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碧空如洗,,青渺峰山色潤澤,在清晨的薄霧中巍巍聳立,。成群的飛鳥在閑雨閣上空來了去,,去了又回。
楊兒手上收拾著一堆吃食,,笑嘻嘻地對云緋若道:“小若,,你運氣不錯,今日天清氣朗,,上修元殿想必不會太過艱難,。”
云緋若對著椋木鳥輾轉了半夜,,此刻眼底還帶著淡淡的青色,,聞言詫異地問道:“什么意思,莫非尚有龍?zhí)痘⒀▎???p> “門尊沒同你交代,?”柳兒嫌棄楊兒動作慢,夾手奪過她手上的物件,,利索地打了個包袱結,,“也是,別的弟子都是從寒梅會直接上青渺峰的,,不像你在閑雨閣耽擱了這許久,,門尊必定是忘記了,。”
楊兒看著云緋若一臉茫然的樣子,,憂心忡忡:“原來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早有準備呢!這可就糟糕了,,以你的修為,,路上萬一遇上點什么,天黑能不能到得了修元殿都難說,?!?p> “是要自己走山道上去嗎?”云緋若恍然大悟,,仰頭張望了一番高聳入云的青渺峰頂,,“若是從山腳攀登的話的確不易,不過這里本就是半山腰了,,一天時間如何不夠,?莫非師父還設下了機關?”
“機關倒是沒有,,但山道也是沒有的,,全憑自己摸索,?!睏顑簢@了口氣,“若一路順暢還好說,,聽聞以前還有弟子遭遇了成群的猛獸,,差點沒命進修元殿?!?p> “少在這里危言聳聽,。”柳兒見云緋若白了小臉,,斥責道,,“你會嚇著小若的?!?p> “不如我們偷偷地讓飛鷺把小若送上去,?”楊兒眼珠子一轉想到個主意,“門尊那么疼愛小若,,必不舍得她吃這份苦的,。且他也沒說讓小若自己孤身攀爬上去,可見大有商榷余地,?!?p> “多謝兩位姐姐,不過師門既然有此規(guī)矩,我自當謹遵,。如果連青渺峰都上不去,,我又有何資格列入璇璣門墻?”
“有志氣,!”柳兒取出一柄匕首,,刀鞘烏黑,看著平平無奇,。不過刀刃脫鞘而出時,,寒芒四射,顯然是把削金斷玉的利器,。
柳兒愛惜地撫了撫,,調轉刀柄遞給云緋若道:“這個借給你。此去并非坦途,,這把匕首雖短,,但勝在攜帶方便,應當可助你一臂之力,?!?p> 云緋若知道她的一片好意,當下將匕首收在身邊,,道了謝,,拎起包袱便要出門。
“等一下,?!睏顑旱皖^從腰上取下一個香囊,“這是我從芳華門帶出來的,,要真遇上了什么猛獸,,你就打開一揚,再厲害的畜生都會暈頭轉向,?!?p> 云緋若接過一瞧,卻是個繡工拙劣的緞面香袋,,也不知道刺的是花還是草,。柳兒也探頭過去,忍不住抿了唇:“哎呀,,沒想到楊兒還會繡花呢,!”
云緋若“噗嗤”一聲笑了,楊兒漲紅了臉,,怒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嘲笑我呢,!我可告訴你啊,,用的時候躲在下風,千萬別把自己迷暈了,?!?p> “你當小若有你這么傻么?”柳兒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誰,,從小就愛出丑,害得我跟著被嘲笑,?!?p> “你那時候也沒少讓我背黑鍋啊,!”
云緋若本來面上強自鎮(zhèn)定,,內心實在是緊張得很,經過這一番打岔,,心緒頓時放松了許多,。
“兩位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哦,!”
