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黑云輕浮,,幾許星光若隱若現(xiàn),。
無盡長林間,,一黑影疾步穿梭,,如夜間鬼魅,須臾便穿過數(shù)米山頭。似涼風習習拂起,穿枝過葉,,摩沙一陣搖曳,直奔東麥山,。
東麥山之半腰,,金黃燦燦的相思棘拔地挺立,于翠墨竹林格格不入,,更顯獨樹一幟,。其葉呈五指狀,中間下凹,,人稱無心葉,。
無心葉里藏相思,思無量,,苦相思,。
相思棘世間少有,知道之人不多,,而放眼整座東麥山,,有且唯有一棵相思棘,實屬珍貴,。
樹前,,肩披墨色披風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英姿碩長,,動也不動,,幾與黑夜相融。
那是一張無可挑剔的容顏,,劍眉,鳳眼,,薄唇,,般配無瑕,也堪絕色,。
其輪廓分明,,堅毅冰冷,眉宇間卻透著幾分柔和,,復雜之色渾然如成,,逐漸舒淡于蒼茫月光之下。
時已初秋,,撲鼻盡是蒼涼遲意,。
涼風低匍,掌心般大小的無心葉徐徐飄落,,在清風的卷帶下圈圈旋轉(zhuǎn),。男人緩緩攤開五指,,穩(wěn)穩(wěn)將其接下。無心葉臥于掌心,,被風吹得微微顫動,,欲隨風撲落,一邊卻已被夾于指縫,。
“你既心不在我,,又何必將我捆綁于此。我已做不到對你強顏歡笑,,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彼此看著鬧心,雙方都不自在,,何不放了我,,一了百了?!?p> 女子決絕的話音回蕩腦海,,就如這片無心葉,急于掙脫束縛,。
男人又嘆一氣,,指尖一松,落葉從手心滑落,。
另一道聲音由之更加清晰:“釋離,,再幫為兄最后一次。現(xiàn)下西北戰(zhàn)亂,,民不聊生,。此戰(zhàn)我方糧草缺乏,想要籌集糧草還需耗上數(shù)日,,目前局勢對我軍極其不利,。唯今之計,只有和親之舉方能解燃眉之急……你身為本國唯一的王爺,,肩有不可推脫之責,,切不可因為一個女人而讓我閆亞國子民遭受戰(zhàn)火之災。冰岐國鳳皇明意要將女兒嫁于你,,釋離,,幫幫我,也幫幫閆亞國的百姓……”
耳后窸窣,,男人微微垂目,。
頃息,黑影在金黃葉子鋪滿樹枝的相思棘樹前落地,離男人三步之遙,,兩手作揖,,誠和恭敬道,“王爺,?!?p> “找到了?”男人微微啟唇,,聲如幽茫音帶癡,。
北冶緊繃下唇,眼神閃過一瞬復雜,,須臾俯首,,“冰岐國,醉閻黃林,?!?p> 酔閻黃林的黃昏,無疑是美的,。
晚霞的弧度自天際東面一直延伸到西邊,,金燦燦的紋理,或逐步削弱淺淡,,或逐漸混雜加深,,或平鋪或鑲嵌或混淆,總之無規(guī)律可循,。霞光赤裸裸地張揚著嫵媚,,眨著光彩奪目的五顏六色,在一片片金黃扇葉的映襯下,,更顯得耀眼,。
這里雖叫醉閻黃林,可放眼過去,,有且只有一顆醉閻黃樹,。因它極其珍貴,世間少有,,木清瀾便以此命名。
躺臥在酔閻黃樹上的女子,,此時正閉著眼睛,,似在熟睡。就算如此,,她也能在這樣金光閃閃的點綴物中脫穎而出,,成為這里的升華之最。
她一身素色長裙,隨意橫臥在一棵醉閻黃樹上,,衣襟處理順著淺色花紋,,它們就像是經(jīng)過精細雕琢而成,簡單樸素卻又不失華貴,。
她是一個講究的人,,不管是衣服,還是妝容,。
但她對妝容的講究又不會是庸脂俗粉的妝點,。對于這些東西,她從來都是嫌棄并且厭惡的,,若不是必要,,她絕對不會沾碰。不過她已經(jīng)有些年沒出過醉閻黃林,,似乎也已經(jīng)忘了那塵世風雅是何味道,。
“你聽說了嗎?皇上下旨,,要讓公主去閆亞國和親……”
不遠處,,一紅衣女子和一綠衣女子邊走邊議論,那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被樹上的素衣女子聽到,。
“聽說了,”綠衣女子嘆了一氣,,語氣略有惋惜著說道,,“我還聽說公主要嫁的是閆亞國的釋離王。那釋離王什么性子,,就連我們醉閻黃的人都聽說過了,,你說陛下為何還要同意這門婚事?”
