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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樓

第十五章:青燈照劣馬,黃卷拭刀鋒

滄海樓 寒江叟 4045 2019-05-28 19:53:32

  司馬嘉齊出身于一個名滿天下的大家族——瑯琊郡司馬氏,。

  司馬氏乃是天下經(jīng)儒學派之泰山北斗,,從學于其門下之弟子幾可遍布六州,,時人有“文歸瑯琊,武從泰陽”之逸說,,可見其聲望之高幾可與武林霸主紫禁宮平起平坐,。

  世人皆稱頌司馬氏門庭之盛,卻極少有人還記得,,這樣龐大的家族傳承至今,,也不過只經(jīng)歷了五代子嗣傳續(xù)而已。

  司馬氏先祖名叫司馬知玄,,少時貧苦窮困,,孤身起于青萍之末,百年前背井離鄉(xiāng)來至瑯琊郡,,至此漂泊已近半生卻仍是一事無成,,望著瑯琊郡衣冠輻輳、車水馬龍的繁盛景象,,他不由得暗下決心想要做出一番事業(yè)。

  恰在此時,,瑯琊郡青松書館開課講學,,司馬知玄只聽了一回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于是決定潛心修習經(jīng)儒之學,,頭懸梁錐刺股,,拜名師訪高朋,苦學二十年間終成一代經(jīng)儒宗師,。集百家之長,,修一身之德,頗有海納百川之氣象,,他終是實現(xiàn)了當年的夙愿,。

  年過五旬,司馬知玄自覺學問已有所成,,便決定著書立說,,開課講經(jīng),將自己平生所學傾囊傳授于有緣人,,一時間慕名而來者竟是云集景從,,險些踏斷門檻,先后拜于門下學習之人總有千余之數(shù),。圣人云“五十而知天命”——司馬知玄的“天命”便是家中的萬卷藏書與座下的千余學子,,他似乎已經(jīng)窺破自己的余生之路,但從未有過半分猶疑,。這條路注定孤寂乏味,,他卻是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司馬知玄從貧苦拮據(jù)中沖出了一條血路,,自然深知其中的艱辛滋味,。故此雖已是從者如云萬眾敬仰,卻仍守身持正端莊簡樸,,每餐不過一兩道素菜,,出門在外也只是布衣麻履輕車簡行。賓客常常勸他,,今日早已不同于往時,,既然已經(jīng)功成名就,何不放下矜持及時行樂呢,?

  每至此時,,司馬知玄總會微蹙眉鋒,隨后滿臉嚴肅深沉地說道:“自古圣賢盡貧賤,,我又豈敢有半分逾越,?”

  人總會有一些屬于自己的堅持。

  司馬知玄有自己的堅持,,他的長子也不例外,。知玄生有三子,長子司馬克仁,,次子司馬克禮,,幼子司馬克信。其中司馬克仁乃是知玄貧苦顛沛之時所生,,從小跟隨父親飽覽世間炎涼,,亦隨父親耳濡目染經(jīng)史子集,胸中自有丘壑鱗甲,,可性格卻與父親大相徑庭,,其父幾十年如一日宛如苦修行者,司馬門中一應事務,,幾乎皆付與司馬克仁打理,。

  司馬克仁受其父熏陶,平時不但治學嚴謹,,處事更是心細如發(fā),。十六歲時接過家族執(zhí)掌之大權(quán),便已成為家族之中說一不二的大人物,。司馬一門從青萍微末走向門庭顯赫,,司馬知玄的堅持與名望固然舉足輕重,可一步步為家族的長久謀劃搭橋鋪路的卻是司馬克仁,。

  常言道長兄如父,,每當司馬知玄閉門修行之時,,他就是家中的頂梁柱,一面替父親掌管整個家族,,修庭院,、撫四鄰、建學舍,,一切都安排地如竹簡編冊般井井有條,;一面將兩位幼弟護庇于自己日漸豐滿的羽翼之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全家長幼和睦美滿,。時人因此常有“生子當如司馬郎”之慨嘆。

  待到司馬克仁花甲之年,,他深感自己時日已不算多,,于是籌劃著耗盡最后一口精氣,為整個司馬氏謀出一個安定無憂的未來,。不久之后,,他將族中德才兼?zhèn)涞淖又杜c學生細細遴選,送往天下各處勢力以為輔弼,,而各處勢力自是欣然接納,。如此一直延續(xù)至今,就是那紫禁宮中當世三大智囊,,除去為首的“病郎君”金不轉(zhuǎn)之外,其余二位孔青山,、孟修儒便皆是司馬門下的學生,。

  因此,司馬氏一門才得以在烽煙四起的江湖中站穩(wěn)腳跟,。

  血脈流淌至今日,,司馬氏族中弟子已是第四輩,如今的族長名叫司馬敬丘,,受家學門風濡染,,他將家族名譽看得極重。膝下亦有三子,,名為司馬審修,、司馬嘉齊與司馬國芝,取修身,、齊家,、治國之諧音。長子與幼子皆是滿腹經(jīng)綸,,胸藏錦繡,,翩然有君子之風,。唯有次子司馬嘉齊自幼乖張頑劣,懶讀詩書,,平生只好與刀劍作伴,,一壺酒一柄刀常做著江湖與沙場的幻夢。