“走吧,!”楊柳姐妹左右相伴,一起出了閑雨閣,。
“你說小若會不會遇到危險呢,?”楊兒站在入口,目送著云緋若的身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樹叢中,。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衣裙,,起初還能從枝椏的縫隙中分辨出一點靈動的身形,慢慢地與山色融為一體,,徹底見不到了。
柳兒笑道:“你發(fā)什么愁呢,?門尊有多愛重這個徒弟你不清楚嗎,?有璇璣玉在手,我那把匕首只不是是給她壯壯膽而已,?!?p> “你說得對,是我多慮了,?!睏顑哼@回很難得地沒同柳兒抬杠。姐妹二人相視一笑,,攜手回了閑雨閣,。
青渺峰山勢陡峭,,一路怪石崚嶒,在幽暗的密林中越發(fā)形容可怖,。
云緋若從小生活在翠琉峰下,,攀爬山崖倒也得心應手。只是山石間荊棘遍布,,鋒銳的棘刺張牙舞爪,,一路拖拽著她的衣裙,在她如玉的面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細細的傷痕,。
柳兒的匕首極為鋒利,,不過終究短了點。好在一路除了這些攔路的荊棘,,并無其他意外出現,。
云緋若擦了擦額頭,微咸的汗水深入那些劃痕,,痛得她齜牙咧嘴,。她抬頭看看樹縫中透出的日光,估計自己已經行走了四五個時辰,,行囊中的水和食物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的體力也快到了極限,雙腿軟綿綿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她前所未有地渴望躺下來睡一覺,凹凸不平的亂石堆此刻在她眼里宛若一張舒適無比的眠床,,只要讓她四肢放平,,她就能一下子沉入黑甜。
但她連停下來休息片刻都不敢,,她知道一旦止步,,恐怕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如此一路走,,一路天人交戰(zhàn),。云緋若覺得自己腦中好像有無數個小人在吵架一般,吵得她頭昏腦漲,,心緒煩亂,。她忍不住朝著枝椏密布的天空大喊了一聲:“到底還有多久啊,!”
四周一陣嗡嗡作響,,好像有許多暗藏的小人在交頭接耳地嘲笑她。云緋若使勁抹了把臉,,再睜開眼睛時,,忽然呆住了,。
她面前是一處開滿了鮮花的谷地。
此刻時值夏末,,青渺峰上四處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樹和翠色欲滴的灌木,,偶爾可見零星野花點綴在樹縫間。但這處洼地卻好似遲了一季,,全然是仲春的風光,。石壁上到處攀緣著不知名的藤蘿,數以萬計的傘狀花朵從密密麻麻的藤蘿枝葉間鉆出,,將山谷地面覆蓋得嚴嚴實實,,宛如綠毯上滿繡了一片片綺麗多彩的云朵。
那些云朵好像生了無數雙手一般,,紛紛向她招呼著,。她的面前好像擺放著一張精美絕倫的花床,讓人恨不能一頭扎進去睡到地老天荒,。
“吁,!”
神思恍惚中,云緋若膝蓋一陣刺痛,,她頓時一驚,,低頭看時才發(fā)現自己被一顆尖如春筍的石塊絆到,筍尖扎破了皮肉,,腿上一片嫣紅,,鮮血淋漓。
她身上有一處開始發(fā)熱,,不多時便灼熱得燙手,。滾滾的熱意夾雜著腿上的酸痛,她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花有古怪!”
想到此處,,云緋若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持在掌中,,彎腰靠近那些傘狀大花。刀尖撥開花瓣,,露出花下累累白骨。遍地繁華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飛禽走獸被這花叢所迷,,成為了滋養(yǎng)它們的肥料。
她斷然選擇了繞道,。
這一塊谷地風光絕勝,,且地勢平緩,,若是橫穿過去,不知道能省多少氣力,。但在平靜的外觀下卻隱藏著危機四伏,,說不定一旦踏入,就再也走不出來,。
經過一番艱難跋涉,,她吁出一口氣,回首再望,,那片令人生畏的花海已被她遠遠甩在了下方,。
日已偏西,山林中愈發(fā)黑魆魆起來,。極目張望,,隱約能看到一角飛檐,挑著越來越西斜的紅日,。
“快到了,!”
此刻玉衡正站在望塵磯上凝眉遠眺,他不知道他的徒兒正經歷了一場致命危機,,更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個方向掙扎,。
過去的兩百年中,他的弟子都是這樣越過重重障礙,,獨自來到了修元殿,,來到了他的面前。不過那些弟子在入門前便已經根基深厚,,尋常艱險如何困得住他們,,他無需為他們擔心。
而這回,,縱然有璇璣玉護身,,以他的小徒兒的修為,只怕也是一路艱險,。
玉衡望著下墜得越來越迅速的夕陽,,手伸出去,又攥緊了拳頭回來,,又伸出去,,又回來。這樣猶豫再三,,他終于還是長嘆了口氣,,舒臂輕揚,喚來了飛鷺:“你去找找她,,實在不行便將她帶上來吧,!”
