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曾桐熙收到一封邀請函，提稱語只有兩個字：故人。
他打開一看,，果然是曲陽阿的來信,。信中的文字非常含蓄：
曾公子：
山南別后，已經(jīng)月余,。
前言曲折，難以筆述。
上元游騎,，行歌落梅。
惟愿親臨,，更酌一杯,。
煙銷瑞腦，筑擊繞梁,。
時在正午,，來從數(shù)子。
紫薇未申,，祖龍江畔,。
朝歌綺羅，不見不散,。
曲陽阿
這里的落梅指的是橫笛名曲梅花落,，信中的意思是，很久不見了，上元節(jié)大家都出門游玩,，我們見一面,，聊聊天吧，我?guī)Я伺笥言诨食堑奈髂戏阶纨埡优弦粋€叫朝歌綺羅的地方等你,。信封中還附帶了朝歌綺羅專用的專座帖子以及方位地圖,。
第二天上元節(jié)，曾桐熙早早出門,，帶上僅有的兩個侍從各騎一匹馬,。帝京的兩條主干道非常寬闊，縱者曰朱雀大街,，橫者曰青龍大街,。青龍大街被祖龍河分割成兩半，中間橫架虹橋上百座,。朱雀大街為東北向西南方向,，中間是兩條馬道夾著御道，御道兩側是水渠,，遍植銀杏,，金秋時節(jié)，黃燦燦的御道和馬道上飄飛著金黃色的樹葉被譽為金麟,。馬道外側是絡繹不絕的行人和商鋪,。曾桐熙曾經(jīng)聽說過，大周的帝京,，其廣闊不知程里,，其財貨不知幾許，但知出門越區(qū)須借馬力,，經(jīng)游天下不如去帝京,；生在帝京的孩子從小就會騎馬，出了帝京的游子不會留戀任何異鄉(xiāng)……
人們在馬道上同向奔弛,，在朱雀青龍的交匯處轉向,，以東北位上，西南位下來劃分,，統(tǒng)一左上右下,。在馬道上，胡騎紫騮,，貔貅狼犬,，絡繹不絕。坐騎上坐著的,，既有金發(fā)碧眼的歐羅巴學者,，也有華服周冠的犬戎騎士,，至于那些紋身披羽，黝黑精悍等海外之民更不在少數(shù),。有些異族人從車廂里探出身來為雪花歡呼,，仿佛平生沒見過飄雪一樣，像孩童見到新奇事物一般喜極而泣,，惹來一陣哄笑,。
曾桐熙流連四顧，寒風撲面,，他漸感手指僵硬,，耳垂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侍從提醒他：“公子,，我們往左邊靠過去吧,，就快到朝歌綺羅?！?p> 曾桐熙的視線掃過御道銀杉,，掠過游龍流水的馬道，穿過摩肩接踵的行人,，一眼就看到了朝歌綺羅開闊門面之前的女子。她玉頸秀頎,，青絲垂腰,，以絲帶束攏。白色的上衣,，朱紅褶裙,，外罩一件狐毛披風，亭亭而立,。似乎冥冥之中有所感應,，那女子鬼使神差地轉過頭來，眼睛炯炯有神朝曾桐熙看過來,。
那人正是曲陽阿,！
侍者牽過馬匹，接引從騎,。
在曲陽阿面前,，曾桐熙的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坦然一笑,。
“讓你久等了,。”
“我也是剛到,，還怕你不認識路,。來京中月余，你還習慣嗎？”
“嗯,，每天都吃得香睡得好,。”
曲陽阿莞爾笑道：“來試試朝歌綺羅的席面,?！?p> “這，讓你破費了,，小酌兩杯即可,，還要叫酒席嗎？”
“曾公子,，實不相瞞,，今天這場聚會還有人想見你?！?p> “什么人,？”
“我和老韓他們的老師。曾公子,，等這里的會面完了,，我請你去清靜一點的地方喝茶。這里太熱鬧了,，只是我老師他們覺得你是諸侯,，是一城之主，必須要在這樣繁華熱鬧的地方招待你,?！?p> 曲陽阿走在前面，引著曾桐熙前進,，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回過頭來說道：“瑪姬本來也想來的，但是她要陪同游學署的同鄉(xiāng)去觀賞海外引進的農(nóng)作物,，所以沒來,。但是她拜托我送一樣東西給你?！闭f畢,，從袖口掏出一個青綠色，筒體純凈的琉璃罐子,，管子里面裝著八成滿的紅褐色粉末,，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圓潤的鼻煙壺，連同琉璃罐子一并遞給曾桐熙,。
