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三萬多的河北健兒,，上萬的精銳騎兵，逼得肅慎人嬰城固守，甚至都不敢出來騷擾挖壕溝的民夫,，怎么可能一昔戰(zhàn)敗，主帥身死,？

　　“我軍本來已經(jīng)攻擊進(jìn)南城門,，進(jìn)展順利，定興侯也親自入城指揮,。誰知道那敵酋竟然主動炸毀了南城門的一段城墻,，從里面殺出來，直取中軍晉王所在,。三軍反應(yīng)不及,，回過神來，晉王的中軍將旗就已經(jīng)被砍到了,，肅慎人還在大喊,，晉王已死。我軍進(jìn)退失據(jù),，一片混亂,，而肅慎人源源不斷地從缺口沖出來，潰散從城外的部隊彌漫到城內(nèi)的部隊,，根本不知道定興侯能不能全身而退,。邱將軍眼見情況無法收拾，命小人連忙過來通報蘇參軍,?！?p>　　怎么可能。守護(hù)晉王的部隊也是三軍精銳,，哪怕城下?lián)頂D,，哪怕破墻襲擊出乎意料，也不可能那么輕易地被擊潰啊,。除非,，除非……

　　陳翔轉(zhuǎn)頭看向蘇庭越,，只見蘇庭越雙唇顫抖，面色灰白,，臉上的精氣神仿佛瞬間被抽取了一大半,。是的，連只見過晉王幾面的他都猜到了為什么,，更何況是更了解晉王的蘇庭越,？

　　只能是晉王遇敵心怯，裹挾著精銳一同遁逃,，結(jié)果因為城下?lián)頂D,，逃遁不便，被人追上,，一舉擊潰,。

　　那是中軍元帥的大旗啊，哪怕是稍稍后退,，都會對全軍的士氣造成打擊,，更何況是被突襲，被砍倒,？晉王既沒,，勇者不能獨進(jìn)，怯者從眾而退,，就算是定興侯在,，也未必能掌握全軍，更何況定興侯也陷在城內(nèi),，無法脫身呢,？

　　就在眾人被噩耗驚得心頭一震之時，那傳令兵已然靠近蘇庭越十步之內(nèi),，猛然發(fā)難,，按動機簧，手中袖箭急射如電,，飛速射向蘇庭越,。那傳令兵竟然是假冒的刺客。

　　眾人反應(yīng)不及,，只有陳翔下意識地將手中盾牌往上一抬,。

　　篤，篤,，篤,。三支短矢射中了盾牌，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陳翔也被這沖擊力撞退了半步,。

　　那刺客更不答話,，掏出袖間匕首，揉身撲上,，越過陳翔直取蘇庭越,。蘇庭越也反應(yīng)過來，向前邁步,，猛然抽劍出鞘,！

　　一寸短一寸險，越是短兵,，攻擊線路就越是難以捉摸,，如果沒有盾牌等大面積的防護(hù)裝備，單憑長劍,，是不可能格擋愿意以命換命的匕首,，只能對攻。

　　噗嗤,，電光火石之間,，蘇庭越手中長劍貫穿了刺客的胸膛，刺客也頂著長劍貫體,，將匕首刺向蘇庭越的腹部。

　　刺啦,，蘇庭越抽出長劍,，后退兩步，腹部的衣物有些破損,，露出了灰褐色的金屬內(nèi)襯,。顯然，連陳翔都有一件鏈甲衫,，蘇庭越怎么可能沒有護(hù)身內(nèi)甲,？

　　那刺客口吐血沫，頹然倒下,，掙扎著喊道：

　　“鷹揚幽冀,，豪杰其翼，塞外天子,，終復(fù)大齊,。”

　　侍衛(wèi)們反應(yīng)過來,，不容刺客再發(fā)狂言,，數(shù)桿長槍齊刺，將刺客生生扎死。

　　蘇庭越長劍在手,，血液一滴一滴地從劍尖滾落,，落入營墻薄薄的積雪上面，開出點點紅梅,。蘇庭越肅穆低語：“果然是偽齊余孽,。”然后轉(zhuǎn)頭環(huán)顧左右,，“此人所說軍情,，是真是假？”

　　一片沉默,。沒有其他佐證,，單憑敵方刺客的話語，如何判斷真假,。更何況這是一個壞消息,，認(rèn)同顯得對己方將帥不敬；反對的話,，若是真的,，豈不是貽誤應(yīng)對的時機？

