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追捕
幕府師爺劉必顯這幾天很忙,,新年伊始,各處的吃請紛沓而至,,能推的他都盡量推了,,今天是軍營首領丁有三請吃飯,這個面子他還是要給的,。一幫人在酒樓吃過飯,,劉必顯婉拒了觀看戲曲的邀請,在兩名軍士的護送下回到將軍府前院的住宅,。
在劉必顯看來,,與其和這幫附庸風雅的武人去觀戲,還不如回家泡著熱水讓小翠那丫頭揉揉腳更令人感覺舒適,。雖然小翠到他屋里服侍還不到十天,,可是這丫頭的勤勞質(zhì)樸、溫馴體貼讓他感到非常受用,,每次跟小翠在一起,,心里都有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
自離家赴京,,至今已有兩個多月,,關山阻隔,音訊難通,,作為一個三十歲的壯年男子,,孑然一身在外,有這樣一個體貼的女子在身邊服侍,確實在生活和情感上都給了他很大的慰藉,。劉必顯已打定主意要將小翠收入房中,,料想以他的品貌學識和地位,小翠不會不愿意,,只是時下國難當頭,,不便遽行罷了。
回宅進屋,,卻見黑燈瞎火,,并未像以往那樣一進門就聽到溫柔的問安聲音,劉必顯略感詫異,,摸黑點燃燭火,,卻見屋內(nèi)的床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自己浣洗過的衣服,,衣服上擱了兩塊約有六七錢的碎銀子,,小翠卻不見蹤影了。
劉必顯心里頓時生起一種隱隱不安的預感,,趕緊喚了老仆劉阿四各處尋找,,卻都沒有著落,他又想到是否像除夕那晚,,小翠被將軍府內(nèi)宅的女子們邀去玩耍了,,又要劉阿四到垂花門叩問,仍是沒有結果,。
躊躇料理了一陣,,他親自來垂花門找許瑩和楊銘。
“她是不是到哪里玩去了,?”楊銘問劉必顯,。
“小翠這姑娘奴家知道,,她從不是貪玩的人,,而且她在這城里也沒啥熟人親戚,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家,,孤身一人,能到哪里去玩呢,?”許瑩搖頭說道,。
劉必顯聞言點了點頭。
“那倒是奇了,,能去哪里呢,?”
“人不見了,卻留下了兩塊碎銀子?!眲⒈仫@欲言又止,。
“兩塊碎銀子?”楊銘奇怪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那兩塊碎銀是學生年前給她裁衣服的?!眲⒈仫@長嘆了一口氣,。
楊銘猛然想起除夕夜里在后院遇到小翠的情形,心中一凜,,忙道:“劉先生,,這有問題!”
劉必顯默然不語,。
“先生快去問問縣衙那邊,,今天有沒有人出城?”
“已經(jīng)問過了,,一個多時辰前有五鳳綢緞莊的兩輛大車從朝旭門(東門)出城去了,。”劉必顯黯然說道,。
“派人去那五鳳綢緞莊看看,。”
“學生已經(jīng)派人去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劉必顯回答道,,目光中露出幾分愧意,。
許瑩在一旁聽著倆人的對話,心中不禁猛然一驚,。
“難道小翠她竟是——”她脫口叫喊起來,。
楊銘擺手阻止許瑩繼續(xù)說下去,“劉先生,,我們還是先把小翠找到再說,。”
“也許她是被人綁走了,,他們趕車夜行,,走不遠的,請先生不要太過擔心,?!?p> 劉必顯默默點了點頭,,苦澀地笑笑。
“劉先生,,請馬上讓軍營準備一隊快騎,,再讓縣衙那邊派幾個熟悉周邊地形環(huán)境的人過來幫忙?!?p> 兩個軍士護送一名縣衙的捕快進入垂花門,,在一身短裝的許瑩和一個提燈籠的仆婦引導下,順著游廊往后院快步而行,。整個將軍府大院一片黑暗,,所有的房間都被許瑩下令熄了燈,游廊在燈籠的昏光映照下,,似乎往前無限延伸,,不知道盡頭在哪里。
從正房的過道進入后院,,出了游廊,,繞過花圃和假山小徑,前面的槐樹上掛了一盞應急燈,,雪白的燈光下,,楊銘坐在藤椅上雙手握持RQ-11B“大烏鴉”無人機的控制手柄,手柄上部的SMA接口連接饋線,,那饋線順著樹干往上延伸,,高度超過應急燈的部分隱沒在黑暗里。
他操作控制器,,讓無人機迅速爬高,,液晶屏幕顯示出紅外攝像機傳來的圖像,順義城的街道,、人群,、燈火在紅外視野下閃閃發(fā)亮,等到圖像范圍越過城墻時,,一切變得灰暗了,。
紅外攝像機是捕捉物體輻射出來的紅外線成像的,城外的寒冬荒野,,在零下十幾二十度的背景溫度里,,只要有人或動物的存在,,就會在畫面中顯示出對比強烈的圖像,。
楊銘把飛機速度提升到每小時80公里,在城北,、城東,、城南之間以“之”字形的路線飛行,,紅外鏡頭里,田野,、村莊,、樹林、河流一片死寂,,偶爾有幾只動物在荒野里竄過,,動物身體的紅外輻射在屏幕上顯出閃閃發(fā)亮的影子。
“這是哪里,?”他問身邊睜大眼睛盯視屏幕的捕快,。
“這……好像是藥王廟?!蹦遣犊斓穆曇粽痼@得發(fā)顫,,“這廟是去年……不,應該說是前年新修的,?!?p> “嗯?!睏钽憜柕溃骸澳銓樍x城周圍很熟,?”
