇上映出點點燭光,,依稀照亮長跪階前的紅衣身影,。雨水徹底打亂她發(fā)髻,羅衫緊緊貼在身上,,盡顯狼狽,,毫無半分郡主近身大丫環(huán)的威儀。東廂丫環(huán)們時不時瞞著窗縫張望一二,,看過也只能面面相覷,,最后瞥一眼面色難看的桂風,暗自嘆口氣,。誰不知紅衣先前最得秦宛月看重,,名為主仆情同姐妹,,今日一朝貶落,免不得有兔死狐悲之心,。
“……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一個曾受紅衣恩惠的小嬛實在忍不住,,怯怯說道,,小心環(huán)顧一圈心事重重的眾人,“應該,、應該快二更了吧,?紅衣姐姐再有不是,總不能跪一夜啊,,還下著雨……會招病的,。”
幾個丫環(huán)看她一眼,,無一人說話,。就在氣氛壓抑到極致的時候,桂風倏然起身,,尋出自己衣物拿了傘就推門而出,幾步來到紅衣身邊,,抖衣將她裹好,,低低的聲音微微發(fā)顫:“紅衣,你告訴我到底為何開罪了郡主,,我好設法為你講清去?。 蝗荒阏娲蛩愎蛞灰共怀??,!郡主動了大怒,她真能讓你跪倒明晨才算罷休的,!”
紅衣扯緊衣裳長出一口氣,,垂眸輕輕笑起來:“桂風,你還記得那年阿宛雪夜被長郡主罰跪嗎,?那時節(jié)……是我豁出一切陪她領罰來著,。風水輪流,現(xiàn)在也輪到我了,?!?p> 桂風心里刺痛,紅著眼啞聲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小宛了,!過去的事都已過去,,算不得數(shù)了啊,!過去和現(xiàn)在,,孰輕孰重你還掂奪不明么?你看看你眼下處境……誰還記得早年那些事,?也就你自己癡心依舊,,到頭來還不是,、還不是……”
“是啊,,你們都忘了,只有我記得,?!奔t衣喃喃道,“所以我活該如此,??ぶ髡f得沒錯,從始至終都是我自作多情,?!?p> 桂風瞳孔有片刻凝滯,不由自主地看向正房內(nèi)臥處的燈光,,窗紗上清晰落著秦宛月修長身影。
“……她……郡主,,真是這么說的,?”
紅衣看看桂風發(fā)白面頰,失笑道:“桂風,,你一早就勸我放手,,怎么比我還難接受?”
桂風勉強一揚嘴角,,看著紅衣狼狽模樣猶強顏歡笑,,心痛更甚,有話說不得,,把傘塞給紅衣就要去見秦宛月,,忽見窗上燭光一滅,光源斷絕的剎那,,雨聲似也更大了幾分,。
門環(huán)輕響,寒竹走出,,看著階前相依偎的二人,,慢慢行到紅衣面前,,緩聲道:
“郡主已經(jīng)睡了。桂風,,你也帶紅衣去歇息罷,。”
桂風連忙就要扶紅衣起來,,紅衣掙了一下,,漠然看著寒竹道:“請問竹姑娘,這是郡主的意思,,還是姑娘自行安排,?”
“我的意思就是郡主意思?!?p> 紅衣眼中晃過諷色,,“竹姑娘身份尊貴能代郡主行事,我卻沒這么大臉面,??ぶ鹘袢談偝庳熯^我自恃身份妄言輕動,我若單憑姑娘一句話就抽身離去,,豈不更惹郡主氣惱,?我就當是姑娘心軟見不得人受罪,在此謝過,,還請姑娘自行安置,,莫要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了?!?p> “虞姑娘多想了,。姑娘好歹也是伺候郡主多年的大丫環(huán),平白傳出受此嚴懲罰跪一夜的消息,,難保外人傳什么風言風語,,又趕上王妃娘娘生辰,實在掃興,。姑娘只管放心去,,郡主那邊我自會交代,斷不教姑娘再背上目無主辭的罪名,?!?p> 紅衣盯著寒竹淡漠神情,堪堪壓下心頭酸澀,,借著桂風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往廂房去。未走幾步,,便聽寒竹又道:
“虞姑娘,,郡主的意思是,,還望今日姑娘說的話是最后一次,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若姑娘還是一味拎不清,,郡主可也顧不得主仆之情了。不知分寸的丫環(huán),,郡主不會留在身邊,。”
紅衣握著桂風手臂的驟然一僵,,幾次呼吸,,啞聲道一句“我明白了”,在桂風憂痛注視下慢慢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