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賬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本姑娘又恢復(fù)到了“坐吃等死”,，“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今天，我聽說許詢來了,。他這個人雖生的不算漂亮，但卻是個有趣的人。每次他游歷回來,，都會來謝安這里串個門兒，把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絮叨給謝安聽聽,。所以,，我一聽說他來了，就“厚顏無恥”地蹭進(jìn)了他的書房。
此時,，謝安的書房之內(nèi),，謝安、許詢和謝萬三人,，圍坐成一個三角形,，正鴻儒談笑中。身為白丁的我敲了敲敞開的木門,，三人皆循聲向我望來,。
見我來了，謝安倒也沒有問我緣由,，只溫和地對我一笑,，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我進(jìn)去。姑娘事先準(zhǔn)備好的說辭也就沒了用處,。謝萬與許詢起身各自向我行了禮,，我也一一回了禮。謝安命人又送來了一把胡床,，十分自然地緊挨著他的胡床支開,，然后看了我一眼，顯然是要我過去坐下,。
我有些忐忑地坐去他的身邊,，自變回人身之后，這是我第一次離謝安如此近,。好在他衣服上熟悉的百濯香的味道,，有安神的作用，我的忐忑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緩解,。
百濯香是古代人用來熏衣物的常用香料,，據(jù)說是三國時代傳入中土的，因被這種香料熏過的衣服經(jīng)歷百次洗濯仍能保持香氣而得名,。謝府里的人大多都用這種香料熏衣,，檀香給我用的也是這種，可也不知為什么,，這香味穿到了謝安身上就會變得格外溫潤,，格外馥郁，格外地好聞,。
各自落座之后,，許詢開口道：“許久不見，弟妹可還安好,？”我十分規(guī)矩地回道：“托福,。許公如何,？”許詢回道：“前些日子去了北地，尋了個近百年的壽木,。一回來,，便急急前來拜會，不為了別的,，只為盡快見上弟妹一面,。”
我十分吃驚：“見我,？”下意識地瞟了謝安一眼,，見他神色依舊，才又問道：“為何要見我,？”
許詢笑著看了謝安一眼,，道：“我素來喜歡收集奇人軼事。在北地時,，收到萬石來信,，說弟妹自難產(chǎn)后性情大改，與從前判若兩人,。我既曉得了這等奇事,，豈有不急來探究的道理？”
我在心里翻了許詢一個白眼,，許詢?nèi)羰巧诂F(xiàn)代,，不去做娛樂八卦記者簡直可惜。然后,，我又實(shí)實(shí)在在地翻了謝萬一個大白眼,，好好的一個風(fēng)流貴公子，不去討論誰家未出閣的姑娘漂亮,，干什么來嚼我這個“有婦之夫”的舌根？
謝萬自知理虧,，于是并不敢直視我的眼睛,，迅速地低下頭去。
我對許詢敷衍地一笑,，道：“是有些變化,，卻也算不得是什么奇事。只不過因去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對人生看得通透了些,，少了幾分執(zhí)念，多了幾分隨性罷了,?！?p> 謝安朝我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許詢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環(huán)視了我們?nèi)齻€一周之后,，故作神秘地說：“此行我遇見一件奇事，你們可想聽,？”
我和謝萬紛紛點(diǎn)頭,。
許詢的奇事發(fā)生在他從北地回會稽的路上，與現(xiàn)時的那位“好養(yǎng)鷹而不放,，好養(yǎng)馬而有不乘”的得道高僧支遁有關(guān),。
