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冬,，徹骨之寒不減。他遇見一個(gè)人,，如冬梅般傲骨天成,，于皚皚白雪中綻放，于雪融之日喜結(jié)連理,，于冬暖之時(shí)喜得愛女,，他提筆蘸墨洋灑寫下‘冬華’，醉倒桌案邊：
一醉長(zhǎng)眠,。
一縷青煙,，無盡陰霾。
一縷殘血,，噩夢(mèng)不醒,。
狂風(fēng)呼嘯,，款款一抹白，外露的獠牙敲擊出天籟般的情話,，挫骨揚(yáng)灰也無法忘懷,。
無盡之夜降臨，昏鴉樹下,，女子手捧骷髏骨,，清聲高歌：
【世間安得有情郎，刀山火海為我闖,。黃泉苦酒誰相伴,，不如痛飲骷髏湯---】
骷髏泣血，白衣似雪,。
———
世間無巧不成書,，有巧必成書。
城東聽書閣,，近日破例招了個(gè)女說書先生,。
姓名不詳，來歷不詳,，常披黑色斗篷,，戴鬼面，常是夜半來,，天明去,，凈講些驚世駭俗、離奇詭譎的故事,，故此聽客便給她取了個(gè)外號(hào)——鬼先生,。白日里白老頭剛講完‘神機(jī)妙算牧元帥’，夜里鬼先生便高調(diào)大侃‘吃人將軍牧九川’,，引得堂下客滿,。
一桌一椅一屏風(fēng)，娓娓道來,。
“這牧九川何許人也,？京師大元帥牧九山獨(dú)子，就住在東郊小巷將軍府,，想必諸位也都有所耳聞,。咳咳咳——去年新皇登基,，正值朝局動(dòng)蕩,，那若耶國(guó)狼子野心,，分兵兩路,，大舉北上,，試圖顛覆我大闕王朝。便是他,，臨危受命,，持半張圣御令，苦守路遙九州,，擊退敵軍,，我大闕國(guó)才免遭生靈涂炭。然而,，諸君卻不知,，將門之后,，大闕功臣,，劫緣沙漠，走投無路,，卻也自甘墮落,，以人肉果腹——”
啪啦啪啦，觀眾磕著瓜子,，入神地聽著,。
“諸君不知，那最后一役,，牧九川原是敗了的,。他帶五千精兵埋伏于黃沙嶺，本想殺敵軍一個(gè)出其不意,，不知是哪個(gè)吃里扒外的,，走露了風(fēng)聲。牧九川失了先機(jī),，只得背水一戰(zhàn),，最終不敵，全軍覆沒,?？蓱z他從尸體堆里爬出來，渾渾噩噩,，黃沙滾滾,，迷了方向。把大刀當(dāng)拐杖,，不知走了多久,，最后不支倒地。饑渴交迫，意識(shí)渾濁之際,，他夢(mèng)見兩只金燦燦,、香噴噴的烤鴨，從天而降,。牧九川大喜,，翻身揪住小鴨翅膀，吧唧一口咬下去——”
正在吃茶點(diǎn)的聽眾,，吧唧吧唧地嚼茶點(diǎn),。忽然間，鬼先生尖著嗓子“呀~”了一聲,，嚇得角落里的女聽客不慎打落了茶碗,，其余聽眾亦嚇得不輕，還有的剛喝了茶水,，嗆得淚花閃爍直咳嗽,。
“滿口血腥味，跟啃了生肉似地~睜開迷眼一瞅,，呀---怎么是變成手啦——鴨翅膀嘞?”
