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玩什么？”

　　這是露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能跑太遠離開爸爸的視線,，露華兩手空空,，身邊只有足球這個唯一的伙伴,，于是我指著球問：“要踢球嗎,？”

　　小孩子都會以共同愛好來劃分敵我友,，我也不例外,。自從有了足球,，我在旅途中也認識了一些記不清名字的小朋友,，他們有的很靦腆，跑的很慢,；有的很霸道,，連招呼也不打就搶球，大部分人玩著玩著就開始手腳并用,，不懂足球的基本規(guī)則,，甚至不喜歡足球，撒氣似的亂踢,。能不能一起踢球,，是年幼的我判斷“朋友”的第一個標準。

　　露華托著下巴想了想,，說：“行啊,。可是,，我不會踢球,。不過我看到了，你玩得很棒呢,！可以教我嗎,？”

　　我得承認，那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贊我“很棒”,，于是我答應了,。再三強調(diào)不準用手碰球,，就開始互相傳球，我記得,，露華跑得很快,，雖然起腳慢，定位卻很準確,，每個傳球都是我挪一兩步就能接到的距離,。沒過多久我們都開始打哈欠了，露華突然問我：“規(guī)則可以改改嗎,？”

　　我搖頭：“不可以用手,。”

　　“我不是要用手——我們把難度提高一點兒吧,?！?p>　　我還在想“難度”是什么意思，就見露華在地上用石子圍了個圓圈,，拍拍手,，開始講她設計的“規(guī)則”。

　　·

　　全世界都有這種說法：三歲看大,。作為足球教練,，露華心思縝密，經(jīng)權(quán)達變,，尤其擅長運用細微的變化逐漸擴大優(yōu)勢,，不動聲色地讓對方跟著她的節(jié)奏前進。在我能回憶起的,、這些微不足道的童年小事中,，已經(jīng)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露華建議我們用足球“踢罐子”,?；玖鞒膛c踢罐子一樣，只是把罐子換成了足球,，在開球和尋找的過程中,，“鬼”必須用腳帶著球前進；被找到的人要在“鬼”把球帶回圓圈前阻止,，方法同樣是用腳把球搶過去,，再次踢飛。公平起見,，整個過程中都不可以用手推搡對方,，若是“鬼”成功帶球回到圓圈中，則交換身份。

　　這可以說是我們最初的“足球比賽”,。石子圓圈的范圍不斷擴大,，我們你來我往玩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太陽落山,。

　　后來,，在我的游學過程中，也見到過類似的踢罐子游戲,，規(guī)則大體一致,。當我心血來潮想要加入時，他們已經(jīng)散場了,，球的主人好心陪我再玩一局,，正準備去喊個人來，我問他：“兩個人不可以踢罐子嗎,？”

　　他反問我：“兩個人怎么踢？”

　　我把露華的規(guī)則說了一遍,，那男生聽完立刻搖頭：“你這是踢足球,，不是踢罐子。等一下,，小沖家很近,，喊他來很快的！”

　　兩個人是可以踢罐子的,，而且對抗性很強呢,。

　　我站在原地，心里有一點兒小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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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吉爾伯特夫人來接露華回家，露華遠遠地向她招著手,，大聲喊著“媽媽”,。

　　黃昏的樹蔭花叢之中，吉爾伯特夫人披著一頭時髦的棕色卷發(fā),，她身材高挑,、皮膚和露華一樣白皙，左眼角有顆淚痣,。邊叫露華的名字,，邊笑著走過來，看到爸爸和我,，她微微揚眉,，額上出現(xiàn)一道淺淺的抬頭紋，說出一句標準的日語：“初次見面?！?p>　　一陣香風鉆入鼻中,，我和爸爸都看呆了，爸爸說他活了這么大,，從沒見過日語講得這么好的外國人,，而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母親”,。

　　露華披著一身金輝，攀著吉爾伯特夫人的胳膊說長道短,；吉爾伯特夫人遞給她一個水罐,，一邊用手帕摩著露華的額頭、脖頸,，母女兩人的眼睛都是淺淺的煙水晶色,，在夕陽之下，構(gòu)成了一幅令我畢生難忘的場景,。

　　去年,，在紐約過圣誕節(jié)時，我第一次把這個記憶中的場景畫成油畫,，認真地裝裱好,，作為禮物送給了奧斯丁先生。后來露華說,，奧斯丁先生將這幅畫與他的結(jié)婚照并排,，掛在了他的私人書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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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格地說,，露華家與我家之間還隔了十幾座房子,，不算是“比鄰而居”，但因為在這個社區(qū),，年齡是個位數(shù)的小朋友只有我們兩人,，所以交往比其他鄰居要多一些。

　　玩了一下午球之后,，我們幾乎是立刻就熟識了,。當晚相約回家時，得知露華家與我們租的房子如此之近,，爸爸簡直像見到了救星,，連忙問吉爾伯特夫人：“令愛在哪里就讀？”

　　這文縐縐的措辭把吉爾伯特夫人逗笑了,，她表示,，露華還不滿四周歲,，在美國，在日本,，都沒有上任何幼兒園,。

　　竟然真的有工作族不送孩子去幼兒園？爸爸說,，聽到這些話,，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樣，他趕緊虛心請教,。

　　接下來的周末,，吉爾伯特夫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講了露華的教育安排：在美國，五周歲之上的孩童可以上免費的公立幼兒園,，在那之前只能去學費極高的daycare或preschool,，以接受看護、教給孩子們怎樣與人接觸為主,，并不提前開發(fā)智力,。所以就算很忙，她和先生都認為,，還是讓露華在熟悉的環(huán)境——比如自己的家庭,，相對自由地成長比較好。

　　露華的父親——奧斯丁先生在美聯(lián)社身居要職,，長居紐約,，遇到假期才會來到東京與妻女團聚,；吉爾伯特夫人自己的工作要在全世界瘋跑——她自謙地這么說,，不經(jīng)常待在東京。最后她選擇到哪兒演出,，就把露華帶在身邊,，當行程特別趕時，才讓奧斯丁先生接露華去紐約長島的家,。

　　結(jié)果就是,，雖然房子在東京，人卻不怎么住在這里,。露華經(jīng)常旅行,，小小年紀，已經(jīng)可以自己熟練地換乘跨海航班,，還能用九個不同國家的語言在機場對工作人員說：去這里,、吃過了、上廁所,、謝謝,。

　　世界那么大，行行出狀元。這扇新大門是露華給我開啟的,。

　　誰說帶著孩子環(huán)游世界就不能塑造完整的人格,？誰說非得坐在教室里才能學到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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