  可這卻與司馬氏的門風背道而馳,,就連族長司馬敬丘亦感頗為頭疼,。司馬嘉齊性格暴躁,急公好義,,常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為司馬氏惹下諸多事端。父親與兄長屢次勸誡仍不知改,,年至二十,,頷下生就一部絡腮胡須,形貌粗豪如同野人,,這更令司馬敬丘感到惱怒與疑惑——司馬氏五輩共計數(shù)十男丁,,頷下生就的可都是三綹短髯。

  此后某日,,司馬嘉齊于街口“行俠仗義”之時,,失手打死了一位路邊販棗的客商,事后不僅毫無悔過之意,,竟還與幾位江湖好友喝酒吃肉仿若無事,,消息傳來,司馬敬丘終究是忍不住了,。雖說此前不肖子的所作所為已招來族中不滿,,但總歸是打抱不平,街坊四鄰即使議論紛紛,,也不得不暗自夸贊司馬嘉齊俠義之舉——可這次不同了,,拳腳無眼傷及無辜只會給司馬氏招來非議,即便這只是誤傷,。

  司馬敬丘雷霆震怒,,當即決定召開家族密會,要在祖宗牌位前罪罰這個不肖逆子,。老族長本以為司馬嘉齊會在他們面前狡辯推諉一番,,不想這逆子竟一口承認自己傷了人命,卻咬定這條人命絕非無辜,。父子二人一時爭執(zhí)不下,,不料這逆子竟然一躍而起,厲聲指責司馬氏三大罪狀:迂腐,!懦弱,!偏聽偏信,!那張無所謂的面孔與他頷下濃密的虬髯同樣刺眼,徹底點燃了司馬敬丘心中的怒火,。一怒之下,,他拍板做了決策。

  將司馬嘉齊流放至北境鎮(zhèn)遠關(guān),,且永世不得再踏回司馬氏門庭一步,。

  聽到父親這即將改變自己一生的決策,司馬嘉齊出人意料地平靜如常,。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眸此刻沒有再望向父親,,而是平靜地凝視著懸于眾人頭頂?shù)哪菈K漆金匾額,上書著四個筆力遒勁的楷體字——持心守正,。

  “罷了,。”司馬嘉齊心中暗忖,,既然自己已是百口莫辯,,又何必在此枉費唇舌,公道自在人心,。這“持心守正”四個字,,原是先祖司馬知玄親手所書,意在告誡后輩行事須持重,,為人當公正,。可族人今日于祖宗牌位前的所作所為,,當真持重與公正嗎,?

  可發(fā)一笑。

  司馬嘉齊此時突然神游天外,,他想起數(shù)月前自己與友人飲酒放浪之時,曾聽人提起北境鎮(zhèn)遠關(guān),。三關(guān)遠在蒼梧州以北的千里之外,,天寒風疾,寸草難生,,無論是關(guān)城中的士卒,,還是關(guān)城外的流寇,皆是狡黠難纏,、兇狠亡命之徒,。自己若被流放于北境,只怕是踏上了一條生死難料的未知道路,。

  “害怕嗎,?”司馬嘉齊捫心自問,,此刻自己心中應是三分膽怯與七分期待。對旁人來說,,鎮(zhèn)遠關(guān)也許是人間煉獄,;但對司馬嘉齊來說卻極為不同。他原本就狂躁不羈如同烈火,,與司馬氏溫潤謙和的家風格格不入,,卻頗為向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鎮(zhèn)遠關(guān)又當如何,?

  司馬敬丘一言九鼎,,已是再無回頭之路,即使他看著跪在堂前的次子心中生出一絲不忍,,也只得咬著牙擲下手中的桐木令箭,。可司馬嘉齊卻毫無留戀之意,,他的心思已經(jīng)飛往北境多時了,,當晚便急匆匆收拾行囊,與兩位族中派遣的押解侍衛(wèi)登程趕路,,連半刻也沒有多做停留,。

  一行三人晝行夜宿,途中又何止七八日光景,。這一日他三人來至北境,,眼前的景象已變成一片沉郁荒涼,泰阿山蜿蜒雄奇的輪廓漸次展開,,山崖間除卻蒼松翠柏,,便是怪石嶙峋;伏龍江怒號著斜刺里涌出,,仿佛將山中積雪層層裹挾而下,。正驚嘆時,一座巍峨霸道的關(guān)城橫住三人去路,,這便是鎮(zhèn)遠三關(guān)中位居最南的“威遠關(guān)”,,司馬嘉齊便終于踏入了日思夜想的北境鎮(zhèn)遠關(guān)地界——也再回不去那個生長于斯的經(jīng)儒世家了。

