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邊的云彩絲絲縷縷,,顏色越來越瑰麗,,恍若丹青妙手在一張巨幅畫布上作畫,。青渺峰的黛色卻越來越厚重,,好似一滴化不開的濃墨,。
“這云常山的風光,,是不是千百年來都是如此,,一成不變,?”
齊無離坐在背山的一處草坡上,,悵然若失。
“是你太過固執(zhí),,因此才會一意留在當年,,看什么都一成不變,。”樓西憫搖搖頭,,嘆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有些事耿耿于懷,,只會害了你自己,。”
“樓師兄留下我,,只是為了讓我放下嗎,?”一縷涼薄的笑意漫上齊無離唇邊,他轉(zhuǎn)過頭,,探究地注視著樓西憫,,道,“我還以為,,師兄有什么良策,,能助我一臂之力?!?p> “為了一個魔女,,值得嗎?”樓西憫情知勸不轉(zhuǎn)他,,不免有些氣急敗壞,。
“在你們眼中,錦兒自然是邪魔外道,,可在我心中,,她是我至親至愛之人!”齊無離面色沉靜,,一句話一字一頓,,說得無比清晰。
樓西憫知道他雖然毫無怒容,,但心中必定惱怒已極,,不由暗自懊悔,口氣便軟了下來,。
“你叫我一聲師兄,,我就不忍心你一錯再錯,故此明知道你聽不順耳,,有些話也不能不說,。修道之途漫漫,往事不過滄海一粟,,若是能放下心結(jié),,以你的修為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在兒女情長上糾纏呢?”
“樓師兄的好意,,阿離心領(lǐng)了?!饼R無離站起來笑道,,“說了這許久的話,口都干了,。小弟打算去閑雨閣討杯水酒喝,,不知樓師兄意下如何?”
樓西憫朝閑雨閣方向望了眼,,猶豫道:“罷了,,門尊已經(jīng)回了修元殿,我們再去叨擾多有不便,?!?p> “那我一個人去?!?p> 齊無離徑直走了幾步,,樓西憫趕緊跟上與他并肩而行,口中猶自勸道:“你方才存心挑釁,,已經(jīng)惹得門尊大為不快,,還是速離是非地為好?!?p> “他既然不在,,又怎會知道我在此逗留?難道楊柳姐妹還會告狀不成,?”
樓西憫聽得苦笑了一聲,,楊柳姐妹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可萬一門尊與阿離狹路相逢,,必定惹出是非來,。想到此處,樓西憫越覺得忐忑不安,,一把拽住了齊無離,。
“樓掌門怎么同齊公子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了多浮想聯(lián)翩??!”
柳兒嬌嬌俏俏地掩著唇,一雙眼睛饒有興致地覷著樓西憫,。
“???”樓西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中跟到了閑雨閣門口,齊無離的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了大門,。
“你可別給我惹事,!尤其是小師妹,你離她遠點,!”
樓西憫最怕同這個伶牙俐齒的柳兒打交道,,當下只得住了足,在齊無離耳邊低低警告,。
齊無離不置可否地一笑,,待到樓西憫走出幾步,他才出身喊道:“樓師兄慢走,!”
樓西憫回頭揮了揮手,。
此時日影西斜,夕陽的余暉照在齊無離眉清目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似真似幻的淺金,。他側(cè)著身,唇角微微上彎,,笑容如同天邊一道最奪目的云霞般在他面上一閃即逝,,讓人忍不住心生遺憾,恨不得守在他身邊,,再看他笑一笑,。
樓西憫嘆了口氣,心道豈只有美人傾國,,阿離這樣的也著實是個禍水,。
柳兒自去忙碌了,齊無離信步穿過院子,,迎面碰上端著茶盤出來的楊兒,。
“你怎么還沒走?”
看到這人楊兒就有點氣惱,,要不是他,,她也不會無故挨了柳兒一腳。
“方才云師妹說師父交代的心法有幾處不懂,,我給她講講,。”
“是嗎,?小若那么聰明,,還要你教?”
