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日子,。
天剛剛微亮,，李鶴便一躍而起,，掀翻身上的錦被，抓起一件短袍,，飛快地套在身上,，系好腰帶,，蹬上皮靴,，就往門外走。
隔著一道屏風,，芳姑也醒了,，看著公子往外走，急忙坐起,，披上一件短衫,，喊道：“公子，天太冷,，今天就不練了唄,。”
“你別起來,，繼續(xù)睡你的,，我得去練功，占越在等著我呢,?！?p> 剛拉開門，一陣陣寒風,，呼嘯著,，旋轉(zhuǎn)著，拼命地想擠進溫暖的屋里,。
李鶴不由得一激靈,，打了個冷戰(zhàn)。
抬眼一看,，寒風呼嘯中,，占越雙手交叉，背在身后,，雙腿微分,，腰身挺直，以一個標準的軍人站姿，站在院子里,，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看著公子旋風般地沖了出來，稚氣未脫的臉上,，毫無對嚴寒的恐懼,，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跑著圈，占越心里滿滿的都是服氣,。
一個富家公子,，自幼錦衣玉食，即便終生不事勞作,，以李家之財力,，也足可保證幾代人衣食無憂。沒想到,，小小年紀,，竟然能夠吃得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號稱天下第一苦的武人之苦,，實在是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任是誰說,，占越都不會相信的。
占越很想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撐著這位少主如此苦練,。有時候兩人私下里切磋武功，占越偶有發(fā)問,，公子也只是笑笑,，回答一句：“習(xí)武如農(nóng)夫種田，勤則不匱”,。
跟著公子越久,，占越的心里，就會越來越震驚,。公子天生就是一個練武的奇才,，對于刀法的基礎(chǔ)套路，一點就透不說,，最為關(guān)鍵的是他臨機演變的的能力,，以占越多年行走江湖所見，無出其右者,。
有時候,，兩人徒手演習(xí)格斗,，公子的一些招式變化，看似平淡無奇,，但卻非常實用,，實戰(zhàn)效率非常之高。
占越常常會有一種錯覺,，這位小爺,，以前是不是練過？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占越雖然一直在圭園跟著大公子，但對家主府上的情況,，多少還是有一些耳聞,，這位二公子，自幼體弱多病,，沒聽說他跟誰習(xí)武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為一個武者,，占越堅定地相信，如果不是二公子年幼,，氣力有限,，單論徒手近身格斗，自己在他面前,，絕計走不過十招去,，每每想到這點，一貫以武勇而自視甚高的占越,，便會感到一陣膽寒,。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天才一說,？
幸虧當初自己出于自謙,，沒敢在公子面前以師傅自居，有了這點分寸,，才避免了兩人之間的尷尬,，占越暗自慶幸。
當李鶴跑圈跑得渾身開始發(fā)熱時,，便開始了站樁和走樁的練習(xí),，這些都是基本功，只有具備了扎實的基本功,，習(xí)武才能事半功倍,。
李鶴站的是高樁,，已經(jīng)由剛開始的幾塊磚的高度，升到了兩尺有余,。
占越一邊注意著公子在高樁上閃轉(zhuǎn)騰挪,，一邊做著熱身，待會公子從高樁上下來,，兩人就要開始刀法套路的練習(xí),。
當早上所有的練習(xí)結(jié)束，占越躬身告辭離去,。
李鶴收起自己的短刀,，這把刀，是占越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剛開始用著還稱手,，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輕飄飄的沒意思,。
一轉(zhuǎn)身,，李鶴看見芳姑站在廊下，在清晨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嘴唇凍得烏青,。
