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渺峰的這一年中,，師徒倆的飯食一向是飛鷺從閑雨閣帶上來的,。師父偶爾外出的時候，云緋若便會尋找機會下去。畢竟正是貪玩的年歲,，整日守著一座修元殿也著實無聊。她有點懷疑師父其實是知道的,，因為每次都是她剛回了修元殿,，師父便翩然而至,。

　　不過既然師父不說,，她便裝作什么都不明白。

　　秋日的暖陽穿過絲絲縷縷的浮云,，金燦燦地投射在少女皎潔的面容上,。她忽然笑了起了，縱身一躍,，如秋葉一般越過修元殿頂上的青瓦,，落在了望塵磯上。

　　“鷺兄好閑,，不如帶我下去一趟,？”

　　望塵磯上白羽翩翩，飛鷺正閑站著剔羽,。

　　飛鷺倨傲地看了她一眼,，又轉(zhuǎn)回頭去,，將腦袋埋入了長長的蓑羽中,。

　　數(shù)日前她在練劍時一著不慎，劍氣撩到了在旁邊看熱鬧的飛鷺,。其他也就罷了,，偏生將它頭頂上的羽冠削掉了一段。

　　那兩縷修長的白羽原本好好地長在它頭上,，飛行時如流云一般迎風(fēng)飄揚,，仙氣逼人。如今一根憑空短了一截,，頓時顯得滑稽可笑,。

　　氣得它飯食都少吃了一頓。

　　云緋若無奈地跺了跺腳,，朝下張望,。時下她的功力雖今非昔比，但終究是不敢跳下去的,。她一轉(zhuǎn)頭,，看到飛鷺曲著脖頸，如同一只長了腳的提籃般站在一側(cè),，不由壞笑了起來,。

　　倏然，淡影一閃,，青衣少女已穩(wěn)穩(wěn)地坐上了它那雪白的脊背,。

　　飛鷺抖了抖，轉(zhuǎn)頭怒視著她。

　　“你要是不帶我下去,，我明日就跟師父說你貪玩誤了我的飯時,，看師父罰不罰你！”

　　飛鷺翻了翻白眼,，細(xì)長的尖喙一張,，在她光潔如玉的臉頰上輕輕一啄，現(xiàn)出一個細(xì)小的紅印,。

　　“哈哈哈,，臭飛鷺，這回你不帶我下去都不行了,！”笑聲中,，飛鷺目瞪口呆地看著云緋若伸出手指，在紅印上使勁壓了壓,。那印記原本只有綠豆大一點的粉紅,，被她一壓頓時擴大了幾分，成了瓜子的形狀,，顏色也變得殷紅似血,，十分醒目。

　　“這回都不用我說,，師父見了肯定問,，阿若啊，你臉上是怎么了??？然后我就哭著說，不怪鷺兒,，是徒兒不小心開罪了它啊……”

　　”真是太無恥了,！“

　　飛鷺認(rèn)命地?fù)u了搖頭，可憐它空長了一張嘴卻不會說話,，只能任由她栽贓陷害,。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強飛的鳥不甘,。它雖然是只鳥,，卻不是一只凡鳥，雖然被迫不情不愿地飛了出去,，但若是讓她輕易得逞,，倒顯得自己好欺負(fù)似的。

　　云緋若坐在鷺背上,，見它忽而緩行,，忽而疾馳,，忽而繞過一處石縫。草木的芳香已在鼻尖,，甚至能聞到山石獨特的氣息,，一瞬間，它又迅速飛離了,。

　　險象環(huán)生,，她卻絲毫不覺得恐懼，只是緊緊抱著飛鷺頸項,，高興得大呼小叫,。

　　“小鷺兒，再飛得快一些,！對,，就往那樹縫中飛！”

