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茶博士趕人,,喝茶的早都爭先恐后的下樓去了,。
江粼月一轉椅子,兩腳架在旁邊的空桌上,,笑容可掬,,“鐵判官,,你不管舵中生意了,怎么有空閑逛喝茶,?”
老者扇著扇子在對面坐下,,冷哼一聲,“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們神鷹教的確氣數(shù)已盡,連心宿使者都游蕩在外,,無所事事,。”
江粼月擺擺手,,“霍青鳥兒難道沒跟你講,,我早已榮升寨首?不過這消息也過時啦,,我又被免了寨首之職,,如今清閑得很?!?p> 腰掛招文袋的人坐在桌旁,,從袋中掏出一只算盤,“江粼月,,你命運起伏跌宕,,不如報上生辰八字,我給你算上一算,?!?p> 江粼月忽然來了興致,“鐵算盤,,你會不會算桃花運,?我心儀一位美麗的姑娘,不知能不能和她雙宿雙飛,?”
那人湊近看了看,,“沒有你兩人的八字,,我算不出桃花運,不過瞧你今日面相,,巷路氣暗,有禍患風云之色,,恐怕厄運臨頭,!”
旁邊一人揮刀指著江粼月的鼻子,“老爺,,二爺,,還與他啰嗦什么,咱們今日便給慘死的三爺報仇雪恨,!”
江粼月哧的一笑,,“人命官司,按理應該到你們溧陽縣衙審辦,,這些年來,,你們只忙著一口咬定是我,無憑無據(jù),,人證物證呢,?”
老者搖扇,“如今世道古怪,,衙門的官爺象山匪,,地道的山匪倒打起了官腔,你腦門上這道疤,,十幾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大丈夫敢做敢當,能賴一時,,賴不了一世,。”
江粼月笑得更歡,,“腦門上一道疤,,就認定我是兇手?”
左手一彈,,一只茶碗蓋子疾飛而出,,正削在那揮刀人的右額,登時劃了道血口子,,“嘿嘿,,此君也有嫌疑嘍?”
算命先生拍案而起,,“死賊,,你囂張到頭了,!”鐵算盤劈頭砸下。
江粼月左手抄起筷子,,一插一擋,,算盤壓在頭頂,分分逼近,,他單手用力支撐,,牽扯封錐之針,痛苦難當,,雖然做出一派輕松的樣子,,早已疼得脊背如裂。
算命先生覺出他勁力不足,,算盤越壓越狠,,“我算出你今日厄運臨頭,你現(xiàn)在相不相信,?”
窗外閃進一道銀光,,一條帶球的細鏈子飛擊而至,算命先生側頭閃避,,耳上仍是被刮了一記,,熱血涌出,辣辣生痛,。
他受此突襲,,連忙撤手后退,窗外飄進一人,。
林雪崚輕盈跳下,,落地收鏈,“耳裂飛花,,離祖破家,,相書上這一說,先生信不信,?”
算命先生上下打量,,揣測這姑娘的身份,剛才額角受傷的家仆捂著流血的腦門,,“二爺,,怪不得這小子有恃無恐,原來暗中伏了幫手,!”
身后眾丁再也忍不住,,揮舞兵刃,劈殺上前,。
林雪崚見勢不妙,,從魚簍里拔出雙劍,,翻手攔擋。
進攻者每人都在變換方位,,刀光棒影錯雜不定,,密集凌厲,交刃之聲象篩雹子一般,。
茶博士心疼家具,,在樓梯口偷瞥一眼,暗呼親娘,,便是千手觀音也抵不住這番群毆啊。
林雪崚眼觀六路,,兩把劍滴水不漏,,她還沒弄清到底是什么事,出手謹慎,,只守不攻,。
搖扇老者忽然冷喝一聲,令眾人收手,,“姑娘,,林老閑是你什么人?”