李鶴嘿嘿笑著走上前去，說道：“芳姑你傻啊,，誰讓你在這守著的,？快回屋去，以后你再這樣不聽話,，可別怪我攆你走啊,，你愛上哪上哪，反正我是不要你了,?！?p> 李鶴知道，這一招對付芳姑,，最有用,。
芳姑懷里抱著李鶴的棉袍，正待上前給公子穿上,，聽公子這么一說,，即便心里知道公子關(guān)心自己，這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還是感到有點委屈,，眼圈一紅，就要落淚,。
李鶴連忙兩手一揖,，說道：“行行行,，往后你愛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管了,，只要別哭就好,。”
說完,，大步流星,，奔向自己的臥室，芳姑低頭跟在身后,，隱隱地,，傳來一陣陣吸溜鼻子的聲音。
用完早點,，李鶴和芳姑頂著北風,，往學(xué)館走去。
感覺風比早上又大了些,，李鶴抬頭看了看天,，天上的云層很厚，小聲地嘟囔了一句：“這天恐怕要下雪呢,?！?p> 芳姑縮了縮脖子，一張俏臉凍得通紅,，蹙著眉頭說道：“唉,，這鬼天氣，街上還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呢,。”
李鶴奇怪地看了一眼芳姑,，問道：“你咋知道的,？你幾時上街了？”
芳姑一跺腳：“你說我咋知道的,，我就是家主老爺從雪地里撿回來的,，我怎么能不知道？沒有家主老爺,，芳姑早死了八回了,。”
李鶴心里一沉,，沒再說話,，這是他第一次聽說芳姑的身世。
兩人默默地走著,，到了學(xué)館門口,，李鶴才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芳姑,，幾時咱倆上街去轉(zhuǎn)轉(zhuǎn)，如何,？”
芳姑點點頭,。
跨進學(xué)館院門，李鶴又轉(zhuǎn)過頭,，低聲對著身后的芳姑說道：“芳姑你放心,，我絕不會再讓你凍著餓著了?！?p> 芳姑睜大秀美的雙眸,，看著公子，使勁地點著頭,，眼圈一紅,，似乎又要落下淚來。
學(xué)館里,，朱全老夫子已經(jīng)在講臺前端坐多時了,。
所謂學(xué)館，不過是一個獨立的院子,，一間正房辟作讀書之用,，兩間廂房，是家?guī)煹钠鹁又?，吃飯統(tǒng)一由府里的廚房供應(yīng),，會有專人送過來。
正房里,，迎著門擺了一張稍大稍高一點的桌案,，充作先生的講桌，另外擺了七八張條案,，供讀書的孩子們使用,。
除了李鶴，在這讀書的還有幾個族中適齡子弟,，以及李鶴的異母弟弟李嶺,。
李嶺是二娘所生，因為剛剛啟蒙,，童心未泯,，稍顯頑皮。為了能穩(wěn)住這個調(diào)皮孩子,，李嶺的姐姐李月也天天跟著來學(xué)館,，一來看護弟弟，二來也可以跟著先生,，學(xué)著認幾個字,。
李月比李鶴大兩歲,，已經(jīng)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知道是不是庶出的緣故,，見到李鶴,，總是臉一紅，低眉順眼的,，不多說一句話,。李鶴的心里，壓根就沒有什么嫡出庶出的概念,，真心拿李月當姐姐看,，總是逗她說話，可越是這樣,，李月就越發(fā)犯窘,，弄得李鶴好生無趣。
倒是那個小李嶺,，古靈精怪的,，很好玩，給李鶴的學(xué)館生活,，增加了不少樂趣,。
李鶴和芳姑進來時，李嶺和李月已經(jīng)到了,，二娘也在,，看來今天天冷，二娘不放心這個寶貝疙瘩,，親自送他來了,。
李鶴連忙上前，給二娘見禮,，二娘以前是母親的陪嫁丫鬟,，被母親一手扶持成為妾室，現(xiàn)在又有了一雙可愛的兒女,，本就與世無爭的性子，現(xiàn)在就更加知足了,。
李鶴非常喜歡二娘溫順靦腆的性格,，特別是那一臉燦爛的，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笑容,，帶著溫暖,，透著善良。
所以,，李鶴無論在哪碰見二娘,，總是對她尊敬有加,，這讓二娘很滿意，看著快和自己一般高的李鶴,，二娘笑瞇瞇地數(shù)落著：“鶴兒,，你可不能再逗弄月兒姐姐了，她面皮薄啊,，惹急了,，她不來學(xué)館了，我就把嶺兒交給你,，讓他跟著你淘去,。”
李鶴看著李月那張縮在二娘身后,，漲得血紅的臉,，嘿嘿笑著說：“二娘，月兒姐姐這個性子可不行,，你得多教導(dǎo)教導(dǎo)她,，將來要受人欺負的?！?p> 說完一轉(zhuǎn)身,，來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芳姑挨著李鶴側(cè)后半個身位,，也坐了下來,。