　　飛鷺見她顯然將自己的賭氣警告當(dāng)成了嬉戲,，自是不會讓她順心遂意,，反倒平穩(wěn)起來。云緋若十分無趣,，松了手拍拍那道虹色頸羽道：“你不覺得那樣飛有意思多了,？”

　　飛鷺驀地“呀”了一聲，急速拐了個角度偏狹的彎,，將她甩了下去,。

　　此時離地雖不算太遠(yuǎn),，但比上回見執(zhí)素又高了許多,，憑她的功力無論如何得栽個跟頭。

　　耳邊風(fēng)聲呼嘯,，云緋若雙臂亂劃,，努力運氣穩(wěn)住身形。只是身形卻越來越不受控制,，漸漸失去平衡,，直沖著地面栽去。

　　“小若,？”天旋地轉(zhuǎn)間,，云緋若感覺到有一雙有力的手臂將自己攬住，緩緩落地,。那張含笑的俊臉逐漸清晰,，她呼吸一窒，頓時面色一片赤紅,。

　　“齊師兄,，好巧?。　?p>　　這幾個月,，她無數(shù)次在心中描摹過他的面容,，他的身姿，無數(shù)次趁著夜深人靜在靈犀池畔與他的幻影含笑相對,。

　　她沒想到再一次相見,，自己竟會如此狼狽。

　　不過好像她每回見他,，都不甚光彩,。

　　想到這里，云緋若哀嘆一聲奔入寢房,，把腦袋深深埋入被褥,。

　　“真是丟死人了！”

　　屋外靜悄悄的,，過了會兒,，她鉆出被子，側(cè)耳傾聽了陣,，微有些黯然,。

　　“他不是為我而來的呢！”不過旋即她又笑了起來,，“幸好,，不然我就該更無地自容了?！?p>　　她雖如此自我安慰著,，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腹中嘰里咕嚕的叫囂起來,，她猛然想起自己是下來找飯吃的,。

　　好像有感應(yīng)般，她才剛想到吃飯二字,，一縷誘人的甜香便由門縫緩緩飄入,，在她鼻尖繚繞不散。

　　“楊兒姐姐,！”她興沖沖地?fù)涞介T口將門打開,。

　　楊柳姐妹做飯的手藝都不差，但楊兒顯然更勝一籌,。此刻屋內(nèi)奇香撲鼻,，除了楊兒不作第二人想。

　　“是我,?！?p>　　云緋若看清那托著盤子的人的面容,，怔了一怔，又倒回了床上,，捂住臉,。

　　“天！我流口水的饞樣都被他看去了,！”

　　“小若,，你不餓么？我親手給你做了些點心,，要不要嘗一嘗,？”

　　云緋若默不作聲，卻忍不住將頭伸出了被褥,。腹中的饞蟲叫囂著,，饑火難耐，而齊無離的嗓音比那異香更具誘惑,。

　　“罷了,，臉已經(jīng)丟了，難道還能撿回來不成,？”

　　她一把搶過盤中一碗豆腐樣的點心,，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小心燙著,。”齊無離見她邊吃邊吐舌頭,，碗中眨眼間便一干二凈,，知道她果然是餓得狠了。

　　“這豆腐真好吃,！”有了東西墊肚子,，云緋若頓覺底氣十足。

　　“這是乳酪,，不是豆腐?！饼R無離笑著糾正,，“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珍珠酪,，你覺得貼切嗎,？”

　　“啊,？貼切,，貼切,！”云緋若臉色發(fā)紅：方才她只顧著吃，半點沒注意那珍珠酪長什么樣,。

　　齊無離變戲法似的又端出來五碟糕點,，每一碟都令人食指大動，吃完后口頰留香,，回味無窮,。

　　“比楊兒姐姐做的還好吃！”云緋若將六碟糕點吃得干干凈凈,，滿足地舔了舔嘴唇,，“楊兒和柳兒呢？”