飛鷺十分不解地斜眼瞄了瞄他,,好似十分的不贊同。玉衡像是在跟飛鷺解釋,,又像是在跟自己解釋:“好不容易收個根骨上佳的徒弟,,總不能第一天就嚇壞了她?!?p> 天空只剩了些熹微的亮色,,微弱的光曲曲折折地投入林中,雖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卻比一片漆黑更為陰森可怖,。到處都是悉悉索索的聲音,四周好像有什么在窺伺,,隨時打算將她吞噬,。
云緋若快被嚇哭了。
她不由想起楊兒所說之事,,此時她寧可真的有一群猛獸,,畢竟那是活生生的,總好過現下身后如同鬼魅一般的影子,。
她是天色剛昏暗的時候被這怪影躡上的,,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什么居心,。她停,,那影子也停,她走,,那影子也走,。她曾低下身子,壯著膽子窺視了一眼,。只見那怪物似蛇非蛇,,上半截細細長長,下半截卻肥肥壯壯,,不知道是什么來歷,。
她有點崩潰,猛然記起小時見過的貓捉老鼠,。當那只貓不餓的時候,,它們會將獵物戲耍一番,待玩夠了再享用,。
“還不如干脆吃了我呢,!”
那怪物好似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忽然騰空而起,,在高大的樹干間打了幾個旋,,朝她俯身沖來。電光火石間,,她記起楊兒給的那個香囊,,忙松了繩結,高舉了手在空中盡力一揚,。
“我管你是什么東西,,給我去死吧!”
那怪物“呀”地叫一聲,,在空中疾速躲避,。只是它終究身軀龐大,躲過了迷香,,卻一頭撞上了前方的一株大樹,。
它又十分不甘心地“呀”了一聲,終于“撲通”落地,,再無聲息,。
云緋若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回頭再看,。在迷香甩出的一剎那,,她發(fā)足狂奔,口中高聲呼喊:“師父,,救命啊,,你的徒弟快沒命啦!”
玉衡猶疑地往東望了幾眼,,灰暗的夜空中,,林中樹木似是抖了一抖。
再下一刻,,他聽到有人從中飛奔而出,,一路地“師父救命”。
“我不是早將野獸全驅散了嗎,?”今日一早,,他便坐在修元殿中,以畢生靈力吹奏了一曲《驅魔引》,。莫說是獸類,,即便是妖魔,這一天都不敢在青渺峰上停留,。
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從密林中躥出,,玉衡凝目望去,不過才分別了一日,那個嬌俏活潑的孩子已然變得形如乞丐,,秀發(fā)凌亂,,衣衫襤褸,腳上僅余了一只鞋子,。
玉衡哭笑不得地迎上去,,云緋若一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龐,心下一松,,整日的疲憊終于席卷過來,。
“師父,我終于走到修元殿了,?!闭f完這句,她立時陷入了混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驀地記起一事,無比懊悔地想要給自己一巴掌,。
“果真被柳兒說中了,!”
玉衡怔怔地看著她手掌在他眼前軟軟地揮了下,光潔的額頭下方,,一雙纖長的睫毛抖動了幾下,。
此時冰輪初升,恬淡的月色投射在她平靜的睡臉上,,將一道道傷痕映照得十分鮮明,。那樣一張冰雕玉琢的臉,被那縱橫的血痕勾勒出了幾分野性,,平添了幾分魅惑,。
這個倒在自己手臂中的徒弟已經并非那個寒梅林中的阿若,也與住在閑雨閣的徒兒迥異,。
“小師兄~~”
他猛然一顫,,環(huán)視四周。
一片漆黑,,唯有修元殿前的孤燈在山風中輕晃,,發(fā)出低低的“咯吱”聲。
那聲脆生生的“小師兄”卻分外清晰,,在空曠的群山中回蕩,,擴散,然后聚集,,最終又直直傳入他的耳中,。
他低頭凝視著云緋若,,只見她眉頭舒展,微紅的小臉上沁出了歡愉的笑意,,薄唇輕啟,,貝齒微動,吐出了他無比耳熟的三個字,。
“小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