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防端著茶,，小口小口啜飲，似笑非笑地看著劉張,，他一點也不著急,，劉張瞇著眼睛,，正在回憶往事,，正在權(quán)衡利害關(guān)系,。良久,，方徐徐道：“明帝當(dāng)年定云臺二十八將,，本應(yīng)有將軍一席,，就算不入二十八將，云臺閣上畫的其他四位將領(lǐng),，也該有將軍,，知道為何花落他人嗎？”

　　“為何,？”劉張甕聲甕氣道,。

　　“一次我去看望皇后，聽到耿況對皇帝上說什么‘耳邊火,，弓未長,；兄與弟，卻遠揚’，否則,，我哪知道這話,？”

　　劉張一怔，緊緊盯著馬防,，一字一句道：“真有此事,？”馬防面色凝重，緩緩點頭,。劉張“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踏步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我父親死后削爵,，魂不能歸故里,，別人不知緣由，難道劉將軍還不知道嗎,？”

　　劉張嘿嘿冷笑數(shù)聲，掉頭離去,。

　　馬防喝著茶,，悲傷還未散去，一絲笑意便從臉上浮現(xiàn),，喃喃道：“不是外戚不宜典兵嗎,？我倒要看看，三世為將,，究竟如何呢,？”

　　劉張離去，突然沖進一個身影,。馬防一驚,，喝道：“誰？如此大膽,！竟敢擅闖馬府,！”那人抬起頭，滿臉淚花,，問：“父親,，究竟什么是‘耳邊火，弓未長,；兄與弟,，卻遠揚’？您到底想干什么？”馬防氣得渾身顫抖,，指著一身男裝的馬娟,，怒道：“你看你，這一身打扮,，哪里還像個女兒家,？天天往耿家跑，你難道忘了那些仇恨嗎,？有本事,，就永遠不要回來了！”

　　馬娟哭道：“父親,，您變了,。是仇恨，還是妒忌,，讓您變得這么自私,、偏執(zhí)和兇狠了？您志在報國,，卻無法完成夙愿,，就一定要這樣不擇手段嗎？女兒想,，如果祖父在世,，一定不愿意您這么做！上一代的仇,，為什么一定要延續(xù)到下一代,？耿大哥慷慨有義，滿腹韜略,，是大漢棟梁,，你為什么要害他？”

　　馬防聽得此言,，肝火大動,，揚手就是一巴掌，聽得清脆一聲響,，馬娟粉嫩的臉龐,，已多了五個指印。馬娟呆住了,，不敢相信,，從小到大，她都是父親的心肝寶貝,，從未打過她,，如今叫她如何忍受,？淚水嘩嘩往下流，馬娟捂著臉,，一跺腳,，扭身跑了出去。

　　“娟兒……”馬防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動手了,，看到女兒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懊悔不已,。馬娟的背影閃過,，倏忽不見，馬防伸出去的手,，還凝滯在半空,，“我真的變得自私、偏執(zhí),、兇狠了嗎,？我難道不該充滿仇恨嗎？”馬防愣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耿府，這個東漢初期的將星之地,，正緊張有序地忙碌著,。明日，耿秉與耿恭,，將像父輩一樣，披堅執(zhí)銳,，上陣殺敵,，為耿家厚厚的榮耀，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耿霸看看耿秉,、耿恭、耿襲,、耿忠等人,，舉杯欣然道：“當(dāng)年，光武帝為王郎所追,，形勢危急,，哥哥耿歙于絕境之中投依。為了避讓王郎兵鋒,，光武帝巡行河北,，而王郎追兵死咬不放。哥哥耿翕說服父親五谷大守耿況，發(fā)兵迎接光武帝,，痛擊王郎,，平定涿郡、中山等二十二縣,。耿氏一族,，自此而安，哥哥耿國,、耿舒,、耿廣，無不追隨光武帝,，大小戰(zhàn)不下千次,，為大漢立下赫赫戰(zhàn)功。先輩如此奮發(fā),，望子侄們繼續(xù)努力,，為國盡忠，勿辱先輩英名,，來,，喝了這杯酒?！?p>　　耿恭仰頭,，酒入喉嚨，化作萬道雄心,，昂然道：“叔父但請放心,，此番和哥哥出征，不立威名,，不出戰(zhàn)功,，不喪敵膽，誓不回國,！”

　　“好,！”耿霸滿頭白發(fā)熠熠生輝，不知何時,，眼中居然含著淚花,，他高聲道：“虎子，你父親去世得早,，我們將你拉扯成人,，現(xiàn)在臂有千斤之力，腹有萬道之謀,，你父親在天之靈,，當(dāng)可瞑目,。念你父親，慘死匈奴之手,，此番出征,，上為報國，下為報仇,，你當(dāng)奮不顧身,，揚我耿氏威名！”