在這個屋里，芳姑和李月是沒有專門桌案的,。
講臺上,，手執(zhí)書簡，端坐不動的朱全老夫子,，眼睛直視著對面手擎著毛筆,，專心致志地寫著字的李鶴，心中不由得生出諸多感慨,。
起初,，當東翁李義把讓他回李府執(zhí)教學(xué)館的決定告訴他時，朱全心里很不是滋味,，雖然他知道,，隨著年齡漸長，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當真的需要面對時,，朱全心里仍然充滿了不甘。
年幼家貧，讓朱全的求學(xué)之路充滿了艱辛,，家道中落,，讓朱全非常渴望能在自己的手上,，重現(xiàn)祖先的輝煌,。
長大后，盡管滿腹才華,，但卻屢屢碰壁,、歷經(jīng)坎坷的游歷之路，讓心高氣傲的朱全終于明白了,，在宗法制度下,，重要的職位，是由貴族之間代代相傳的,，官員的任用,，要看出身，官員的晉升,，更要看出身,，所有的一切，血緣關(guān)系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諸侯各國,，概莫能外。
而這,，正是朱全所缺乏的,。
終于，他心灰意冷了,，也累了,，不想再掙扎了。但是,，卻來不及了,，他陷在了齊國的客館里，身無分文了,。
那是一個極其炎熱的夏天,，被客館攆了出來的朱全，昏昏然靠在大路邊的一棵樹下,，他已經(jīng)幾天沒有進食了,，他知道，炎炎烈日,，會很快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水分，讓他變成肉干。
他不能乞討,，他要為自己留下一點最后的尊嚴,。
正在這時，他碰到了現(xiàn)在的東翁李義,。
東翁那時候真年輕啊,，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一個富家公子,，其實,，自己又何嘗不年輕？他只比東翁大兩歲啊,。
東翁收留了自己,，之后，自己便跟著東翁走南闖北,，經(jīng)商行賈做生意,，再之后，東翁出仕,，自己便跟著東翁來到陳州,，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心腹師爺,。
雖然偶爾回憶自己的一生,，朱全心中仍然隱隱地有一絲不甘，但他很滿足于現(xiàn)在的生活,。別說沒有東翁,，他朱全的骨頭可能都已經(jīng)化成了灰，就算是當年僥幸活下來,，沒有東翁,，誰能給他如此優(yōu)厚的待遇？沒有這樣的待遇,，他朱全一家怎能如此體面而有尊嚴的活著,？
東翁之于朱全，不止是救命之恩,。
想到這里,，朱全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執(zhí)教學(xué)館之初,，朱全有著很重的心理負擔,，他很清楚，學(xué)館雖有七八個學(xué)生,，但真正需要認真對待的,，是東翁這個叫李鶴的二公子,，如果此子頑劣，不服教化,，自己壞了名聲倒也無妨,，耽誤了東翁的托付，事情可就大了,。
一個月下來,，朱全就把心徹底放了下來，李鶴的聰慧,，同齡人中少見,；李鶴的自律，更是世間少有,。
特別是每每與李鶴談話交流,，朱全有意安排一些時勢話題，引導(dǎo)李鶴說出自己的看法,，結(jié)果就更讓朱全驚詫了,。
小小年紀，何來如此縝密嚴謹?shù)耐评矸治瞿芰Γ?p> 足未出楚國半步,，便能通曉諸侯各國之間的利益糾纏,，怎么做到的？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縱之才,？
朱全很激動，到現(xiàn)在為止,，他才真正明白了東翁的苦心,，師爺，東翁可以找到很多,，而培養(yǎng)英才的先生,，東翁心里，只認朱全,。
一念及此,，朱全那原本早已經(jīng)古波不興的心，竟然澎湃起來,。自己這一生是不成了,，后代也多是資質(zhì)平庸，但現(xiàn)在碰到了李鶴,，讓朱全在有生之年能得英才而育之,，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東翁,，朱全定會竭盡心力,，不負你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