　　陳翔答道：“觀此人之刺殺,，冷靜細(xì)致,，擇機而動。哪怕是臨死,，還高喊偽齊的口號,，想要離間軍心。由此觀之,，此人并非是不能忍辱負(fù)重的莽夫,。如今甘冒必死，前來刺殺,，絕非絕望泄憤,，其背后必有深意?！?p>　　蘇庭越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將有敵方大軍來襲，故而想要先刺殺主將,，亂我軍心,？”

　　陳翔艱難地點了點頭：“對。以此觀之,，所言多半屬實,。況且,，那人既然如此急于冒充刺殺，想必敗軍不久之后也會到來,，驗證不難,。”

　　蘇庭越猛地深吸一口寒氣,，說道：“若如此,，當(dāng)若何？”

　　徐昊說道：“不如,，一面讓人再探前方軍情,，一面早作準(zhǔn)備?！?p>　　蘇庭越微微瞇起眼睛：“準(zhǔn)備什么,？”

　　徐昊沉聲：“若真的大軍潰敗，肅慎人席卷敗兵而來,，桑丘大營恐不能守,。營內(nèi)糧草堆積如山，豈可落入蠻夷之手,？何如令士兵自取二十日糧后,，一舉焚盡糧草。既免于資敵,，又可阻擋敵人追兵,。“

　　蘇庭越握了握拳頭,，說：“何至于此,？天已降雪，我兩千精銳,，依仗營墻,，縱有強兵圍攻,，難道連一夜都守不住嗎,？我不是沒死嗎？”

　　徐昊只是扣頭不止,，口中喊道：“參軍明鑒,，參軍明鑒?！?p>　　“徐昊不方便說,，那我來說?！标愊枵境鰜?，冷笑道：“他是擔(dān)心，偽齊余孽既然已從敵，少不得在河北府兵之中安插奸細(xì),。河北健兒,，不知有多少偽齊奸細(xì)，又有多少心懷故國之人,？平時并無大礙,，眼下情勢變化，在肅慎人攻營之時,，如果變生肘腋,，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對嗎,，徐參議,？”

　　徐昊跪在地上，點了點頭,。

　　蘇庭越默然,，只是緊緊握住手中長劍，面色陰冷沉郁,，死死盯著陳翔,，問道：“陳季云，你,，也是這個意見嗎,？若真的大軍戰(zhàn)敗，就保此殘軍,，焚營而走,？”

　　陳翔冷笑：“我的意見并不重要，我只想問參軍,，你的想法呢,，你甘心嗎？”

　　“甘心什么,？”

　　“你甘心未曾一戰(zhàn)先行潰逃將民脂民膏付之一炬嗎,？你甘心盡棄松河兩岸近十萬健兒于蠻夷之手嗎？你甘心將士們東征千里舍生忘死最終功虧一簣嗎,？你甘心讓肅慎人乘機坐大成為攪動大周邊疆的心腹之患嗎,？你若甘心，我沒有意見,?！标愊璧脑捴校瑤е唤z嘲弄,。

　　“我若不甘呢,？”

　　“那就看你敢不敢賭,？方才刺殺之時，你拔劍相擊,，用鐵甲的堅固和劍術(shù)的迅捷,，賭贏了自己的性命。現(xiàn)在,，你敢不敢用你的性命,，用兩千將士的性命，用桑丘大營積攢下來的糧草,，去賭,，去賭河北健兒的忠誠，賭桑丘大營的堅固,，賭你蘇庭越有沒有名將之姿,，能不能守住此處！”陳翔盯著蘇庭越的雙眼,，大聲說道,。

　　“陳翔，你瘋了,，軍國大事,，豈可兒戲！參軍,，切莫逞一時意氣啊,。”徐昊高呼,。

　　此時,，營門外傳來嘹亮的嗓音：“傳，神武左衛(wèi)統(tǒng)領(lǐng)謝玉成將令,。王師小卻,，桑丘大營所部，今夜務(wù)必謹(jǐn)守門戶,，縱有敗兵,，不得開啟營門，以防奸細(xì)作亂,。若有不協(xié),，可便宜行事,！”一個傳令兵,，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相熟的將士們認(rèn)出來,，此人確實是謝玉成麾下的關(guān)中健兒,。傳來的信息，讓營墻上眾人心頭一凜,。

　　“謝玉成是最謹(jǐn)慎的,，如果不是事態(tài)緊急，怎會如此,？如果晉王或者定興侯,，只要有一人還能發(fā)出指令，你覺得謝玉成會越俎代庖,，直接指揮嗎,？他率領(lǐng)的神武左衛(wèi)為天下精銳，竟然無力阻止肅慎人進(jìn)攻桑丘大營,，只能派人傳令警告,，前線局勢的惡劣不問可知。參軍,，可便宜行事?。　毙礻槐械卣f,。

