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無風,到了亥時三刻,,學宮內(nèi)已悄無聲息,,只有蕖華玉溪的水流還汩汩而動,,泛出微微波浪,。瀑布水濤輕柔的飄落,,卻不知飛去崖下何處,,也聽不到那水珠濺落的聲響,。
白白的月光,映襯著塔樓飛檐的峻峭嶙峋,,十分靜好,,忽有一陣清風悄悄而來,只吹得飛檐角上的風鈴‘叮?!p笑,,半臂鐘樓上,燭天手擎鑲玉金壺,,淺咂口粗鄙渾濁的烈酒,,濁酒捶醉心神時,少年耳畔那若有若無的潺潺水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遙遙玉華似近猶遠,,勾著他的心房,迷離的雙眼癡望向冰涼的月輪,,眼見著那圓月亮仿佛缺了個角,,怎就無法補得上。
“你想她還能去找她,,我所思念的人,,卻讓我無所適從,想起來也只能徒增悲傷,?!毕暮顮T天神色蕭然,沒什么精神,。
“…大半夜把我揪上來看月亮,,就為了說這個,?…”小顛兒凍得打了個哆嗦,趕緊搶來酒壺大吞一口,,卻被那粗劣的酒辣的咳嗽,。
“不解風情?!?p> “好了,、好了,你說吧,,我聽著,,不讓你說,今兒一宿我都睡不了,?!?p> “哈哈,喏,,這壺是淡酒,,你喝這個…唉,阿果那事啊,,…我其實能自己攔住她,,當時,不過是想借那個機會,,撮合撮合你倆罷了,。”
“噗…咳咳咳…你大爺…”小顛突然聞聽如此,,只喝的嗆到,,雖咳嗽的不行,可還是不由得要罵街,。
“哈哈哈,,我可沒大爺,只有個二大爺,,你見過他,。”
“哼…活該你被相思所殺,?!?p> “對啊,活該啊,,去年我的夢中人隨使團造訪此地,,我與她小聚十幾日,此生便再難忘卻,,天朝女子真仿若飄落凡間的仙子,,總讓咱魔國人有種隱隱的牽掛,,牽掛太久就成了傷…所以,我懂你的感覺,?!?p> “你懂個屁,我和芽芽可不止十幾日相處,,誰像你們,,玩兒什么一見鐘情?!?p> 夏侯燭天被小顛懟了句,,驕傲的公子哥不禁反懟了回去:
“你敢說你不是一見鐘情?你和她不是青梅竹馬,,又不是若干年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不過是兩人共同經(jīng)歷了些事情,,比起我來,,只多相處了幾月時光,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p> “得,我說不過你,,不過你要是想她的話,,干嘛不去天朝找她?”
“去找她,,唉…我也好想離開這里,,隨心所欲,可哪兒有那么簡單,?!?p> 小顛不屑道:“說實在的,就像我窮成這樣,,芽芽要回天朝的話,,我都敢追過去,,何況你這公子哥,,哼,就是矯情,?!?p> “我這公子哥?哼,,我現(xiàn)在不過是那黑窩子的少當家的,,如此見不得人的身份,,又何來公子一說?…那聚華庭…你可知若干年前,,是何樣子,?”
“怎么說著說著,又提起你那黑窩子了,,若干年前,?那不還是個黑窩子嘛?”
夏侯燭天露出些許痛苦的神情,,似怒非怒,,慢慢說道:
“唉,猴子不可教也,,…我家的聚華庭原來是間學宮,,不過,不是教詩書經(jīng)史的地方,,而是間教女子琴棋書畫,、歌舞吹彈的輔學學宮,館主便是家姐,,我姐姐人很好,,倒掏銀子給那些上不起學的女孩讀書,可后來,,出了些變故,,唉……”
說罷,只讓小顛看了心中沉了幾分,。
夏侯燭天嘴角微微顫抖了幾下,,又抬眼看了那輪凈月,續(xù)道:
“…后來,,有些權(quán)貴橫征了我家產(chǎn)業(yè),,把那里改成了黑窩子,逼那些貧寒的女孩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對外可還打著我家‘聚華庭’的名號,,且讓我家人背這黑鍋,他們卻在背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說完,,夏侯公子抬手又想喝口濁酒,,可那酒到口邊,幾番掙扎,,卻又放下,,他只睜開明眸舒了口氣,,又抬眼去望那遙遠的夜中明燈。
寒風肆意,,忽來造訪,,只吹得剛飲過酒的小顛有些恍惚:
“這樣啊…我…”
可還不等小顛說什么,夏侯燭天忽又道:
“我缺人手,,你啊,,正是我要找的幫手?!?p> “你要干嘛,?!”猴兒聞聽這句,,突然打了個寒顫,。
“赫都原來不是這個樣子,前翻政變,,混沌了這番天地,,我要把盤子翻回來?!边@話說的不是那么斬釘截鐵,,雖帶著淡淡憂傷,卻又帶著些許執(zhí)拗,。
“你這事兒太大,,我能幫得上忙嘛?哎,,不過你撮合我和阿果,,是啥意思?”