齊無離但笑不語。楊兒見他一臉的不以為然,,也覺得自己管得有點多,,不由面上一紅,氣惱地越過他走了,。
云緋若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看那塊璇璣玉,,不知道為什么,她越來越覺得這玉好似舊相識一般,,十分親切,。
門上響了兩聲,云緋若只道是楊柳來看她,,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聲:“門沒關(guān),你自己進來就是,?!?p> 一縷清風緩緩吹入,將紗帳吹起了漣漪,。床上堆卷著的錦被上高高抬著一條修長纖細的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幾縷青絲如同藤蔓般延伸到了錦被下,,一張玉面吹彈可破,,半邊偎在猩紅的被面旁,半邊藏在黑發(fā)下,。
“咦,,你怎么不說話?”
云緋若放下腿,,好奇地把頭探出紗帳,,一雙烏黑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忽然愣住了,。
“啊,,怎么是你?”
她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惴惴不安地仰頭瞧著齊無離,。
“想起來今日還沒同師妹說過話,于是就留了下來,?!饼R無離輕語道,目光中滿是笑意,。
“他一定看到我剛才的模樣了,!他這樣笑著,心里肯定在想哪來的野丫頭!可是我本來就是野丫頭,,為什么到了此刻會覺得那么難堪呢,?”
云緋若偷偷往鏡子里看了一眼,心中更是絕望:莫說方才,,此時自己還是發(fā)絲蓬亂,,活像個叫花婆子。
鏡子中出現(xiàn)了一只好看的手,,一柄木梳被那只手握著,,伸到了她的面前。
云緋若呆呆地看著鏡子,,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用了半年的梳子竟有些陌生,,一時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接。
“你終究是對我有了戒心,?!饼R無離站在她身后,笑容微微有些發(fā)苦,,“我同門尊之間有些誤會,,也是我一時沒忍住,在你的拜師大禮上惹他不快了,?!?p> 他唇邊的苦澀在鏡子中慢慢滲開,熏染到了她的身上,,然后沿著血液擴散,,深入到了她的臟腑。
于是她也覺出了苦味,,心口開始鈍痛,,好似他的笑容中藏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刀子,在她身上不輕不重地劃過,。
“怎么會,?”云緋若忙不迭地取過梳子,“我知道你擔心我修為低,,激得師父將璇璣玉給了我,,我很感激?!?p> “但是,,”云緋若猶豫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不過這樣算計師父終究不妥。師父原本對你便有成見,如此一來豈不是誤會更深,?”
齊無離眼神一閃,,抬眸笑道:“你都知道,何況門尊呢,?天下之事瞞得過誰都瞞不過他,,若非存心將璇璣玉給你,他怎會受了我的激將法,?”
“也是?。 痹凭p若一拍腦門,,憨笑道,,“那我就安心了?!?p> “我一時自作主張,,害得師妹替我提心吊膽了許久,實在是慚愧的很,,只能以此賠罪了?!饼R無離面色歉然,,右臂舒展凌空一抓,再攤開手時,,一只精巧細致的木鳥赫然出現(xiàn)在他掌心,。
“師妹今日拜了師,明日就得上修元殿,。門尊雖然慈和,,在修行一事上卻管教得十分嚴厲。師妹若是受了委屈想找人傾訴,,不妨命這鳥兒來尋我,,我必設法上山一見?!?p> “這鳥兒居然會飛嗎,?”云緋若伸出手指輕碰木鳥翅膀,只覺觸手生寒,,不由驚道,,“竟是鐵做的嗎?我還道是木頭的,!”
“的確是木頭的,。”齊無離見她杏眼圓睜,一臉憨態(tài)可掬,,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不過這木頭來歷極深,一向被本門秘藏不見于世,。此木名為椋木,,堅硬勝鐵,不腐不朽,,雕刻成鳥形之后便稱為椋木鳥,。這椋木鳥身上加注了本門的法術(shù),能供人驅(qū)使,?!?p> “這么貴重的東西,怕是......”
云緋若怯怯地看著齊無離,,忽覺手心一涼,,那只鳥兒已經(jīng)到了她手上。
一道虹光從她掌心掠過,,隨即出現(xiàn)一滴血珠,。椋木鳥忽然一低頭,將血珠吞入了喉中,。掌中那團冰冷瞬時灼熱了起來,,燙得令人難以忍受。
“??!”