　　“參軍,，不可猶豫，兵法有云,，小敵之堅,，大敵之擒。若是心懷僥幸,，死守營地,，我擔(dān)心我等戰(zhàn)死事小，資糧財貨盡為肅慎人所有,，罪莫大焉,！審時度勢，不可為一時意氣之爭,，反而落入敵人算計,！大周富有四海，一時小挫,，保全其身,，卷土重來，為時不晚,?！毙礻谎栽~懇切，仿佛字字泣血,。

　　“哈哈哈哈,，徐昊,，說得好啊，說得好輕巧啊,，不可為一時意氣之爭,，審時度勢。河北子民,，十萬男兒,，就棄之不顧了？和著死的不是你的親眷族屬,，這話說得就是大氣啊,。”陳翔尖利地嗤笑,，嘲諷道,。

　　“陳季云，我不與你做意氣之爭,。參軍,，此時敗局已定，殘局已不可收拾,，我們只能盡可能多保留一份元氣……”

　　“誰說敗局已定,！”陳翔怒吼?！氨闶谴藭r,，勝負(fù)亦未可知！”

　　徐昊說：“你說什么胡話,，重重跡象表明……”

　　“晉王死了,，那又如何！定興侯死了,，那又如何,！大軍潰敗，那又如何,！”陳翔的怒喝打斷了徐昊的話,。

　　“楊玄羽的神武右衛(wèi)在開原休養(yǎng)生息，太原屯騎,，雁門屯騎在開原至赫拉山城一代分散巡邏,，這三支騎兵沒來得及參戰(zhàn)，雖然前期折損頗多,，但是至少還有七八千騎,，建制完整。”

　　“神武左衛(wèi),、漁陽、上谷,、代郡三郡屯騎,，隨同大軍共同攻城。哪怕戰(zhàn)敗,，人家四條腿連人帶馬,，怎么可能被全殲？最多是傷亡較多,，失去建制而已,，若得緩沖，也能恢復(fù)戰(zhàn)力,。

　　“河北府兵近四萬,，一戰(zhàn)而敗，怎么可能盡數(shù)被殺,？也就是人馬踐踏,，敗兵四散，若得統(tǒng)御,，收聚敗兵,，怎么著也有兩萬將士活著吧。更別提那些運糧的民夫,，各個都是河北健兒,，帶把的好漢，拿起刀槍,，就真的比不了肅慎人嗎,？”

　　“當(dāng)年漢末三分，定軍山一役,，曹軍元帥夏侯淵被當(dāng)陣斬殺,，曹軍大敗。但后來還不憑借眾將推舉張郃暫當(dāng)主帥,，統(tǒng)御三軍嚴(yán)防死守,，最終拖到了曹操主力來援嗎？如今,，我等雖然主帥戰(zhàn)死,，但實力猶存，哪怕不求敗敵,，只是對峙相持,，寧不可為？”

　　陳翔神情激動,，一呼一吸之間氣若奔馬,，聲若驚雷,。

　　“徐昊，此時此刻若是焚去糧草,，燒營而逃,，那才真的是敗局已定，無可挽回啊,。參軍,，試想我等遠(yuǎn)離中原千里之遙啊，就算是敗逃回中原,，也需要硬生生逃上一個月啊,。而軍中糧草盡在此處，將士攜糧不過數(shù)日,，若此處糧草焚盡,，則松河以北十萬男兒，無糧可用,，于這遼東荒漠大雪紛飛之際進(jìn)不得,，退不了，持不住,，如之奈何,！我恐怕十萬華夏子孫，將匹馬不得還中原??！”

　　“參軍，我若是肅慎人,，此時顧不得追擊敗兵,，清掃戰(zhàn)場，第一時間就要趕來奪桑丘大營,。只要攻陷此營,，無論是否繳獲糧草，東征十萬將士民夫都將不戰(zhàn)自潰,，為求生路甚至是欲為肅慎人之奴仆都恐不可得,。參軍，這便是為什么肅慎人要刺殺你的原因,，此處大營的糧草,，已經(jīng)是東征每一個尚存將士的命門所在了。

　　此處若失,，一潰千里,，忽而都將獲得無上的威望，收服松南八部只在指掌之間，肅慎將立國建邦,，為我大患,。此處若守，天寒地凍大雪紛飛,，戰(zhàn)事必止,，我等收聚敗兵，屯聚于此,，可令松南八部逡巡不定,，令忽而都犧牲部眾空費錢糧卻徒勞無功,，待明年開春水路援兵既至,，必定破敵。此時此地,，便為遼東大局成敗之節(jié)點,。”