“前翻政變,,天朝權(quán)貴插手了魔國內(nèi)政,,你非芽芽不娶的話,將來或許就要離開魔國,,芽芽身份特殊,,到那時,不知你是去天朝跟著哪派勢力做事,,更不知這樣一來,,會對魔國黎庶有何影響,或許好,,…或許壞…”
“所以你想用阿果把我留在魔國,?,!”
“嗯,?!?p> “你大爺?shù)模阏E我,!你還算計著想把我和芽芽拆了,!”
“都跟你說我沒大爺了?!?p> “…”
“不過,,我不強求,你將來若要離開魔國,,我求你一事可好,?”
“說?!?p> “能否長點心,,日后別被外人利用,被哄來殘害故土同袍,,…假若將來,,你能再為故土同袍做些好事的話,在下更是感激不盡,?!闭f著,夏侯公子抱拳打恭,,深深拜了小顛一拜,。
“嗯…我記下了?!睒沸☆崜狭藫项^,,回拜于他,從未有過的正經(jīng)表情,。
這會兒,,半臂鐘樓上被皎潔月色輝映得美好,兩人卓然而立,,碩大的月輪趁在樓檐邊,,勾勒出他們的身影,年輕人推心置腹之時,,鐘樓里忽然響起子時的幽沉鼓響,,夏侯燭天聞聽,只嬉笑聲:
“樓下那老夫子要起夜了,,咱們要走就趁此時,,不然,就得再耗一個時辰了,這樓上可寒冷的很啊…嘿嘿,?!?p> 此時,一只紅隼帶著書信悄然而至,,落在了夏侯燭天肩頭,,他取下信筒來,仔細瞧過,,又笑道:“今兒可得早點睡,,明兒個,馬車寅時就到,,咱們得顛簸兩個時辰,,才能到城里呢?!?p> 小顛聞罷,,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翌日,,寅時初刻,小顛和燭天起了大早,,夏侯家的馬車已經(jīng)等在了學宮門前,,收拾停當,兩人都穿了學宮常服,,便坐上馬車,,歡快的往山下趕去。這一路上,,樂小顛攀窗望景,,心情大好,來時錯過的奇情妙景都給補上,,夏侯燭天看著他這般,,也是搖頭笑笑,只靠坐在車廂的角落里翻看著書頁,。
兩個時辰過后,,夏侯家的馬車,已來到赫都最著名的那條飲食長街---岐東路北街,,行至街東一條窄巷巷口,,兩人下了車,夏侯燭天帶著小顛便往巷子深處走去,,最后,,于一家窄門小館前停住了腳步,,樂小顛抬頭望去,只見得門環(huán)上方,,有個題著淡金色的印篆小字的門牌,,小顛念道:
“福林素齋…哎,就是這里,!”
猴子小顛在門邊往里眺望著,,卻沒見著女孩的身影,,這家小館半掩著門戶,,顯得極其冷淡,夏侯燭天見狀只道:
“咱們進去看看,?!?p> 待進了內(nèi)堂,才看了個明白,,兩人只覺得這家館子小的可憐,,也就容得下十來人吃飯,房頂?shù)故浅銎娴母?,長寬配當實在不合,,叫人瞅著怪異,門前老者見他們進來,,連忙招呼道:
“兩位小哥,,吃點兒什么呢?”
“爺爺,,我們不吃飯,,我們是來找人的,請問芽芽在嗎,?”
“哦,?不認識?!?p> “哎呀,,就這么高個兒的一個丫頭,天朝人,,她和你們掌柜的是金蘭姐妹,,來投宿的?!?p>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個丫頭,香的很,?!?p> “對對對,她在嗎?”
