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上和虹的顏色
圣誕節(jié)前夕,,顏渺的書店會員卡到了,,下班后繞了個路,去了和泰的頂層?!捌哐浴笔且患壹瘯旮s貨店以及畫廊于一體的多元素空間,顏渺續(xù)了會員,,給念念挑了支好看的桃子狀的金屬書簽,,她看顏渺那支已經(jīng)眼饞很久了,結(jié)賬的時候,,瞅到了柜臺邊的《刺殺騎士團長》,,順手也拿了,其實想再逛逛來著,可手邊還有稿子沒審?fù)?,得回來繼續(xù)工作,。
沿手扶電梯旋轉(zhuǎn)而下,工作日的關(guān)系,,商場人數(shù)寥寥而燈火通明,,每一扇玻璃櫥窗后面都是一張表情冷淡的臉。
走下最后一個扶梯,,顏渺朝大門走,,路過了Christian Dior的店,不知是什么鬼念頭拉著她腳一歪,,拐進了Dior的店,,“越來越飄了啊,連Dior的店都敢進,?!鳖伱煨睦锎蚬模眢w卻很誠實地挑了起來,。
店員只在她進門的時候情緒不高地說了聲,,“歡迎光臨”便沒了下文,沒有一貫地跟在客戶身后的動作,,或者說,,她們壓根沒把這么一個扎高馬尾穿舊帆布鞋的女生當(dāng)成潛在客戶。
顏渺倒是沒在意這些,,她的目光沒有落在包包,,沒有落在鞋履,而是在一排男士襯衫中間來回晃蕩,,
“顏渺你是不是昏了頭,?到底在看什么?”心里的小惡魔跳上跳下問自己,,
但就是目光游移不開,,她之前在看一個電視節(jié)目的時候,看到自己喜歡的男藝人穿得那件Dior襯衫好看得發(fā)光,,她在找那件,,如果有的話,她可能要看下價格,,再決定要不要買,。
Dior的店內(nèi)亮著杳杳的古舊的光,每一件襯衫都以各自不同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顏渺的視線中,,像一座座靜寂寡言的廟宇,顏渺從左掃到右,沒有,,再從右掃到左,,有一件差不多但不是。
心里說不上有中空落落的感覺,,雖說本來也沒什么期待,,但既然花了時間來看了,還是想有點收獲,,買不買都另說,。
后面的店員顯然注意到了顏渺的停滯,走過來詢問道,,“您好,,請問你有什么需要呢?”
顏渺回了頭,,“你好,,我想找一件黑色的襯衫,嗯,,純黑色的,,衣襟處從上至下有一條英文logo的那種?!?p> “是今年的新款嗎,?”
“那個我倒不太清楚,總之就是……”顏渺比劃著自己的前襟,,“像這樣從上到下有一條logo的那種,。”
店員拿出ipad,,劃了幾下,,“是這種的嗎?”
一模一樣的同款亮在屏幕上,,
“是的哎,,就是這件?!?p> “這件我們店有的,,只是沒掛出來,女士您眼光不錯哦,,這是我們下年的新款呢,,這邊,我拿出來您看一下,?”
顏渺地點點頭,,女店員的話里好像有一種誘惑人的魔力,,引著她不由自主地往前面走。
啪嘰一下抽開淺金棕色的原木抽屜,,從里面拿出一件包裝好的黑色襯衫,,展開一看,純正的黑透著淙淙的色澤,,筆挺的,,清秀的。
“女士,,什么尺寸的呢,?”
“嗯,180左右吧,?!?p> 女店員粲然一笑,“嗯,,體重呢,?”
“體重不知道,就正常體型,,偏瘦一點吧,。”顏渺已經(jīng)沉溺在物欲的美妙中而失去了理智,,
“穿XL可以,。”店員用的陳述句,,
顏渺被這個肯定句拉回現(xiàn)實,,明白自己此刻站的地方不是優(yōu)衣庫不是ZARA,而是克里斯汀·迪奧,。
她話音里有明顯的底氣不足,,“您好,我想請問下這件多少錢,?”