　　“去采藥了,?！饼R無離拿出塊絹帕，十分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殘屑,。

　　云緋若臉色微窘,，假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齊師兄是來找?guī)煾傅膯幔靠上先思也辉??！?p>　　“他在我來做什么？”齊無離戲謔地看著她,，“我只是想起我曾把鐘愛之物留在了此處,，許久未見，不知一切可還好,？”

　　“怎會不好呢,？”云緋若想起那椋木鳥，有點心虛,，“不過我也沒什么用,，齊師兄還是收回去的好?！?p>　　“我送出的東西從來不收回,，而且，也收不回,?！饼R無離目光湛湛，好像要望進她的心里去,，“因為我留下的,，已經(jīng)在這里生了根?！?p>　　“齊師兄留下的難道不是椋木鳥嗎,？”云緋若不敢抬頭看他,，一眼瞟見桌上的碗盤，抬手過去收拾,。碟子碰撞的叮咚聲清脆動人,，似乎敲進了她的心里，她發(fā)現(xiàn),，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一件事？”齊無離看著她手忙腳亂,，慢吞吞地道,，“椋木鳥作為千機門的不傳之秘，一向為千機門門主至親所珍藏,?！?p>　　“你什么意思？”

　　云緋若手上一僵,，一只碟子從指間滑落,，化作了無數(shù)凌亂的碎片，一如她凌亂的思緒,。

　　“你怎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從我送你椋木鳥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我對你是什么心思,。不過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你一轉(zhuǎn)身就把我忘了?！?p>　　“我怎會不想見你,！”云緋若脫口而出，“只是實在是沒機會,?！?p>　　“云師妹，不,，小若,，這幾個月我已經(jīng)這樣在心中喚了千遍萬遍。你知道我跑了多少趟青渺峰嗎,？你以為我今日真是偶然遇上你嗎,？”

　　齊無離語聲急切，云緋若被他問得心中一片茫然,，好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我會趁著師父不在溜下來玩的？”

　　“你說呢,？”他失望地嘆了口氣,，神色黯然,，“我費了這許多功夫才能見你一面，而你明明只需要說一句話就能讓椋木鳥去通知我,。我真懷疑你有沒有心,？還是我實在是自作多情？”

　　“我……”云緋若盯著他的手,，他那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拳,，青筋畢露，想來果然氣惱極了,。

　　她怯怯地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卻好似涂了蜜一般：“我只是不知道師父什么時候會回來，萬一叫他撞見,，你難免被他訓(xùn)斥一頓,。”

　　她話音一落,，就感覺齊無離渾身松懈了下來,，那白皙的手指一動，握住了她的手,。

　　“小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天天等著你的椋木鳥,，想盡了辦法讓天機門的弟子打聽青渺峰的消息,。我時常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我，可我又不甘心,，即便你忘了我,，我也要親耳聽到你說出來?！?p>　　云緋若抬頭見他神色哀怨,，一雙眼眸中深情滿得好似快溢了出來，不由得癡了,。

　　她從未想過他同她一般,，也是相思刻骨。

　　“齊師兄……”

　　齊無離凝眉望著她：“叫我阿離,，小若,。我至親至敬之人都這樣喚我，我做夢都想著這一聲‘阿離’從你的唇齒間吐露,?！?p>　　“阿離。”

　　云緋若順從地叫了一聲,，終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羞澀地垂了頭，卻忘了接下來的話,。

　　齊無離嘆息了一聲,，如夢囈一般：“果然同我所想象的一般好聽?！?p>　　“阿離......”她又低低叫了他一聲,，這個字如蜂蜜一般在她喉中融化，好像一股清泉汩汩流動,，將絲絲甜意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他原本是她的神祗，她仰望著他,，肖想著他,。他在她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開出了一朵花,。她以為那花叫做單相思，沒想到卻是一對并蒂花,。

　　“你這紅印怎么回事,？”

　　他溫潤的手指輕柔地滑過那道印子，好像滑過了她的心上,。

　　“飛鷺啄的,。”

　　云緋若聲音低如蚊蚋,，齊無離好像沒聽清,，更湊近了些，那張俊朗的臉在她面前逐漸放大,，令她心頭翻涌起了強烈的不真實感,。

　　她朝思暮想的人啊，離她這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在那一襲白衣下面歡快地跳動,。

　　“小若…….”