“回將軍的話,小的們幾個都是常年負責四面鄉(xiāng)里搜捕緝盜的,,這順義城外方圓幾十里每一個旯旮都清楚得很,。”
“那好,,你看仔細了,。”楊銘操作無人機繼續(xù)向前飛行,,“這是哪,?”
“將軍,這應該是馬頭莊,?!辈犊煸谥饾u適應紅外視野,這次回答得比上次干脆,。
“很好,!”楊銘夸贊了一句,“我們繼續(xù)向前,,這是哪,?”
“這是鐵匠營!”捕快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有多遠,?”無人機沒有GPS信號,,無法判斷距離,而且因為是之字形搜索飛行,,連按飛行時間和速度大致估算距離都做不到,。
“鐵匠營離城十二里?!辈犊旌芸隙ǖ卣f,。
“差不多了,后面的搜索仔細一點,?!?p> 不到兩個時辰,差不多三四個小時,,其中一半時間是夜晚,,他們趕著兩輛大車,以火把照明前行,,走不了多遠,。
楊銘繼續(xù)操縱無人機以之字形路線飛行,在廣袤的原野里尋找目標的蹤影,。
液晶顯示器畫面里,,兩輛大車的影像出現(xiàn)了,車頭的火把熊熊閃耀,,燃燒產(chǎn)生的強烈紅外輻射使拉車的騾馬影像顯得不是那么明亮,,車內(nèi)的人體溫度發(fā)出的紅外線透過車篷形成的影像比騾馬更暗一些。
“找到了,!這是哪里,?!”楊銘沉聲喝問,。
捕快瞪大眼睛,,反復仔細地觀察周邊的環(huán)境,“將軍,,這是枯柳樹,!”
“多遠?”
“十九里,!”
楊銘向一旁的許瑩點頭示意,,“許瑩,你小心一點,?!?p> 許瑩一身短裝,頭上戴了棉帽,,身前的三點式背帶掛載她的HK416步槍,,槍口向下斜指地面。
她拿起一個軍綠色的長方形帆布包背到肩后,,這是一部通用動力C4系統(tǒng)公司生產(chǎn)的AN/PRC-155雙信道單兵背負式電臺,,將螺紋線耳麥從左肩拉過來置于胸前,對楊銘也點了點頭,。
將軍府大堂前,,劉必顯和范同舟立于臺階之上,屋檐下的燈籠在寒風里窸窣搖晃,,昏黃的光線照在劉必顯木無表情的臉上——去五鳳綢緞莊查問的人已經(jīng)回來向他報告了,,那里除了兩名本地伙計看守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王姓掌柜和從山西來的伙計都已于今天下午撤離,,走的時候帶走了全部的銀兩和帳簿。
臺階下面,,二十名披甲軍士立在戰(zhàn)馬旁,,他們手持長槍,腰挎馬刀,,肩上背著長哨角弓,,為首的一人身形矯健,雙眉緊鎖,,臉上一股桀驁之氣,,正是弓手隊長謝慶元,兩個手拿鐵尺的縣衙捕快緊張不安地站在他的身旁,。
隨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許瑩從大堂門內(nèi)快步走出,劉必顯和范同舟側身相讓,,他們一眼看到她身上的披掛,,不禁都瞪大了眼睛。
軍士將戰(zhàn)馬牽到許瑩面前,,許瑩握住韁繩,,左腳踏上馬蹬,一個翻身,,輕盈地跨上馬背,,謝慶元和手下的軍士們、兩名捕快也紛紛跟著翻身上馬,。
“跟我來,!”一聲嬌咤,許瑩策馬向前沖去,。
謝慶元騎馬穩(wěn)穩(wěn)地跟在許瑩身后,,他向一旁的軍士使了個眼色,,兩名軍士便策馬加速上前,緊緊地貼護在許瑩的左右,。
城門的吊橋放了下來,,二十余騎滾滾奔出朝旭門,向東面的荒野疾馳而去,。打頭的兩名騎兵手里舉著應急燈,,雪白的燈光劃破前方的黑暗,將幾十米范圍照得如同白晝,,燈光從地面漫射回來,,映出馬背上許瑩嬌俏的身軀,肩頭聳立的單兵背負式電臺的柔性棒狀天線隨著馬蹄聲陣陣顫動,。