　　耿霸叮嚀幾句,，回房休息,。天已微黑，冷風(fēng)飄飄,，苦雨瀟瀟,，吹打著窗戶，簌簌作響,，耿恭心里無端涌起一股蒼涼之意,，父親戰(zhàn)死，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悲哀,。他自小就夢想著，如父親一般,，沙場點兵,，馬革裹尸。然而,，每每問起父親生前事,，母親更多的是講父親南征北戰(zhàn)，對于父親的死,，母親諱莫如深,，只說與匈奴交戰(zhàn)，寡不敵眾,，以至戰(zhàn)死。想到母親,，耿恭的心又懸了起來,。這幾日，母親舊病復(fù)發(fā),，臥病在床,，明天就要遠征了，耿恭不由加快腳步,。

　　屋內(nèi)傳來陣陣咳嗽聲,，掩蓋了窗外的雨聲,，耿恭推門而入。耿母松散的白發(fā),，零亂地堆了一床,，臉色也如白發(fā)一般，她強撐著病體坐起來,，嘶啞著聲音道：“虎子,，明日出征了，戰(zhàn)事風(fēng)云,，難以預(yù)料,，凡事小心，不要逞血剛之氣,、匹夫之勇,，母親希望你能平安歸來?！?p>　　耿恭撲通一聲,，跪在床前，垂首含淚,，道：“母親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您年老多病,，萬望珍重,，待孩兒百戰(zhàn)歸來，一定端茶倒水,，侍奉母親于床前,。”

　　耿母笑道：“虎子哇,，端茶倒水,，自會有人，你是耿家之后,，你父親又早逝,，唉，你就不要兒女情長了,，有了國,，才有家，放心大膽地去戰(zhàn)場拼殺吧,?！?p>　　耿恭心事重重，沉吟良久,，終于下定決心,，仰頭問：“母親,，孩兒有一事相問?！惫⒛笩o神的雙眼突然有些明亮,，似乎預(yù)料到什么，喘息道：“虎子說吧,?！?p>　　耿恭見了母親病懨懨的樣子，又遲疑了一陣,，半晌方道：“母親,，您疾病纏身，按理此時本不該問,。但此去西域,，兇多吉少，我怕一旦戰(zhàn)死沙場,，悔恨一生,。母親，您告訴我,，父親到底是怎么死的,？”

　　耿恭話音剛落，門“砰”地被撞開,，兩人嚇了一跳,。只見馬娟淚眼朦朦，怔怔立在那里,，臉上一個清晰的掌印,。耿恭登時急了，問：“鐫弟,，你怎么了,？是誰打你？告訴哥哥,?！?p>　　馬娟搖搖頭，對耿母道：“伯母,，您能告訴我,，‘耳邊火，弓未長,，兄與弟，卻遠揚’是什么意思嗎,？”

　　這話宛如一枚炸雷,，驚得耿母面如白紙,，在床上晃了幾晃，往后一倒,。耿恭搶步上前,，趕緊扶住，道：“怎么了,？娘……”

　　“耿大哥,，你能不去西征嗎？”

　　耿恭回過頭,，斬釘截鐵道：“鐫弟,，此話不要再說了！好男兒志在四方,，一腔熱血,，一身本領(lǐng)，不報效國家,，卻待為何,？”

　　馬娟知道無法勸動，道：“伯母,，您能告訴我,，那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劉張有關(guān)系,？”

　　耿恭心頭一動,，耳邊火，弓未長,，不就是耿與張嗎,？他盯著母親，道：“娘,，父親的死,，是不是和劉張有關(guān)系?！?p>　　耿母突然從床上顫巍巍爬下來,，聲色俱厲道：“耿恭，你給我跪下來,！”耿恭依言跪下,，耿母慢慢走到墻角，拿出一根鞭子,，對著耿恭當(dāng)頭一鞭,。

　　只聽“啪”地一聲，聲音無比清脆。馬娟“啊”地驚叫,，撲上去擋住耿恭,，耿母把鞭子狠狠擲在地上，恨恨道：“耿恭,，你究竟是不是耿家之后,？我耿氏南征北戰(zhàn)，一心為國,，心系天下,，哪有耿耿于私怨的？”耿母氣喘吁吁,，歇了一陣,，接著道：“你祖父耿況，擊王郎,，平彭寵,，一生鎮(zhèn)守北方；你伯父耿歙,，滅張步,，平齊地，為云臺二十八將之十三,；你伯父耿舒,，殺匈奴，征南苗,；你叔父耿國,，降南匈奴，建置度遼,，哪一個不是鞠躬盡瘁,，為國盡忠？豈有半毫私心,？”