“……回程時，路過建康,，順道去了一趟東安寺拜訪支公,。恰好遇上王內(nèi)史家的內(nèi)仆去請支公登門除妖。此等稀奇事,，如何能逃得過我,。細(xì)細(xì)問了支公后，方才知道那王洽已然病了半年有余,。夫人曹氏請遍了京中名醫(yī),，都查不出病因。后來一個跛腳的苦行僧路過王家,，就在王家的四圍一看,，說是府內(nèi)有妖邪作祟。要想治好王洽的病,，必須先除妖,。曹氏救夫心切，當(dāng)即下了重賞讓那和尚除妖,。誰知那和尚說自己道行淺薄,，不是那妖孽的對手，放著幾千大錢不要,，逃走了,。王家沒了法子，只好派人去請支公救命,?！痹S詢滿面紅光地說著。
謝安喝著茶,，悠閑自在,，權(quán)當(dāng)聽書一樣。謝萬的興致卻極高,，急問：“之后呢,？支公去了嗎,？”
“去是去了，且是我陪著去的,。支公去后,，一眼便認(rèn)出被狐妖附身之人，原是王洽半年前新納的小妾,?？烧虑椋瑓s全不是那跛腳和尚所言,。原來那王洽早在半年前便應(yīng)盡了陽壽,，那狐妖受過他不知在第世時的救命之恩，于是便附身在小妾身上,，散盡自己修為為王洽續(xù)命,。無奈人與妖體質(zhì)迥異，王洽得以延命,，卻只能臥病在床,。而那狐妖已然散盡周身的修為，也已命不久矣,。支公感念狐妖之情操,，再三叮囑王家人切莫以惡相向，以怨報德,?？墒恰痹S詢說到這里頓了頓，深深地探了一口氣,。
“可是什么,？”謝萬急急地問道，也為我問出了心里的話,。
“王洽雖得了狐妖的壽數(shù),，卻不知感恩，與曹氏商議了一番,，仍是將瀕死的狐妖活活燒死了,。支公為此自責(zé)了許久，只說了句‘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便閉關(guān)參禪去了，也不知何時能夠出關(guān),?！?p> 故事的結(jié)尾跟著一段的靜默。唏噓,，感嘆,，不值,，鄙夷，各種情緒在一瞬間涌上我得心頭,。人類在面對自身的卑劣與無情時,，總是有這樣一種無力感，想要去詰責(zé)甚至謾罵,，卻又不得不反思,，同樣的事情若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否會做出不同的選擇,，畢竟害怕是人類最原始的感覺,。假如無法保證自己具有超出常人的勇氣，便無法堅守道德的高地,，又能憑借什么去指責(zé)別人的過失,。沉默是最好的回應(yīng)，無聲,，無力,，且無奈。
除了唏噓,，感嘆,，不值和鄙夷之外，我的心里還有另外一種深刻而揮之不去的情愫——害怕,。倘若謝安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是否還能保持古書里所描述的，那近乎于神仙一般的疏曠與豁達(dá),？或者他也會如王洽一般,，以一把熊熊烈火了結(jié)所有的擔(dān)憂與害怕。又或者神仙原本就是無法容忍“妖孽”的,。
恰逢此時,，謝安的聲音穩(wěn)穩(wěn)地飄來，打破了久久的沉默：“王洽雖是王公茂弘（即王導(dǎo)）之子,，可卻遠(yuǎn)不及他父親的氣度與胸懷,。我年少時候與相爺曾有過一面之緣，其人風(fēng)度,，沉穩(wěn)而曠達(dá),，一時無兩?！?p> 許詢接道：“聽罷此等奇事,，你竟只感嘆王洽不如其父之風(fēng)？”
謝安淡淡地說道：“世間之大,，何處不有奇事怪事,。那狐妖最悲之處,，莫過于所托非人。此事最悲之始,，莫過于王洽性格使然,。”
“你年幼時,，王公茂弘倒是夸你有他的風(fēng)度,。若此事發(fā)生在你的身上，你能夠淡然處之,？好比……”許詢頓了頓,，又道：“就好比是之前你書房里的那只燕子。倘若那只燕子幻化成人的模樣陪在你的身側(cè),，我且看你如何處置,。”
許詢的這些話當(dāng)然是他信口胡謅的,?？烧f者無意，聽者有心,。我的心“咯噔”一下,，跳漏了一拍。我不由得看向謝安,，試圖從他的表情上找到蛛絲馬跡,，找到他會不會將我活活燒死的大難。
謝安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思忖了良久,，才道：“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