“唉呀,,這我小老兒可不好說了,,還是、還是讓我們掌柜的跟你說吧,?!闭f罷,老人輕輕用小銅錘敲了敲身后幾案上的不大銅鈴,,只‘叮咚’作響,。
不大會兒,從那館子深里的廚下走出個妙齡女子,,那女子個頭比芽芽略高些,,同樣是身上泛出淡淡沁人芬芳,味道卻比芽芽淡了許多,。
她那兩條又白又長的玉腿,,讓小顛看了臉紅,偏巧女子腳上穿著月白色的跟高船鞋,,便又更顯得身姿修長了不少,,她身上穿淡金色交領(lǐng)透亮輕紗褙子,也把玉白的抹胸襯得更是好看,,連燭天見了都贊了聲:
“好漂亮的姐姐,。”
小顛更是心口突突直跳,,見那女子急匆匆來到眼前,,都忘了問話。
可夏侯燭天細看去,,女子面容卻有些憔悴,,頭發(fā)日里也沒打理過,有些凌亂,。那老板娘見他兩個不說話,,顧不得和臉紅的小子們打趣,只有些著急的輕聲道:
“學宮來的小哥,,你這瓜皮頭…你是猴兒,?”
“昂、昂…”
女子聞聽突然松了口氣,,將手放在胸口前撫了撫,,只道:
“噯…終于等到你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去找你了,,我都快急死了,,芽芽她好幾天沒回來了,我滿赫都找,、卻怎么都找不到她,,芽芽是不是在你那兒?”
小顛聞聽心中‘咯噔’下,,瑟聲說道:
“沒…沒有,唉呀,,我說這兩天我心中不知怎地,,突然著慌的難受,還真是出了岔子…”
樂小顛坐倒在福林素齋門廳里時,,夏侯燭天趕緊上前一步把他攙了起來,。女子見狀,,吩咐看門的老者道:
“洪爺爺,咱們打烊了,,您看好門戶,,別讓外人進來了哦?!敝?,她便領(lǐng)著小顛、燭天往館子內(nèi)堂走去,。
待到了穩(wěn)妥處,兩廂聊過之后才知,,三日前,芽芽去急遞鋪郵驛信件,,辰時初刻就出了門,,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素齋的老板娘等到當日未時,,就知道不妥了,,忙派人出去找她,到這天小顛來時,,這位當家小姐姐已經(jīng)找了三天,,卻還是不見芽芽的身影,本來想是丫頭跑去找小顛了,,可如今看來,,怕是兇多吉少,。
“別急、別急,,可能…”夏侯燭天不由得勸慰起小顛來,,福林素齋的內(nèi)堂中,三人聚在桌前,,都想著去尋人的辦法,。
可樂小顛突然眉頭皺擰,神思逡巡瞬息,,瞳仁驟然縮緊,,開口罵道:
“能不急嘛!你知道什么???芽芽該是死定了,唉,,我就不該離開她,,都他媽賴你!”
“…”夏侯燭天此時見他急得都快哭了,,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沒什么精神頭的坐在了小顛對面。
“為什么死定了,?”那位姐姐見他倆人沒頭沒腦的吵嘴,,滿臉不解:“這要是綁票的話,大不了就是為了銀子,,我又不缺錢…”
“這位姐姐,,剛才一通亂,還不知道怎么稱呼,?”夏侯燭天抱拳請道,。
“我比你們稍大些,你們叫我筎岫姐就好了,,喂,,猴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姐姐我能看出你有話憋在心里,,別墨跡,,快告訴我,芽芽若還活著的話,,可熬不了這么久,。”
“唉…”
猴子小顛見狀,,無奈兜了底,,便把自己親爹交待給他那關(guān)于惑妖香的前事,,全都吐露了,夏侯燭天聽完面色煞白,,只開始沉思,,筎岫姐此時已經(jīng)滿面淚光,忍不住哭了起來:
“嗚嗚嗚,,你這死猴兒,,你明明知道她有危險,你怎么還能離開她,,這么大的事,,我…那小妮子自己也是糊涂,唉…”
“賴我,、賴我,,我就不該去學宮,唉,?!?p> “你嗅覺驚人,但恐怕這會兒也派不上用途了,,喂,,小顛,,做那惑妖香的程法,,你可知道?”此時,,夏侯燭天開始算計起這前后事來,,看看是否還有一線生機。
“大概吧…”
“三天的話,,芽芽還有救嘛,?”夏侯燭天問的很急。
小顛含著淚,,回想了片刻,,念道:
“做那惑妖香,要把身具奇香的女子活著化煉才成,,我爹說大概需要十天,,才能全部解化完畢,三天話…芽芽應該…”
“嗚嗚嗚…別說了,,我受不了了,,你們趕快去找她,別再耽擱了,,嗚嗚嗚…”筎岫姐聞聽如此,,整個人都瑟縮起來,,雙手抱著自己身軀,手指不停顫抖,。
此時小顛已經(jīng)整個人愣在原地,,口中不由自主的叨念著什么,仿若瘋魔,,旁人卻聽不見他說些什么,,夏侯燭天見狀,輕嘆口氣,,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這事我也有責任,我去想辦法,,小顛你在這里等消息,,最晚今天亥時,我回來這里告訴你結(jié)果,,筎岫姐,拜托你照顧下這小子,。”
“我也要去,!”樂小顛突然站了起來,有些恍惚的面對著夏侯,。
“這事你不能去,若你說的惑妖香是真,,那你也有危險,,而且關(guān)心則亂,,帶你去的話,,你會拖后腿,對了,,筎岫姐,,拜托你派人去趟絳云樓把小顛的兵刃取來,,還有,這個信物給你們,若亥時我還沒有回返,,筎岫姐,你憑此物去赫港碼頭找一艘名叫‘龍雀’的船,,速速送小顛離開赫都,拜托了,?!?p> 說完,燭天異常正經(jīng)的抱拳躬身行了個禮,,之后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了福林素齋,。
兩刻后,夏侯燭天來到鬼淹巷的剝顱齋門前,,推開對首那屋大門,,沖進去后,直接拜倒在地,,只求道:
“二叔,,燭天從沒求過您什么事,這回只能靠您的勢力了…”
躺椅上那名中年夫子,,只微微睜開一只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當日酉時,赫都城郊黑樹林邊的棺材作坊內(nèi),,沖進三名黑衣人,,而這座宅院墻外另被二十幾人團團包圍,這些人卻不再靠近,,只守在外面。
院中那三名黑衣人,,并沒想隱匿行跡,,他們亮出明晃晃刀劍,大肆驚動了東西廂和北房里的賊匪,,之后,,便是通搏命的廝殺,三人掃盡院中沖出的十幾名賊匪后,,沒費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藏在屋內(nèi)的地窖,。
幽暗的傍晚,火把的光燃起時,,三人中的黑衣游俠走在最前面,,先下了地窖,。
入得窖中,他忽只看見兩開間的地窖盡頭,,有個琉璃棺材,,那棺材里躺著個姑娘,姑娘神志不清,,被泡在不知用什么調(diào)配的汁液中,,甚是詭異,琉璃棺材前,,有個賊大漢轉(zhuǎn)頭看了眼那中年游俠,,陰笑道:
“夏侯震,沒想到竟然驚動了你,,哈哈哈…”
“多羅,,你作惡多端,也該輪到你下地獄了,?!闭f著,中年游俠扯開蒙臉黑布,,面露煞氣,,他手中剽悍的玄晶短劍,乃沾滿了鮮血,。
“你當我軍中第一猛士的名號,,是白給的?,!你一個人可拿不下我,。”
“還有我呢…”說話間,,另一人從夏侯震身后閃出,,扯下蒙臉布,只露出滿頭銀發(fā),。
“是你,!…好好好,今日不是你們死,,就是我亡,!”隨即,多羅怒吼著,,手持雙斧拼了上去,。
數(shù)個時辰匆匆而過,轉(zhuǎn)望赫都城里,漓雨過后,,只覺晚風習習,,大街小巷都沾了些水汽,登時,,讓日里的焦熱消弭散盡,。
中秋寒躁,樂小顛戳在素齋門口,,已近五個時辰,,眼瞅著快到了約好的亥時。這會兒,,他望著天上的星,,只覺心煩意亂,再有涼風襲來,,叫他打了個寒顫,。
突然,馬車聲疾疾,,有輛馬車從岐東路北街駛過,,最后停在了福林素齋外的巷口。
繼而,,從馬車上下來幾個男人,,當首一名銀發(fā)黑衣人,將暈厥的芽芽橫抱在胸前,,后面夏侯震架著燭天,,三人慢慢往素齋門前走去。
月夜之下,,他們的腳步異常沉重,,由巷口至素齋門前,這不長的一段路,,卻是叫鐵漢們打心里覺著‘怎還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