　　耿恭垂頭不語,，虎淚長流，深感后悔,。國敵在外,，豈能顧念家仇而禍起蕭墻呢？自以為飽讀兵書,，天下勢了如指掌,，誰曾料，這個道理卻未能悟明白,！

　　耿母身子搖搖晃晃,，道：“虎子，我告訴你，你父親是為國捐軀,，沒有人害他,，你可要記住了！”耿恭低聲道：“母親,，孩兒知道了?！?p>　　“虎子,，堅守城池，愛惜兵士,，你要學(xué)習(xí)祖父,，你祖父常年駐守玉門關(guān)，扼住匈奴南進咽喉,，幾十年間,，匈奴不得得繞往上原、五谷,；戰(zhàn)出奇謀,，腹有韜略，你要學(xué)習(xí)伯父耿歙,，他圍城打援攻費邑,，聲東擊西討張藍，戰(zhàn)必勝,，攻必取,，一生從無敗績；慷慨大義,，包容萬象,，你要學(xué)習(xí)伯父耿舒，他三讓侯爵于你叔父耿霸,，與伏波將軍馬援南征南郡苗人,，意見不合，仍能顧全大局,，同心殺敵,，一生不曾有私怨！”耿母一口氣說到這里,，已是氣喘吁吁,，不能再說，緩緩?fù)说酱策?，重重坐下?p>　　耿恭泣道：“母親今日之言,，孩兒定當(dāng)銘記在心，征伐西域、匈奴,，當(dāng)以先輩為榜樣,，為國盡忠，死而后己,，一生再不提私怨,，如果違誓，有如此發(fā),！”耿恭說畢,，撥劍一揮，削掉一縷長發(fā),。

　　耿母見了,，長嘆一聲，放心道：“好孩子,，起來吧,，有你這樣，娘就放心了,。娘相信,，假以時日，你將是耿氏最閃亮的將星,，永遠銘刻在汗史丹青上,！”

　　馬娟看著，不禁也被激起一腔熱血,，道：“耿大哥,，你放心去西征吧，伯母這里,，有我照顧著,。”耿恭萬分感激,，握住馬娟的手,，道：“鐫弟，前番攻打上原,，幸好有你照顧我娘,，此次西征，不知何日能回,，大恩不言謝,，只有辛苦你了?！?p>　　馬娟用力掙了掙,，將手抽出來,，臉有些紅了。耿母看在眼里,，道：“虎子,，你帶你的鐫弟走走吧，有什么話盡快說吧,，明日一別,，又是山重萬里，為娘也得休息了,?！?p>　　馬娟聽了，害羞地垂下頭來,。耿恭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馬娟的手就往外跑,，馬娟一路掙扎,，一路叫喊：“你、你,、你放手,！”

　　斗大的戰(zhàn)旗繡著“漢”、“竇”,、“耿”,、“劉”，高高飄揚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堅硬冰冷的鎧甲泛起無數(shù)寒光，點亮了黎明的天空,。尖銳的槍戟如同森林,，一萬大漢勇士沙場點兵，昂首挺胸,，氣勢如虹,！高高的授將臺上，漢明帝雙手負背,，昂然站立,，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燃燒著熊熊火焰,！那是仇恨的火花,，是對匈奴無數(shù)次侵擾邊陲、殺掠百姓的切膚之恨,！那是渴望的火花,，是對大漢虎狼之師痛擊匈奴,、平定西域、再現(xiàn)輝煌的無比期望,！

　　沙場悄無聲息,，只有風(fēng)呼呼吹過，掀動明帝的龍袍上下飄舞,，宛如天尊,。漢明帝揚聲道：“大漢的勇士們！還記得‘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這首悲歌嗎,？沒錯,！這是匈奴唱的！五十年前,，我大漢名將衛(wèi)青,、霍去病痛擊匈奴，逐虜二千里,，封狼居胥,，而漠北再無匈奴王庭！今天,，匈奴死灰復(fù)燃,，殺我子民，擄我財物,，屢犯邊陲,，是可忍孰不可忍！是時候用我們的長戟教訓(xùn)這個狂妄無知的東西了,！是時候要用流血,、死亡讓他們知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了,！”

　　明帝頓了頓,，竇固撥劍一揮，大聲喝道：“殺,！殺,！殺！”一萬將士的滿腔豪情迅速被點燃,，他們大聲吼道：“殺,！殺！殺……”巨大的吼聲挾裹熊熊怒火排山倒海,、響徹云霄,，吳猛,、李敢等人的眼睛都紅了，他們想起了慘死匈奴馬刀下的父母,、妻子,、兒女，和那個曾經(jīng)幸福卻突然破碎的家,，一個個恨得咬碎了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