四下一片寂靜,，連呼吸聲也停止顫動(dòng)。
“天吶,，這哪里是烤鴨啊,，分明是兩個(gè)芳華正茂的少女嘛。滾滾黃沙無情郎,，可憐天降風(fēng)華,，只道是紅顏?zhàn)怨哦啾∶瑢④姽γ砍匀恕?p> 啪---
戒尺放下,，鬼先生隔著屏風(fēng)朗聲致謝：
“感謝諸位捧場(chǎng),，夜黑風(fēng)高，來日再續(xù),?！?p> 眾聽客紛紛叫好，并約在明晚,，再來領(lǐng)教先生風(fēng)采,。
——
夜黑風(fēng)高，打更人敲鑼高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路過某大戶人家門口,，恍惚聽到有女子在低聲啜泣，打更人便停下來細(xì)聽,，發(fā)現(xiàn)女聲乃是從石獅子口中傳出,，以為石獅子成精了,，嚇得倉皇而逃，連打更的棒槌掉了也不敢停下來去撿,。
“冷死了——”鬼先生裹緊黑袍,，碰巧也經(jīng)過這條街，滿街的紅燈暗夜,，走著走著，那忽遠(yuǎn)忽近的凄涼女聲亦傳入她耳中,，“大半夜的,，誰在哭啊,？”
湊近一看,，原來是小丫頭躲在石獅子后邊裝神弄鬼呢。小丫頭二八年華,，膚如白雪,，小臉也就巴掌大，兩只眼睛腫成核桃狀,，嬌紅唇瓣如狂風(fēng)中的落葉輕顫,，纖細(xì)的手腕上隱約有青色淤痕。小丫頭抬起頭,，怯怯地望著斗篷下的鬼先生,，淚滴一顆接著一顆，仿佛流不盡似地,。
那惹人憐的淚光背后,，隱約閃爍著肉眼難辨的紅與白。那是最危險(xiǎn)最詭異的血光,。
斗篷之下,，鬼先生一雙清眸盡是善意，說話口氣卻如痞子般不著正調(diào),，像是在打趣小丫頭,。
“喲，多可人的小妹妹,，咋哭得這般傷心呢,？別哭了，姐姐心疼——跟姐姐說說,，誰欺負(fù)你了,，姐姐為你做主--”
丫頭搖頭哽咽道：
“你幫不了我——沒人能幫我了——說了也沒用——”
說完便淚水決堤，哭得更大聲了,。這情景,，像極了不小心摔倒的小孩子，本來不哭的，一經(jīng)人問起反倒委屈地哭了一樣,。
鬼先生繞到石獅子后頭,，蹲下來，還是用那痞子口吻打趣道：
“怎么,，姐姐我看起來,，就這么不牢靠么？我雖不如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那樣神通廣大,，但或多或少也懂點(diǎn)手段,。說吧，遇到什么難處了~”
小丫頭顫巍巍地又瞥了一眼鬼先生,，只瞧見暗夜下若隱若現(xiàn)的笑顏輪廓,。說來也奇怪，明明看不清,，可心里卻忍不住想要親近對(duì)方,，想抓住對(duì)方的黑袍大哭一場(chǎng)。鬼使神差地,，小丫頭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帶著哭腔傾吐腹中的苦水。
小丫頭名喚沈冬華,，豆蔻年華,，卻慘遭后母荼毒，終日受盡折磨,，以淚洗面,。可恨她爹爹重男輕女,，事事偏袒繼母和弟弟,，遇事不是打就是罵，從不過問緣由,。今日早飯過后,，頑皮的小弟在石板上玩水，不慎滑倒磕破了頭,。她好心去扶,，后娘卻誣告她心腸惡毒，故意推倒弟弟,。爹爹不僅不聽她辯解,，拿起馬鞭就抽她。她心里委屈,，一時(shí)沖動(dòng)跑出家門,，想著哪怕餓死街頭也絕不回去,。
可真到了這境地，她卻后悔了,。
