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先生的話,,儒臣不解道:“先生,,學(xué)生有些個問題想問,?!?p> “便問無妨?!?p> “學(xué)生不解,,這李云荷為何要費(fèi)如此周章,男扮女裝去學(xué)堂上課,?”
“你且不知,。她自小雖喜愛書籍,但其父不令她學(xué)習(xí),,故此到了一十五歲上仍是白丁,,此時(shí)手里雖然有了些積蓄,,但那教書先生一聽是青樓女子,便擺手不教,,縱使偽裝身份騙了哪個先生來時(shí),沒幾日便被鄰里說破,,先生連已上的課之報(bào)酬都不要,,轉(zhuǎn)身便走?!?p> “為何如此,?”
“先朝琰元年間世風(fēng)復(fù)古,青樓女子縱使是清倌人,,說起來也是不好聽,。教書先生多是老學(xué)究,愈加注意這些,,平日里提起時(shí)便切齒恨那青樓與妓館以情,、色、欲來迷惑世人,,,,何況要他教這女子經(jīng)典?”
儒臣聽了搖頭道:“若是如此,,似這云荷小姐身世,,豈不冤屈?”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是我知了,,說來與你聽,若我不知,、不說時(shí),,你如何知道她出身善門又且性行淑婉?這先不提,,就這一個‘清倌人’,,我不說時(shí),你也不知,。常言道‘不知者不為怪’,。何況這做學(xué)問的人一概是常生偏見之輩,聽了‘青樓’二字便咬牙痛恨,,如何還有余裕分辨她好壞,?只不聞、不問,、不教罷了,?!?p> “如此說,先生您也是做學(xué)問之人,,可有偏見,?”
聽了這句話后,老先生哈哈大笑起來,,說話的言辭也平易近人了幾分:“你這小子如今也學(xué)得精了,,知道翻我話來咬我?但你不知,,老夫我這半生研讀經(jīng)書,,并非是為了做學(xué)問,而是為了做斯文,?!?p> “先生此話怎講?”
“你且聽我講下去吧,。聽完,,許就明白了?!闭f完,,老先生啜了一口茶水,接著講自己的故事:
彼時(shí),,邱文雋便把那書籍經(jīng)典看做了‘功名’二字,,那‘功名’二字之后又是與云荷結(jié)為眷侶、共度終生,。因此上格外用功,,云荷不能出門時(shí),文雋便苦讀死背,,乃至于在酒肆中得空便取那經(jīng)書來看,。須知這考試之書多是禮義廉恥與存天理滅人欲之意,每月又沒幾日能與云荷相會,,真?zhèn)€是居家無父母關(guān)照,,出外無朋友相伴。
邱文雋為取功名,,每日背這些字句也無人問詢,、無人討教,日子長了,,漸漸變得古板起來,,覺得云荷做這清倌花畢竟有傷風(fēng)化,逢那相會之日,便與云荷商量脫身之策,,云荷也有去意,,但。
縣試將近,,一日里二人相會茶樓,,還未及互敘相思之苦,文雋劈頭便說:“云荷,,你打算何日從煙柳樓脫身,?”
原來李云荷剛剛與老鴇大吵了一架,想起父親生前時(shí)如此寵溺自己,,如今卻要忍辱偷生,心中無限悲傷凄涼,,本想趁今日見面時(shí)向文雋傾訴,,不想文雋劈頭蓋臉便是如此一句,令云荷又勾起方才的傷心事,,登時(shí)眼中含淚:“邱郎,,你道我不想從此地脫身嗎?”
邱文雋見了云荷這般模樣,,也有些意外,,忙問:“你這是怎么了,為何哭泣,?”’