　　齊無離目光灼灼，他的眼神令云緋若心慌意亂,，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她腦中轟然作響，好似一團禮花炸開,。那五彩繽紛的焰火,，化作了千萬縷情絲,，將她緊緊纏繞，令她無法透過氣來,，一陣陣的暈眩席卷而來,。

　　她悄悄抬起眼睛,，他的手指卷著她的一縷秀發(fā),，嘴角含笑。她不知怎么想到了“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頓時羞臊非常，不安地離他遠(yuǎn)了些,。

　　齊無離低低笑了起來,，拉著她出門往棋亭而去。

　　云緋若想起他們第一次在此相見時的情形,。那時她又是歡喜又是疑惑,，心緒變幻無常，宛如打翻的五味瓶,。而此時此刻,，面前之人白衣宛然，但那雙眼眸中映著萬千霞光,，而這霞光全因她一人而起,。

　　他還是那個謫仙一般的他，只是為她沾染了塵俗,，變得溫潤起來,。

　　“阿離，你是怎么學(xué)會做那些糕點的,？”

　　她握著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個個掰了指頭細(xì)看。

　　“這繭應(yīng)不是燒菜燒出來的吧,？”

　　“我曾有個妹子,，跟你一般，最愛這些小點心,。不過山中一切不便,，我就悄悄跑去學(xué)了，每日做給她吃,?！?p>　　云緋若聽到他特地為了妹子去學(xué)廚藝，心頭莫名浮上一絲酸澀,，見齊無離停頓不語,，忍不住追問：“那現(xiàn)在呢,？“

　　“后來她受了重傷，至今昏睡不醒,，莫說是我親手做的糕點,，便是一口清水，也已經(jīng)沒有機會喝了,?！?p>　　云緋若方才的歡喜變作了黯然，低聲道：“對不住,，讓你想起了你的傷心事,。”

　　“無妨,，這事總要讓你知道的,。”

　　云緋若一怔,，隨即心中一陣輕顫：他意思分明是她終有一天需與他家人見面,。

　　“那你沒想辦法求醫(yī)嗎？”

　　“藥石不進,，我等了這許多年,，一直在等一個機緣?！彼麉s不說是什么機緣,，云緋若怕引他傷感，也不敢相問,。

　　閑雨閣中傳來嬉笑聲,，云緋若側(cè)耳細(xì)聽，知道是楊柳姐妹回來了,。齊無離也站起來,，和聲道：“我該走了，若是讓她們發(fā)現(xiàn)了你我之間……”

　　云緋若面色一紅,。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二人互訴情衷，曖昧之色旁人一看便知,。她實在不舍,，此番一別，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傻丫頭,，哭什么，我們有的是再見的時候,?！饼R無離笑著幫她擦干了淚,，“柳兒眼尖，別讓她以為你餓哭了,?！?p>　　“你還取笑我，不都是你招出來的眼淚嗎,？”

　　“別擔(dān)心,，少則幾月，多則半年,，你便能過了鳳初境,。那時你若愿意，我們朝夕相對,，只怕你還嫌厭煩?！?p>　　“阿離,，你不會忘了我嗎？”她忽然患得患失起來,，她何德何能,，竟能換他傾心相待？

　　齊無離凝視著她,，在她耳邊悄聲道：“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p>　　這時候的云是靜的,，風(fēng)是靜的，水是靜的,，唯獨棋亭中的姑娘,，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她卻覺得整個人都暖融融的,，好像春風(fēng)已經(jīng)從遙遠(yuǎn)的地方吹了過來，吹到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