“這管子里面的粉末泡著喝,，別有一番滋味,，味苦而香醇，回味悠長,；這鼻煙壺里裝的乃是篷車之民進貢給天子的精油,，所揮發(fā)的香味有安神助眠之用?！?p> 曾桐熙在接過禮物之時,，頓感大囧，因為自己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與女孩子見面要送禮物,。他曾經(jīng)是環(huán)城城主的繼任者，在他以往的成長經(jīng)歷之中完全沒有這樣的教育,。他只需要考慮如何與神鬼巫祝交流,，與諸侯貴族交往，如何朝覲天子等,。像這樣的私人會面,，表達自己的愛意等這些方面他完全沒有經(jīng)驗?；琶χ?，他解下自己的玉佩送給曲陽阿，那是他的貼身之物,。
奇怪的是,，曲陽阿并未發(fā)覺曾桐熙的窘迫，在遞送禮物之時她已經(jīng)有些慌亂,，她把玉佩攢在手心，感受著殘留在溫潤玉石中體溫,，連忙說：“謝謝你,，曾公子，這塊昆山之玉溫潤光滑,，色澤清純,，真不愧是石之美者！相必非常貴重吧,?！?p> 曾桐熙吞吞吐吐地說：“嗯嗯，這其實是石磷之玉,，在昏暗之處能幽幽放光,，以之投水，浮而不下,。在下此刻別無長物,，這塊玉石乃是我僅有的寶物,，希望你別嫌棄?！?p> 曲陽阿抬起頭來,，迎上曾桐熙窘迫的目光，堅定說道：“曾公子,，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你一定能夠得到天子的支持,，成為環(huán)城之主,。到那時，我,，我再把這塊玉還給你,，你送其他禮物給我吧?！?p> 正在此時,，只聽見一個中氣十足的老者之聲穿透門戶而來，未見其人,，已聞其聲曰：“玉,，在古書中，玉和王是同一個字,。王字的字型為“三玉之連貫也“,，即三橫一豎象征一根絲線貫穿著三塊美玉。古之造文者說,，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p> 曾桐熙循聲望去，只見那扇包廂門緩緩打開,，門框中站著一個神采奕奕的耄耋老者,，寬袖長袍，微微佝僂,，眉眼皆笑,。
“我的女學生認定你是一方諸侯，那你可就要時時時時刻刻記住,，處事做人,，要以諸侯的規(guī)則來約束自己,，思前想后，要以諸侯的位置思考問題,。當今現(xiàn)下,，再窮困都無所謂，先欠著,，以后再給,。”
曾桐熙不知道怎么回答,，乃正過身來,，躬身行禮。
這時,，一個聲音平和的老者在里間說道：“老王,，少說這些空話套話，老老實實做好你的師長,，研究研究格物之道,，追尋萬物的本原，這才是學者的正途,?！?p> “哈哈哈，格物格物,，格世間之物,，我格世間之理。你墨某人只不過是一個鑄劍老頭,，眼光之限,，所見甚小，須知古之霸王都不屑于這一人之敵,。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呢,。”
“此言差矣,，我們祖師爺這鑄劍之法,，衍生出多少百工技藝：煉礦為鐵,，鑄鐵為犁,，開墾農(nóng)田，讓你吃飽飯,；調配方劑,，把控火候，斤斤計較,，寸寸量度,，關乎算術之學,；追蹤隕星，觀測天象,，尋龍?zhí)矫},，深究地理，哪一個比不上你格物致知之道,？鑄劍是實學,，格物已經(jīng)式微，漸漸淪為空談之學,，你不自知嗎,？”
“學派盛大，良莠不齊,，什么人都有,，我格物之道有空談閑人，你鑄劍之學眼高手低,，不切實際者同樣大有人在,。然而你看不到這格物之道乃是指向萬物本原的正道，唉,，甚矣,，汝之不惠?！?p> 曲陽阿苦笑道：“我這兩位老師就是好斗嘴,。白夫子，快,，別讓王夫子和墨夫子吵起來,，嚇到曾公子了。你們請人家來,，就是聽你們吵架的嗎,。”
這時,，一個干脆,、冷酷的聲音從里間傳來。那聲音音量不大,，卻非常清晰明了：“你們進來,，做人一定要目標明確，不要管那些不重要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