“2780,。”
這幾個數(shù)字輕而易舉地從女店員的口中說出,,好像在講一塊抱子甘藍的價格那樣輕松,。
顏渺瞪大了眼睛,把自己的見識白花花暴露在店員面前,。
“打擾了,。”沖店員聚了個躬,,顏渺轉(zhuǎn)身往外走,。
剛出商場門wechat就惡狠狠地發(fā)了出去,,“講個故事給黨聽啊,一件Dior襯衫要2000多哎,,夸不夸張的呀,,他不知道我們底層人民還生活在水生火熱中嗎,共產(chǎn)主義還是最高理想嗎,?主張消滅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建立一個沒有階級制度,、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時代還有可能到來嗎?嘖嘖嘖,,萬惡的資本主義啊,。”
念念回了條,,“襯衫那玩意兒還能穿,,你猜怎么著,我上次看Tiffany的回形針要4000多,,現(xiàn)在通貨膨脹得這么夸張了嗎,,回形針哎,搞搞清楚好伐,,它找到自己的定位了嗎,,吃吃不著穿穿不著,它作為什么附加價值理直氣壯地要到一個4字開頭的四位數(shù)字,,我只能說,,有錢人的世界真迷人,上面的風(fēng)景真好看,?!?p> “哈哈哈哈……”顏渺心情得以緩解,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的背后慘無人道的標(biāo)價讓顏渺怯了步,,莫名其妙常常充斥在顏渺的生活里,,但有時候她有足夠的能力埋單,有時候沒有,,不甘是難免的,。
她依舊按部就班地早出晚歸,有時候加班,,有時候熬夜,,可每一次在陽臺上望向陸北北的陽臺,她心里被不可名狀的怪想法扯來扯去,,始終安靜不下來,。
圣誕節(jié)前一天,,顏渺一整天心思都紛亂嘈雜,辦公室的窗戶上貼了雪花和麋鹿的貼紙,,還拉起了彩色的霓虹燈,,顏渺又是忙到了所有人都走完了才離開辦公室,走出雜志社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天空開始飄起細(xì)雪。
顏渺臉上揚著滿足的笑,,朝地鐵站走去,。平安夜的晚上,哪里都在放著祝福的歌,。
將近九點的時候才到的家,,外面的雪下得越發(fā)大了,顏渺包扔在地上,,抖落抖落身上的落雪,,連睫毛上都聚集著水滴,阿玨正四腳朝天地擺弄著一支逗貓棒,,逗貓棒是陸北北隨罐頭一起送過來的,,還有阿玨身上那件顏渺一直嫌那應(yīng)該叫什么,纈草紫,?還是錦葵紫,?的對襟衫,果然是直男的審美,,當(dāng)時陸北北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不懂,知道嗎,?紫色是尊貴的顏色,,配咱們阿玨的身份,‘紫氣東來’聽說過,?就這個意思,。”顏渺忙手忙腳地給阿玨套上,,沒理他,,怪邏輯一堆一堆的。
阿玨好像從那以后就原諒了陸北北,,“挺好哄的就是嘍,。”顏渺嘀嘀咕咕,,不知道主語到底落在誰那里,。
她脫了外套,,去衛(wèi)生間拿干毛巾擦了擦頭發(fā),鏡子里自己的臉被室外的低溫皴出淡青的緋,,薄薄的紅血絲浮在兩頰下方,,顏渺捏捏鼻頭,“鼻梁要是再高點就好了,?!?p> 又是自言自語。
簡單弄了速凍水餃,,顏渺把阿玨抱在身上,,從茶幾下面鄭重其事地拿出黑色包裝禮盒,上面鑲著茶色緞帶打成的瀟灑的結(jié),。
到底是,顏渺到底還是買了,,結(jié)果是買,,過程是連續(xù)做了三個星期的周末兼職,商場里扮演人偶的促銷員,,服飾笨重又不透氣,,哪怕是寒冬臘月,摘下頭套的瞬間全身也還是汗如出漿,,從早到晚12個小時,,站著,一次300塊,,六天1800塊,,幸苦是幸苦了的點,可值得,。
餃子里醋放的太多了,,酸得她眼睛直眨,卻還是很滿意地?fù)崦b禮盒,,騰一只手從包的外兜捻出來一小撮貼紙,,從辦公室的窗臺上撕下來的雪花貼紙,顏渺覺得好看,,用膠水細(xì)心地粘好,,大大小小間出不一的距離,黑色的包裝紙上此刻像是下了一場雪,。
快速解決掉碗里的水餃,,酸也顧不上了,走到陽臺上——他們之間確認(rèn)對方是否在家好像都是用這樣一種方式——燈亮著,,顏渺來不及穿外套,,薄圓領(lǐng)衫胸前是金發(fā)飄揚的美少女戰(zhàn)士,。
走廊上的雪紛紛揚揚飄進來,一如半年前的夏天,,那場不講道理的暴雨侵襲的晚上,,顏渺第一次跟陸北北認(rèn)識的那晚。
她輕輕叩門,,叩了幾下沒有回應(yīng),,顏渺縮著身子等著,沒一會兒,,“啪”一聲門開了,。
“嗯?”陸北北有點意外,,女生穿得很單薄,,但這次,他沒把他拉進來,。
顏渺遞過去包裝紙盒,,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喏,?!?p> “什么?”顏渺在冷風(fēng)中發(fā)著抖,,雪花襯得她整個人宛若溺水的姿態(tài),,零零落落的。
“給你的,?!?p> 一眼看上去即可知是禮物,
“給我,?”