云荷拭淚道:“我日思夜想,,恨不能兩肋生翅飛了去便好??珊奕夤欠蔡?,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原打算先去學(xué)堂識得字了,,尋個好人帶出去,,也能報(bào)得他恩情。不意遇你如此溫柔待我,,見你家中并不寬裕,,才想著帶些私房脫身出來嫁于你,也見我一片心意,,今日里與鴇媽媽爭執(zhí)半晌,,她說當(dāng)初一日買我身時(shí)花了三百兩紋銀,若我要從良時(shí),,須得付與她十倍之資,,否則一應(yīng)不許。”
云荷說到這里,,那些往事紛紛浮現(xiàn)在眼前,,更兼文雋就在眼前,再也堅(jiān)持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邱文雋一時(shí)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走到云荷身邊,,輕輕摟住她肩膀,溫言勸道:“如此,,是我的不是了,。方才我是看你如此茍且,只想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因此心中煩悶,,卻不曾考量你的心意,愿你不要怪我,?!?p> 云荷搖了搖頭,將身子靠在文雋身上道:“如今我妝奩中已有首飾珍寶約值千金了,,給我些時(shí)間,,總有湊夠三千之時(shí),到那時(shí)我出樓從良,,我們尋個好地方住下,,我候你考取功名,你我二人偕老,,便是足夠了,。”
文雋搖頭道:“三年方才攢得一千之?dāng)?shù),,這三千要攢到什么時(shí)候呢,?”
云荷輕輕地說:“我如今已是花魁了,聲名人氣不比過去,,即便要攢兩千金,,也不會太慢的,等我好嗎,?”
講到這里,,邱老先生對儒臣說道:“那時(shí),邱文雋心中便有些不安,,只是當(dāng)時(shí)不知是為何,,如今想來,,倒也簡單:鴇母說著三千贖身錢只是隨口胡謅罷了,她若愿意時(shí),,三萬乃至三十萬都說得出,。等到攢齊三千時(shí),她又翻為三萬,,這二人也沒什么辦法,,哪怕告到官府衙門里去,也贏她不得,?!?p> 儒臣不解:“她約下一千之?dāng)?shù),如何反悔,?”
老先生笑道:“當(dāng)初云荷被人賣于鴇兒抵債,,也是那五方縣縣令斷她家負(fù)債,如此說時(shí),,這買賣乃是官家做的,,若不翻了這案,云荷從良與否,,全看鴇母心情,如何還有約定一說,?”
“既是頭牌花魁,,如何扳她不過?”
“云荷到此只有十三歲,,雖然懂事,,終究尚未及笄,況且她家中未曾令她上學(xué),,人情世事一應(yīng)不懂,,這頭牌花魁也是這煙柳樓請人教她精進(jìn)樂藝舞蹈,又捧她出名,,因此她這命便是鴇兒的,,若有一個不愿意,逼急了鴇兒時(shí),,將她羞辱責(zé)打,,也無人能救?!?p> 儒臣憤慨道:“可這債本就是無中生有,,如何還能令官府判她賣身償還?縱是這狗官收受賄賂,,與人同謀陷害,,三年過去,為何無人相爭?李云荷父親做了許多好事,,難道就是如此人走茶涼,、妻女受辱之結(jié)果?,!”
邱老先生閉上雙眼答道:“行善莫問前程,,身死莫問家事?!?p> “先生,,學(xué)生不明白?!?p> 邱老先生站起身來背對著儒臣,,瘦高的身影在昏黃燭光下顯得格外憔悴,他看著儒臣說道:“不明白,,等日后再說與你聽,。天時(shí)已晚,我將這事說完,,便要回家歇息了,。”
儒臣看著先生的背影,,心中漸漸有些說不出的悲涼之感,,不知為何就想離開一會,于是對老先生說:“先生,,學(xué)生內(nèi)急,,想去解手?!?p> 邱先生也不回身,,只道:“去吧?!币娙宄汲鲩T走遠(yuǎn)了,,老先生方才抬起胳膊輕輕擦了擦雙目,口中低聲吟道:
“往來俗世皆是客,,去留凡塵盡非神,。
江山代代恩仇事,其間多少不歸人,?!?p> 夜近五更,月落西山,,東方未曉,,灰白的天空之中偶爾飛過幾只烏鴉,,令這春季暖天平添了幾分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