林雪崚微微一愣,,老爹孤云野鶴,,飄忽不定,能認出他劍法的人還真不多,,“是我爹,。”
老者站起來,,“原來你是衢園白閣的林姑娘,,失敬!我去年到會稽觀摩刻石,,見過你爹爹,,我與他探討書法劍法,甚為投機,,他現(xiàn)在還好么,?”
“他還是老樣子,到處游歷,,請問前輩是,?”
江粼月捧著茶碗,抬起頭,,悠悠答道:“溧陽劉氏三鐵,,老大鐵判官劉薊,,算命的是老二鐵算盤劉卜,老三嘛……”
劉卜怒哼一聲,,“老三就是七江會漢水舵前任舵主,,慘遭你毒手的鐵叉子劉鑠!林姑娘,,你既是衢園的人,,怎么會和他混在一起?這小子作惡多端,,大哥和我找了他多年,!他窩在那鬼氣森森的深山里,我們束手無策,,昨日接到震澤舵?zhèn)餍?,說神鷹教在太湖出現(xiàn),我們趕來探看,,才發(fā)現(xiàn)這煞星,,再讓他插翅飛了,怎么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三弟,!”
林雪崚吃驚不小,,前任漢水舵主劉鑠被害,竟與江粼月有關,。
她扭頭看著他,,自己才離了兩步,舒適悠閑的茶樓就變成了雞飛狗跳的戰(zhàn)場,,她替他擋刀擋劍,,他卻在一邊蹺腳喝茶。
林雪崚氣不打一處來,,“惡匪,,劉舵主是你殺的?”
江粼月放下茶碗,,抬頭看著她,,多年前那一場水下惡戰(zhàn)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天黑浪急,,雖然有風燈和火把,,船上水下卻沒人看清他的容貌,只在他浮頭之際瞥到他額角的傷疤,。
七江會和劉氏家族恨他入骨,,想盡方法摸探他的底細和行蹤,他根本不怕?lián)撟锩皇菂拹号c這些人糾纏,。
寨首之位丟了以后,,他的青龍劍和寨首面具被收走。太湖前前后后這一折騰,,他成了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就算他可以繼續(xù)不理不睬,,裝傻充愣,,可林雪崚的眼睛清澈明亮,直接了當?shù)亩⒅?,他不想對這雙眼睛撒謊,。
江粼月長眉一揚,“我當時年少,,與劉鑠沒有私仇,,奉教令行事而已?!?p> 唉,這一承認,,簍子打翻,,什么臭魚爛蝦都要鉆出來了。
劉卜道:“林姑娘,,你也聽見了,,江粼月,那就請你跟我們?nèi)ヒ惶似呓瓡偠?,錢塘六合莊,,至于怎么處置你,我們劉氏兄弟兩人,,可得聽聽七江會的公論,。”
林雪崚上前一步,,“劉二爺,,適才冒犯,請你原諒,。江粼月雖然負你們一條人命,,卻對我和我?guī)熜钟芯让鳎F(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神鷹教,,又身受重傷,,我不能置他于不顧,請你們今日網(wǎng)開一面,讓我治好江粼月身上的傷,,一個月之后,,我會和他一并前往六合莊聽候處置,我以白閣之譽為保,,說到做到,!”
事關重大,積怨頗深,,一時半刻不可能化解,,只能拖延一段,再想辦法,。
劉卜搖頭,,“林姑娘,衢園恩澤于世,,你的話,,我們不敢不聽,可這小子詭計多端,,你若誤信妄人,,被這家伙哄耍欺騙,一個月,,哼,,他跑到爪哇國都來得及,難道還要讓我們再找他十年二十年,?”
江粼月本來悠哉游哉,,一聽這話,雙眉一沉,,目中射出鋒利的冷光,,“劉老二,你說我會騙她,,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重傷在身,可這神情語氣,,讓所有的人心中一凜,,那在神鷹教歷練多年的酷辣狠戾,他若想示于人前,,只露三分,,便足夠驚悚。
剛剛疏散開的刀棒圈子再度收緊,,林雪崚捏劍的雙手也跟著一緊,。
劉薊搖扇踱了兩步,“林姑娘,看你的樣子,,今日是護定這小子了,?”