就在云緋若甩手即將扔出椋木鳥之際,齊無離的雙手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溫聲道:“忍一忍,,片刻就好?!?p> 果然,,沒過多久,椋木鳥熱度漸退,,重又回復了原先的冰冷,。
“它已經(jīng)認你為主,從此后便由它守在你身側(cè)吧,!”
齊無離的手仍搭在她手上,。椋木鳥冷硬如冰,他的手溫潤似玉,,它們互相融合,,好像又燃起了一團火,,燒到了她的心里,令她心悸,。
“謝師兄,。”
她語聲微顫,,心中明明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好像堵住了一般,最終說出口的不過是這三個字,。
“你暫時在閑雨閣中找一處妥當?shù)牡胤桨仓瞄D绝B,,往后再想辦法帶上修元殿。門尊在修元殿外圍布了結(jié)界,,靈物貿(mào)然帶入多半會被他察覺,。”
“知道了,,我一定妥善保存,。”
齊無離點點頭,,笑道:“是我多慮了,,師妹這樣聰明之人,怎么不明白這些道理,?!?p> 云緋若出其不意又被他夸了一回,心頭一甜,,正待謙遜幾句,,卻見他往門外張望了幾眼,,道:“天色已晚,,我不便逗留太久。師妹明日上修元殿切記多加小心,,千萬莫要理會無關(guān)緊要之物,。”
“好,?!?p> 此時閑雨閣的回廊中已亮起了燈,有一盞便在云緋若的臥房外,,照得齊無離一身白衣成了緋紅,。
齊無離在燈光中出了房門,走了幾步,,卻聽見背后腳步聲沙沙,?;仡^一看,云緋若正跟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走得不緊不慢,。
“師妹還有事?”
“師兄方才說的驅(qū)使椋木鳥的法門,,我可能記得不甚清楚,。”
云緋若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含含糊糊地說道,。
齊無離又細細講述了一回,看著云緋若一字一句地復述了,,他才又放心前行,。
這樣一拖延,待到他出閑雨閣時,,天色已經(jīng)全黑,。閑雨閣外豎著對高桿燈籠,在晚風中飄來晃去,。
齊無離出了片刻神,,他想起當年初上青渺峰時,這對燈籠便在此地,,照見了閑雨閣前那片芳草萋萋的空地,,驅(qū)趕走了山崖的陰影。
他嘆了口氣,,舉步再行,,卻發(fā)現(xiàn)草地上有個纖瘦的人影,在猶猶豫豫地跟著自己亦步亦趨,。
“嗯,?師妹還有事?”
“我就是看看師兄走了沒有.......”
云緋若沒想他忽然回了頭,,頓時暈生雙頰,,一雙眼睛左顧右盼,不敢直視他,。
齊無離目光微凝,,轉(zhuǎn)身快步走到她跟前,雙手猛然一抬,,越過她的頭頂,。他的手帶起風拂過她的面頰,在她的發(fā)絲上停留了一瞬,。
云緋若又是期待又是慌亂,,一張臉羞得通紅,,心跳得太快,令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一片樹葉,。”
齊無離修長的雙指間夾著一片微微泛黃的落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秋還未至,不知是哪棵樹率先凋零了夏葉,。
“我方才忘了告訴師妹,,椋木鳥還能引著主人進入我千機門。將來師妹若是得了空,,我在門中隨時恭候,。”
低緩的耳語,,好似春日最撩人的那一縷風,,溫潤了目光,也溫潤了心,。
云緋若目送齊無離消失在空濛的夜色中,,低了頭。她的手中僅余了椋木鳥,,但那點溫軟的感覺好似久久駐留,,不曾離去。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有個白衣男子手上拿著一小塊椋木在雕刻,一雙手被利刃劃得鮮血淋漓,。
他對她說,,我把我的椋木鳥給了你,便想再刻出只椋木鳥來,,可是刻著刻著,,我就刻出了你的面容,。
她從他手中接過那塊冰冷的椋木,,果然是她的輪廓。
可她恍惚記得,,她不是來找他的,,她的魂魄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要找的人,,絕不是送她椋木鳥的這個,。
可是,那又如何呢,?
月光繞過帳紗,,淡淡地投在錦被間那張皎潔無暇的笑臉上。
她的朱唇輕輕張翕,,不知道在喚著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