“我也納悶呢,。我們冰岐國就這么一個公主,,平日里被陛下寵得恨不得捧在手掌心里頭,怎么這會說嫁出去就嫁出去,?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閆亞國嘛,,陛下真是…”
“紅岫,綠鞠,,你們瞎議論些什么,?”身著紫黑衣服的中年女子突然映入兩人眼球。她說話鮮少帶上責備語氣,,此時這番,,便是真生氣了,。
“姑姑?”兩人驚慌地垂下眼簾,,忙快步走到姑姑跟前,,行禮道錯,“姑姑,,我們,,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不算犯錯吧,?”
木清瀾深皺眉頭,,“胡鬧,皇家中事豈是我們這些修行之人可隨便議論的,?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紅岫不以為然,,撅了撅嘴巴,,“姑姑。這里又沒有外人,,我們只是替公主打抱不平,,哪里算得上破了規(guī)矩?”
身旁的綠鞠倒是比她明白事理,,能讓姑姑這般謹慎的,,必然不會是簡單的小事。只是她多次拉扯紅岫,,紅岫都巧妙地避開了,,非要給公主討個說法才是的氣勢。
“兩國聯(lián)姻是大事,,哪里輪得到你們來質(zhì)疑,?”木清瀾已經(jīng)沉下臉,“更何況這涉及兩國戰(zhàn)事,,稍有不慎便會引起兩國交戰(zhàn),,到時候戰(zhàn)火禍及百姓,又該如何,?”
紅岫卻道,,“姑姑要是覺得我們多嘴了,那我們不說就是,??晌覀冋f的有錯嗎?難道姑姑也希望公主嫁給那個釋離王,?我們冰岐國還沒有弱到要用和親的方式換得城池安平,,閆亞國算什么……”
“啪?!?p> 一聲響亮的巴掌打斷了紅岫長篇大論的打抱不平,,醉閻黃林中似乎還有著不大不小的回音。
那一掌落下,,仿佛也在兩人嘴上縫了針,,禁言不語。
“你記住,,以后不管身處何處,,都必須要謹言慎行。若是讓這些碎言碎語被別人聽了去,,落了他們的口實,,這些把柄就會成為他們攻擊我國的強兵利刃,這等罪名,,你們擔得起嗎,?”
紅岫扶著臉,不說話,。綠鞠忙上前道,,“姑姑,是我們說話逾越了,,我們以后會多加注意的,。我們,我們現(xiàn)在就去面壁思過,?!笨伤Ю橙耍橙藚s硬是不肯動,。
此時紅岫雙頰漲紅,,倒也不像是手印,木清瀾下手知道輕重,。她這樣子,,頂多是鼓著氣憤。但她也不是委屈,,更非不快,,只是不甘,她覺得姑姑不理世事多年,,不理解她的心情,。
年輕時候,人的想法多少會帶著些偏執(zhí),,這種理所當然的被視為正確的東西總會讓人血液沸騰,,甚至張狂,。而紅岫,恰好是這類人的其中一個,。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們,。綠鞠紅岫均是孤兒,從小就在醉閻黃林長大,,這里的規(guī)矩沒有皇宮那般繁雜冗密,,說話也就隨便了些。
木清瀾并不在意紅岫倔強的小脾氣,,因為她對她們有足夠的了解,,慍色稍緩,又道,,“口舌之言只能逞一時之快,,若真想替公主打抱不平,就拿出點實際行動來,,而不是在背后嚼他國的舌根子,。”
“姑姑,,您這是…”紅岫微愣,,搔首躊躇,覺得姑姑的話似乎是那么一回事,,但又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她的性子向來耿直,不會扭捏,,有時候讓人是又愛又恨,。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蹦厩鍨懙纳裆謴土藴貪?,柔和道,“回去面壁思過,,順便用冰塊好好敷一下,,怪難看的?!?p> 紅岫慣性地伸手去觸摸被打的臉蛋,,小小悶了一聲,“還不是您讓它這樣的,?!?p> 綠鞠見狀,忙上前來圓場,,快聲道,,“姑姑,,我們這就回去面壁思過,謝謝姑姑的不責之恩,?!?p> 兩人走后,鳳汐眠似乎還不愿從樹上下來,,仿佛只是來了一陣稍稍猛烈的風,風吹過了,,又只剩下一片平靜,。
木清瀾嘆了口氣,緩步走向菱形木桌坐下,,“小眠,,出來吧,你逃避了這么多年,,還要繼續(xù)裝聾作啞下去嗎,?”