“都怨我,，要是當(dāng)時(shí)忍得一時(shí)之氣，也不至于流落街頭,。家里再怎么不好,，也有半碗飯果腹---”
“我算是聽明白了，只要能吃飽飯,，能有地方住,，便是不回家，你也是樂意的,?！惫硐壬掳涂偨Y(jié)道,。
小丫頭頭壓得更低了,，兩只手互相拽得死死地，生怕鬼先生接下來脫口而出“這很難啊,，我也愛莫能助”這樣的話,，她多么渴望鬼先生可以收留她。
“行吧,，小白菜,，以后跟我混。姐姐喜歡吃素,，肉都留給你,，可好？”
皓月突破云層,，小丫頭熱淚盈眶,，差點(diǎn)就要磕頭謝恩了。
“冬華多謝姐姐收留---只是——我——我不叫小白菜---”
“哦,，小白菜,，是姐姐專門為你取的---愛稱---”鬼先生笑而起身，衣袂飛揚(yáng),，如夜風(fēng)般灑脫不羈,，“夜已深，快跟上吧---”
“是---”
小丫頭擦掉眼淚,，提著裙擺小跑跟上去,。
“姐姐家住何處?”小丫頭怯聲問，心中暗暗祈求對(duì)方最好是大戶人家出身,，大戶人家的主子大多懂禮數(shù),，不至于像后母一樣刻薄,。事實(shí)上也不盡然，冬華會(huì)有這樣的想法主要是她爹爹常常埋怨后母小家子氣,，不如大家閨秀那般端莊識(shí)禮數(shù),。久而久之，她便以為大戶人家的女主人大多溫柔端莊,，小戶人家的女主人大多尖酸刻薄,。
“忘了說了，我叫青燕子,，圣御大將軍牧九川,，是我的義兄。進(jìn)了將軍府,，你便是我的貼身侍女,，記得尊我一聲‘大小姐’。你主要負(fù)責(zé)我的飲食起居,，作為回報(bào),，我會(huì)讓你吃穿不愁，不受欺負(fù)---”
斗篷摘下,，墨發(fā)青衣,，皓齒麥膚，聰慧明眸,，奇怪的是雖無傾國(guó)之美貌,，神情氣質(zhì)卻甚是囂張，囂張中又透著幾分親切感,。
這樣的女子,，冬華還是頭一回見，心想若是換了旁人,，在這以白為美的世道,，只怕早就自卑得想鉆地洞了，那還敢如此囂張,？
不過瞧著倒也不難看,，冬華遲疑了半晌，弱弱地應(yīng)了聲：
“是---”
---
走完兩條街,，還有兩條街,。再走完兩條街，進(jìn)入小巷,，便能看到古舊的牌匾,，上邊刻著三個(gè)大字:
將軍府。
“到了,?！?p> 鬼先生唇邊一抹笑意綻放,，告別即將墜落的玄月。
——
“大小姐回來了,！心情不錯(cuò)啊,，還哼歌呢——”兩守門侍衛(wèi)交頭接耳道，“這小丫頭什么來路——要不要攔下來——”
“你瘋了,，敢得罪大小姐,。你忘了阿三哥了——”
阿三哥是之前看門的侍衛(wèi)，因?yàn)槌鲅圆贿d得罪了青燕子,，嘴巴生瘡喝粥半月瘦成猴兒了才緩過來,。故而府里的人一提到青燕子就害怕，大多是寧可得罪家主牧九山,，也不能得罪青燕子!
還有不少人稱青燕子為妖女,，說是得罪她的人都會(huì)被詛咒！
青燕子背著手大搖大擺往里走,，也不管什么夜深人靜擾人安寧,，繼續(xù)哼她的歌：
“小白菜啊，地里黃啊,，三歲兩歲,，沒了娘啊,。親娘啊親娘,。爹爹討個(gè)，后娘來啊,，生個(gè)弟弟,，比我強(qiáng)啊。親娘啊親娘,。弟弟吃肉,，我喝湯啊。弟弟上學(xué),，我干活啊---”
沈冬華聽懂了,，大小姐這是拿她的痛處在編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