　　陳翔字字鏗鏘,，堅決地說道,。蘇庭越神情激昂，顯然意動,。

　　“話雖如此,，陳季云啊，若能守得住當(dāng)然是最好的,?？墒峭鉄o援兵，內(nèi)懷猜忌,，新喪元帥,，強敵壓境，軍中無宿將,，營外有潰兵,。若肅慎人席卷敗兵，沖擊營門,，怎么守,？”徐昊長嘆道。

　　“怎么不能守,？新喪元帥,？誰說的，那是肅慎人的謠言,，面前之?dāng)痴侵辛硕ㄅd侯的誘敵之計,。軍中無宿將，正好能保證蘇參軍令行禁止，統(tǒng)一指揮,。潰兵逼營,，逼其反身力戰(zhàn)，不從,，便是敵軍細(xì)作,，殺之可也。

　　至于援兵,，神武右衛(wèi)太遠(yuǎn)了,，來不及。隨軍的騎兵戰(zhàn)敗失去建制,，沒法求援,。但是太原屯騎和雁門屯騎還在，而且多半已經(jīng)召集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去求援,。這三四千騎兵，若能夤夜馳援,，則騎兵在外,，我等在內(nèi)。犄角之援,，至少可保大營一夜不失,，那么戰(zhàn)局就此改觀！”陳翔堅定地說道,。

　　“這……”徐昊一時也啞口無言,。

　　“參軍，我知道,，堅守此處,，風(fēng)險極大，變數(shù)甚多,。營中軍情,，敵情，友軍情況,，具為茫然,，一步踏錯，萬劫不復(fù),。前線軍敗,，非你之責(zé)，若參軍真的焚營而走,，保全這兩千人,，朝廷不會怪罪你,，將士不會怪罪你，你依然是士族俊杰,，名臣之后,。”

　　“不用說了,，蘇某此生絕不會臨陣而逃,。”蘇庭越收劍還鞘,，整頓衣甲,，從容不迫。

　　陳翔點點頭,，繼續(xù)說：“參軍,，將為三軍之膽，此時三軍惶惶,，眾心不定,。參軍如若無置之生死于度外之決心,，那么激勵將士,，共守大營，不過是空談,?！?p>　　蘇庭越頷首，大聲號令到：“我乃平遼大都督府錄事參軍,，受大都督所托,，節(jié)制桑丘大營諸事。晉王授我令箭,，諸將不從者,，可先斬后奏?！?p>　　蘇庭越再度抽劍而出,，血光劍氣，四溢而出,。

　　“告誡三軍,，今夜能守，戰(zhàn)死者厚加撫恤,，生還者賜田十畝,。若是大營不守，徐昊,，你去準(zhǔn)備焚糧諸事,。一旦大營不守,，屯糧付之一炬，我等將與此營共亡,?！?p>　　“諾！”眾人凜然,，應(yīng)聲而去,。

　　“陳翔，你且留下,，我另有重托,。”蘇庭越叫住了陳翔,。

　　“陳翔,，我派你去找太原屯騎，去找老軍候求援軍,?！碧K庭越神色平和，緩緩說道,。

　　“我……我可以留下來參贊軍務(wù)……,，要不你……”陳翔有些意外，說話也吞吞吐吐,。

　　蘇庭越輕笑：“好了,，不要惺惺作態(tài)了，你知我,，我知你,。我若走了，此處定然不守,。所以,，求援之事只能拜托你了，老軍候認(rèn)得你,，你去求援,，更有把握?！?p>　　陳翔沒有動身,，腳下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挪不開，只是怔怔站在那兒,，看著面前這位年紀(jì)輕輕的這位蘇參軍,。他還不到三十歲，頭發(fā)上就已經(jīng)夾雜了些許銀絲,，刀削一般嚴(yán)謹(jǐn)冷酷的面容,，此時此刻卻難得有些許溫情,。

　　蘇庭越欣慰了笑了笑，伸出手,，替陳翔帶上了頭盔,，正了正衣冠，然后拍了拍肩膀,，緩緩說道：

　　“陳翔,，我確實沒看錯你，剖析時局,，靈機決斷,，你是大才。臨別之時,，我別無可贈,，就送你八個字吧?！?p>　　“參軍請說,。”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陳翔輕輕地默念了一遍這八個字,，然后緩緩閉上雙眼,，后退一步,，對著蘇庭越深深的鞠了一躬,，說：“陳翔此去，定引鐵騎同來,，與參軍共破蠻夷,。到那時，再勞煩參軍對我這個小人多多匡正,?！?p>　　說罷，轉(zhuǎn)身而去,，只留下那雪地上堅定不移的一串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