  還未等他站穩(wěn)腳跟,,麻煩便又尋上門來,。

  翌日,關(guān)城上的一隊哨兵堵在他的門前,,吆喝著向他索要“人頭稅”,。原來已有人已探知他的身世來歷,一個經(jīng)儒世家出身的子弟兒郎,雖不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但這些刀尖舔血的老江湖也并未放在眼里,,興許從他身邊還能盤出些金銀珠寶。

  可等待這些哨兵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柄鋒利如電的雁翎鋼刀,。

  司馬嘉齊從小廝混于街頭,見識過多少江湖風浪,,對此早已波瀾不驚,。他深知遇強則當更強,當摧鋒矢于正銳,,尤其在民風剽悍的北境,,更不能流露出絲毫軟弱退卻之意。刀鋒掠過,,司馬嘉齊的刀法并不十分精妙,,但勝在以命搏命,招招兇險毒辣,,不留半點余地,。只數(shù)十刀便將這些哨兵逼得落荒而逃,待風煙散去后,,他將自己一刀劈落的半幅衣袖懸于門前,,以此警示眾人。

  那些之前暗中窺探躍躍欲試的軍卒這才恍然,,原來此次發(fā)配邊關(guān)者并非文弱書生,,而是一頭天不怕地不怕的烈馬雄獅。他們只得收斂起自己的惡意,,不再招惹是非,。

  此事不久后傳至三關(guān)總兵賀蘭山耳中,賀將軍心中亦是頗感訝異,。他鎮(zhèn)守邊關(guān)已是十七個年頭,,見識過的頑劣新卒又何止千百,大多是江湖各路幫派之棄子,,陰鷙兇惡者比比皆是,,但如司馬嘉齊這般暴躁絕命,不留余地者卻只此一位,。

  轉(zhuǎn)眼旬日已過,忽有探馬加急稟報:關(guān)城以東有馬賊襲擾,,半日之間已劫掠三座寨子,。賀蘭山當即下令發(fā)兵征討,前部先鋒即是司馬嘉齊所屬百人隊——又半日后,探馬的消息再次傳回關(guān)城:前鋒營大破賊人,,新卒司馬嘉齊先登沖陣,,刀下連斬七人首級,當為此役首功,。

  如果城中械斗只能使賀蘭山略感訝異,,那此次先登破敵便足以令鎮(zhèn)遠關(guān)諸將另眼相看了。此后數(shù)次或剿匪或?qū)?,司馬嘉齊無不敢戰(zhàn)當先,,一人一刀在這蒼涼兇險的北境殺出名頭,一時間泰阿山中群寇皆呼其為“鎮(zhèn)遠狂刀”,。

  而他在關(guān)城中亦如平步青云,,不久便被拔擢為千夫長,后又提為偏將,??偙R蘭山十分欣賞這位驍勇好戰(zhàn)的青年豪杰。鎮(zhèn)遠關(guān)自修筑至今已近百年,,這百年間關(guān)外大小戰(zhàn)事不斷,,城中早已彌漫著一股厭戰(zhàn)疲憊的風氣,逃兵更是接二連三屢禁不止,。司馬嘉齊的橫空出現(xiàn),,就仿佛在平靜的湯鍋內(nèi)撒下一把朝天椒,連城頭的空氣都躁動開來,。

  卻不想風云突變,。此后一日,賀蘭山忽然接到一封來自中原的信箋,,信中只有寥寥四字:父喪,,速歸。他將自己關(guān)在屋中整整一夜,,次日午間,,關(guān)中諸將驚愕地發(fā)現(xiàn)屋中已是空空如也,只有書桌上由銅印壓著一封字箋,,字箋上龍蛇飛揚地寫著一段文字,。

  “家父壽終,為人子者當扶靈還鄉(xiāng),,吾今去矣,,司馬嘉齊當為關(guān)城總兵?!?p>  數(shù)月之后,,從中原零散著傳來過幾則流言,或曰賀蘭山已厭倦了北境粗礪窮樸的日子,此次回到中原便隱跡遁形,,逍遙自在去了,;或曰他安頓先父后事時,被往日的仇家尋上了門,,一番搏殺后死于非命,。種種跡象表明,賀蘭山都不會再回來了,。

  所幸司馬嘉齊于關(guān)城中亦有幾分威望,,幾位千夫長皆是他刀海槍林中一路趟過的生死弟兄,這場莫名的“退位讓賢”,,終究還是未有半點差池,。

  當司馬嘉齊坐在帥案后,左手令箭,,右手印綬,,一切都還如夢中一般不真實。從被家族逐出門外,,到身為九大勢力之一的掌舵人,,這期間也不過只是五年光景而已,五年可以重塑一個人的生命,,也可以將一個人推向深淵,。

  他的手依次拂過令箭與印綬,最終握向自己腰間的刀柄,。

  能拯救他的,,只有手中的刀了。

寒江叟

能拯救這部小說的,,會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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