手持火把,、牽馭騾子的車把式在前面用力地拽著韁繩,兩名拿轅的車把式熟練地掌握車輛的平衡和方向,,大車咯吱咯吱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前行,,夜風旋旋吹過,火把忽明忽暗地晃動,,前方的路面在火光的跳躍之下明暗變幻,。
車篷內(nèi),五鳳綢緞莊的王掌柜呆呆地坐著,,手里抱著裝帳簿的包裹,,他的身邊和對面坐了三個伙計,車廂的中間放著一只裝滿銀兩的木箱子,。
※古時大騾車的御者須用三人,,皆步行,兩人扶車桿(俗呼“拿轅”),,一人牽騾,。三人步伐須一致,騾行迅則人亦隨之,。御者皆著深藍色布大褂,,長與膝齊,腰系搭包,,內(nèi)著白色小布褂,,翻兩白袖于外,寬幾半尺,。夏日戴涼帽,,綴極少而長的羽纓。走起來雖快如飛,而上身卻不動,,只衫袖,、帽纓隨步伐而飄揚,故有所謂“風擺荷葉一柱香”的說法,。學秋氏所著《續(xù)都門竹枝詞》有“詠趕后檔車者”一首云:“行來荷葉風前擺,,要作朝天一柱香?!?p> 五鳳綢緞莊是晉商的產(chǎn)業(yè),,這王掌柜也是晉商家族中人,,晉商是受后金支持的商幫,,王掌柜和他掌管的五鳳綢緞莊不可避免地承擔著為后金收集、傳遞情報的任務,。但王掌柜畢竟只是個生意人,,并不是專業(yè)的細作,商人趨利,,賺錢才是他的最終目的,,是以這次后金方面派遣細作團隊以五鳳綢緞莊為據(jù)點開展情報和暗殺行動,他內(nèi)心里是抗拒的,,只是屈于對方的淫威,,不得不從而已。
起初,,趁順義城的商人們向劉必顯送禮的機會,,尹掌班安排王掌柜將小翠以奴婢的名義加入禮單,隨后又以五鳳綢緞莊作為聯(lián)絡據(jù)點傳遞小翠探到的情報,。在廿九夜里綁架和暗殺楊銘的行動失敗之后,,尹掌班隨即逃之夭夭了,卻指示王掌柜出面收拾殘局,。
第二天一早王掌柜就找了縣衙牢班的班頭,,送上一百兩紋銀,讓他暗中料理掉韻秋滅口,。這牢頭要弄死一個關押的犯人,,原本是小菜一碟,面對一百兩雪花銀子,,自然是滿口答應,,誰知到了牢里一問,才知道這女犯是刺殺將軍的要犯,,縣太爺和將軍府兩邊都盯著,,這牢頭頓時就犯了難,左思右想,到嘴的銀子又不愿吐出去,,就想趁過年這幾天縣衙和將軍府都放假松懈,,使陰招不聲不響地干掉人犯,于是便斷了韻秋的飯食和飲水,,種種陰損折磨,,夜里睡覺壓土袋,弄了兩天總算是差不多快斷氣了,,沒想到楊銘突然到牢里把人給提走了,。
王掌柜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候韻秋斷氣的消息,結果等來的消息卻是人被將軍府提走了,,眼看事情就要敗露,,驚惶之下,立即收拾了店里的銀兩帳簿,,聲稱是回鄉(xiāng)奔喪,,帶了山西來的伙計和小翠一起撤離,只留下幾個本地聘請的伙計照看店面,。
現(xiàn)在出城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路也走了二十多里,可以確定是脫離危險了,,王掌柜松了口氣,,又惦記起留在店鋪里沒能帶走的那些綢緞貨物來,心里不禁隱隱作疼,。
后面的一輛騾車里,,裝銀兩的箱子放在車廂中央,兩個伙計分坐兩邊看守,,車廂尾部坐著一個纖瘦的人影,,身子和面容隱沒在黑暗之中,隨著車身的巔跛,,偶爾有一線火把的光亮晃到她清秀的臉上,,映出眼底的兩行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