說話間,已經(jīng)斟酌了兩杯酒釀,。
這是醉閻黃林獨有的醉釀,,不僅是因為它的獨特香味,還因它的奇特味道,,似水非水,,是釀非酒,不會剝奪腦子的清醒,,但會讓人心醉,。
醉閻黃樹上,那略為蒼白的面頰下緊抿著張毫無血絲的薄唇,,她的呼吸很淺,,淺到讓人幾乎以為這是一副沉睡的美人。
摻和著酒香的清風突然啟開了她的雙眸,,那是一雙澄澈而又明凈的眼睛,,上面仿佛被附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露珠,隨著眼珠子的飄移而滾動著,。她的黑瞳璀璨得像兩顆被星隕不小心遺落的星星,,只需望一眼,就會情不自禁地被它們吸引住,。
如此精致的五官,,用傾國傾城來形容未免粗俗了些,但要用美若天仙來形容,,又好像過重了,,畢竟仙子只是一個傳說,,美與不美誰又知道呢?
若非要用言語來形容,,她應該是大自然最為精辟的一次雕琢,,無需太多的刻意,卻依舊出眾得讓人無可挑剔,。
唯一不足的,,是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已經(jīng)被病痛糾纏了許多許多年,,實在脆弱得很,。
輕盈的身子飄落地面,就連走路都摩不出任何聲響,。只在木清瀾再次抬頭的時候,,鳳汐眠已經(jīng)端起酒釀飲了小口。
也不知如何落座,,她的姿勢優(yōu)雅又不失霸氣,,自然呵成。這似乎是她的專屬動作,,也只有她鳳汐眠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看來,他還是決定要利用我了,?!钡目谖牵牪怀鋈魏吻榫w,,就如她平淡的雙眸,。
木清瀾眼神一頓,復又輕嘆,,“小眠,,你應該知道,若不是被逼無路,,他不會做出這樣的無奈之舉,。”
鳳汐眠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所以,師父今日過來,,也是要勸我了,?”
“不,師父不是要勸你,而是來聽聽你的想法,?!蹦厩鍨憸厝岬捻愉佌乖谒纳砩希碇鴺O度的寵溺,。
“我的想法,?”鳳汐眠淡淡一笑,云淡風輕地反問道,,“師父,,您難道不知道,我所謂的想法,,早已經(jīng)被命運掌控了嗎,?”她的想法,她的自由,,已經(jīng)被那些過往的歲月給蹂躪殆盡,她是一個連渴望灑脫資格都沒有的人,。
“小眠,,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你現(xiàn)在僅僅是鳳汐眠,,是冰岐國唯一的公主,,你和他未曾有過關(guān)系,和閆亞國也沒有過任何交集,,師父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不要再踏入前塵舊路?!?p> 鳳汐眠并不反駁,,只是愜意地斟酌了幾口酒釀,她那仰頭暢飲的豪邁,,顯露著她的灑脫,,“是啊,我只是鳳汐眠,,一個連閻王都不肯收留的孤魂,。”
“小眠,?!蹦厩鍨懹行┠盟龥]辦法,她總能玩笑著無關(guān)大雅般說出一些令人要為她而抓狂的話,,“你若實在不想再去那個地方,,為師可以幫你推掉它,畢竟那人已經(jīng)替了你這么多年,嫁入王府也不會虧了她,?!?p> “師父不是說了嗎?我只是鳳汐眠,,又怎會在意那些前塵往事,?”鳳汐眠略略提眸,似乎已經(jīng)蒙了一層醉意,,卻冷冷一笑,,“這樣粗糙的偷梁換柱若能瞞得住他,他也當不上東亞奇才這一頭銜了,?!币粋€死過兩次的人,應該什么都放下了才對,,可現(xiàn)在聽到那個人的消息,,心底還是忍不住會顫抖,仿佛全身的細胞都被掐著,,悶得慌,。
五年前她以為自己會死透了,未曾沒想過她會醒來,,而且還成了冰岐國的公主,。木清瀾的解釋稱,這一切都是命數(shù),。她不知道這個命數(shù)何時又會發(fā)生變化,,只是她活著與否,又有什么重要了呢,?一個已經(jīng)心死的人,,活著只會更累??伤植荒懿换钪?。因她欠這個身體主人一條命,原身所要背負的命運和責任,,她還不能推辭,。
木清瀾靜靜地看著鳳汐眠,不著痕跡地垂眉一暗,,似有五味摻和的復雜沉重哽在喉嚨,,難以下咽,“既然你同意了,,就去見見他吧,。這些年他一直在念叨著你,,只是你清醒的時候不多,他也不敢來打擾你,,經(jīng)常一個人遠遠地望著你的房間,。”木清瀾目光悠悠泛著些心疼,,“他蒼老了許多,。”
鳳汐眠神色依舊平淡,,絲毫不為所動,,突然丟出一句話,“師父,,你還愛他么,?”
木清瀾只是略略一頓,苦澀揚唇,,“這還重要嗎,?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p> “也是?!兵P汐眠略略點頭。
她曾經(jīng)以為,,如果對一個人的愛,,非得用一種最為刻骨銘心的方式才能結(jié)束,那一次,,也該死心了,。
那個身份,已然在那把刀穿過她心尖的那一刻,,一并被碾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