林雪崚點點頭。
劉薊沉吟片刻,,緩緩道:“林老閑劍法獨步,,書法出眾,我那日見他演示,,獲益匪淺,,只可惜沒來得及向他繼續(xù)討教,林姑娘今日,,可愿指點一二,?”
林雪崚自然明白,提劍拱手,,“指點萬不敢當,,請劉前輩賜招?!?p> 圈子又散開了些,,為比武空場。劉薊輕搖扇子,,滿堂只聞微微風聲,。
林雪崚見他扇上有字,微微一笑,,“劉前輩也學懷素芭蕉習字,?小草千字文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氣調(diào)清逸,,古雅平淡,是懷素脫去狂怪怒張的返璞歸真之作,,前輩所仿,,筆力規(guī)范,只是略顯飄躁,,少了狂后收心的怡然天成,。”
劉薊欣然點頭,,“姑娘點評極是,,老夫生平最愛顛張醉素,來,,你看看,,這幾個字如何?”
伸手拖來一張正方木桌,將芭蕉扇插在腰后,,手中多了一桿純鐵判官筆,,大手一揮,龍飛鳳舞,,在桌上劃刻,。
這桌子乃是質地堅硬的椴木所制,在他筆下卻象一張普通的紙,,縱橫運手毫不吃力,,木屑紛飛。
他寫得神采盎然,,運筆之姿越來越開闊,,袍袖揮動,氣勢奔騰,,桌子卻是四腳生釘,,平穩(wěn)不晃。
江粼月斜眼瞟著,,他不通草書,,桌上的字有一半看不懂,但見劉薊如錐劃沙,,一氣呵成,,功力不俗,不禁笑道:“劉老大,,你若改行給人家刻墓碑,,包準賺個盆缽滿盈?!?p> 劉薊寫得過癮,,并不理會,他這一手判官筆握了幾十年,,臨帖上萬幅,,對書法比對武功還自信。
林老閑的女兒,,倘若傷了碰了,,見血掛彩,以后見到她爹可不好說,,何況跟晚輩女娃子動手,,太失氣度,因此他用這凸文顯武的法子雙重挑戰(zhàn),,無須過手拆招,,便有震懾之力,,林雪崚一個年輕姑娘,又能有多少本領,,能夠做到雙重勝出,?
林雪崚由衷贊嘆:“步虛詞,張旭古詩四帖里,,我爹爹最喜歡這一帖,,前輩筆畫豐滿,跌宕起伏,,動靜交錯,,煙云繚繞,沒有一筆浮滑,,難得以鐵刻木,,竟有如此腕力神采,晚輩佩服之極,!”
劉薊仰首而笑,,“能得你稱贊,老夫心滿意足,,林姑娘,,既然你也是書法行家,就請賜字指教,?!?p> 劉家人個個面露得色,鐵判官露了這手絕活,,她不乖乖認輸,,豈不是自取其辱?
果然,,林雪崚謙遜退后,,“小女子才疏識淺,哪敢班門弄斧,?”
劉薊將筆插回腰后,,手中換回芭蕉扇,,“林姑娘,,你不試一試就甘拜下風,實在是過謙了,?!?p> 扇子向江粼月一指,吩咐左右,,“給我?guī)??!?p> 林雪崚伸臂攔住,“劉前輩,,我不知道原來刻一幅帖,,便可決定江粼月的去留,如果這樣,,那晚輩無論如何,,也要斗膽一試?!?p> 劉薊點頭,,“請?!?p> 林雪崚有意示弱,,就是想讓他當眾申明,一帖定輸贏,。
她環(huán)顧四周,,見墻邊擺著一扇四合彩陶屏風,屏風正面是凸起的花鳥人物圖案,,她將屏風調(diào)轉,,將平整的背面朝向眾人,自己凝神默立,,輕勻了一口氣,。
兩歲拿筆,三歲拿劍,,老爹啊老爹,,你逼我流了那么多汗水眼淚,是不是早知道有我要用的一天,?