“圣誕禮物,。”
陸北北沒接,,他沒道理接受,,
“拿著,你還欠我個禮物,?!鳖伱觳挥煞终f地把禮盒塞進陸北北的手里。
“誰呢,?”綿軟的女聲從背后傳來,,如同微甜的花海,一下把人引向無盡的深淵。
一浪沛然莫御的虛弱打在顏渺的心上,,
下一秒,,短發(fā)瘦削的女生從陸北北身后探出了身子。
外面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了些,。
那女生倏然的臉如盛露的晚夏時分的蓮花惻隱在陸北北的肩后,,而后是,幾乎倚在了陸北北背上,。
顏渺的發(fā)端噙著濕潤,,手心攢著虛無的空,胸前的水冰月綴滿融化的水珠,,她下唇微微含進去一點,。
“哦,我朋友,?!边@句是對身后的女生說的,
“嗯,?!北蛔o在身后的——以顏渺的位置看過去的話,女生,。穿家居服的女生。陌生地看著屋外的顏渺,,
是長相足夠清秀的女生,,眉骨間的英氣隱隱綽綽,像原上的白鹿,。
“禮物下次補給你,。”陸北北還是決定收下,,此刻的僵持必須由他來結(jié)束,,
顏渺不看他,而只看他身后,,冠上再好聽的名義,,那個詞也只能是“羨慕”“嫉妒”沒有“恨”,它們混在一起以極緩極緩的速度再再地充飽她,。
“哦,。”顏渺過了許久才擠出這個字,,但眼睛還是轉(zhuǎn)不開,。所以剛剛到底倒了多少餃子醋,以至于現(xiàn)在每一個細(xì)胞都發(fā)著酸。
陸北北回頭對那個女生說,,“你進去吧,,門口冷?!睖厍槊}脈的口吻像貓咪尾端的絨毛,。
門口冷,是的,,確實挺冷,。雪下著呢。
顏渺眼看著她消失在陸北北身后,,她上唇咬著下唇,,看著陸北北平整利落的肩線,那目光里不是問號,,不是句號,,不是感嘆號,不是省略號,,是逗號,,但那逗號的下半句連這些什么話,陸北北一時把握不住,。
許久,,顏渺什么話也沒說,慢慢替他帶上了門,,陸北北的肩線一點點短在縫隙間,,顏渺只看他的肩線,直到完全消失,。她站在門外,,手里還殘留著襯衫的重量?;亓宋?。
那天晚上,顏渺一整夜沒有合眼,,耳機里聽的是《夜と虹色》,,心里瑩瑩地纏著看不見的郁郁寡歡的繭絲。
外面的天空被暴雪洗出橘紅,,陽臺上落了一片白,,棉絮似的壓在她那幾株山茶花上。
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啊,。
而一墻之隔的房間里,,陸北北進門就把禮盒塞在了門口的鞋架上,,顯然裴月在注意它。
“什么呢,?”
“沒什么,,隔壁鄰居,上次幫了她個忙,?!彪S便扯了個謊,
“哦,?!迸嵩聸]有再問,
十點,,陸北北躺在單人木質(zhì)小床的旁邊的折疊床上,,他不知道包裝紙里面是什么,他打算就這么一直放著而不去拆它,,現(xiàn)在不是合適的時機,,不是今天,而是某天,。
裴月躺在高一點的位置,,背對著他,
“我明天開始看工作了,?!?p> “不著急?!?p> “你說,,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怎么辦啊?!迸嵩卢F(xiàn)在心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下來該如何生存,,
“那不正好嗎,?”
“正好什么?”
“正好我養(yǎng)你啊,?!?p> ……
裴月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朋友之間,,總讓你養(yǎng)也不像話?”
陸北北被封了口,,緘默不語,。
過了很久,他在黑暗中發(fā)出一聲淺笑,“晚安,?!?p> “安?!迸嵩抡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