沉吟片刻,,雙劍齊出,寒光閃閃,,靈如游蛇,,劍尖入陶半寸,行云流水般書寫起來,,由上向下,,由左至右,與一般人由右至左相反,。
雙劍時而齊頭并進,,時而分離相錯,象兩條嬉戲追逐的小魚,,又似醉走蒼穹的飛龍,。
刻帖人皓腕如玉,,曼姿如蓮,看得江粼月嘴角帶笑,,目不轉睛,。
以前早就聽說有人能雙手同書,可親眼見林雪崚雙劍刻帖,,書法,、劍法渾然合一,才知是何等令人癡醉的享受,。
劉卜又是驚異,,又是困惑,微微皺眉,。劉薊面無表情,,默然沉思。
林雪崚刻完最后兩行,,雙劍同收,,“地方不夠,只能寫這么多了,?!睗M堂鴉雀無聲。
許久之后,,劉卜才開口:“林姑娘,,彩陶非石非木,質地堅硬粗糙,,容易崩缺,,可你劍力棉勁,入陶均勻而沒有一處毀損,,這劍上的功夫,,有目共睹,雙手同行,,也令人嘆為觀止,,可是……狂草雖然全憑意氣,浪形灑脫,,但絕非無章可循,,你筆畫流暢,筆鋒純熟,,可你的字,,我怎么一個也認不出,?”
劉薊道:“取紙來,,最大幅的,。”他日日練習書法,,身邊的人隨時帶足筆墨紙硯,。
劉薊走到屏前,將大幅白紙按在屏上,,手掌推展,,紙面均勻凹入刻縫中,揭下來反轉一看,,隆起的字跡象幻術一般清晰展現(xiàn),。
劉卜瞪眼細辨,越看越驚,,“自敘帖,!”
劉薊長嘆而笑:“不錯!懷素自敘帖是狂草極品,,豪情勃發(fā),,隨手萬變,早有人說,,觀之如壯士舞劍,,精彩無盡,世間竟有人能雙劍同行,,反刻懷素自敘帖,,且筆筆不失風范,形神俱在,,暢如疾風驟雨,,一氣呵成,老夫輸?shù)眯姆诜?!?p> 他放下拓紙,,收斂笑容,沉聲正色,,“林姑娘,,我們劉氏兄弟三人性情迥異,各有所好,,三弟豪邁,,不喜窩居江南,喜歡大江大河的漂蕩,,他統(tǒng)領漢水舵時,,為人仗義,極受愛戴,,神鷹教欠的這筆帳,,我們一定會清清楚楚的算個干凈,。我相信你的為人,更相信衢園和林老閑的清譽,,一個月后,,我們在錢塘六合莊恭候你和江粼月的大駕,老二,,咱們走吧,!”
劉薊劉卜率眾離去,林雪崚回過身,,“哐當”一聲,,兩把劍擱在桌上。
江粼月把蹺著的腳放下,,殷切一笑,,“雙劍刻帖,好帥的本事,!手腕酸了吧,?我給你揉揉?!?p> 林雪崚抱肘瞇眼,,“你的本事也不錯啊,劉鑠死時你才幾歲,?做出這等大案,!”
江粼月聽她問年紀,忽然想起算桃花運的事,,“崚丫頭,,你的八字是什么?”
林雪崚七竅冒火,,把劍往魚簍里一塞,,轉身就走。
江粼月見她生氣,,站起身,,收了笑容,“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誰,,要計較那些過往之事,,又何必在乎我如今是傷是死?”
茶博士樓梯上了一半,,見兩人斗氣,,縮脖退了下去。
林雪崚停步回頭,“其實我早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問你,,以前你總是避而不答,這次本想取了針,,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提,,現(xiàn)在我是等不及了,!”
江粼月心知與她相處,,這些話遲早免不了,長嘆口氣,,“換個僻靜地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