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知州府。
此夜無月亦無風(fēng),,知州周友年坐在正位,,在右手邊臺階下安排了兩把椅子,,按照官序坐著秦王趙屬,通判李潔楠以及知縣袁良珠,,在他們對面,,是兩名文書,負(fù)責(zé)記錄所有的證詞,。
所有人都一臉嚴(yán)肅,,除了臺下的犯人。
“小民要說也可以,,不過周大人不能在場,。”
“你……”周友年正要發(fā)火,,眼睛瞥向趙屬,,動動嘴話鋒一轉(zhuǎn),“你不用擔(dān)心,,本朝律法嚴(yán)明,,你有話實(shí)說,有冤可訴,,本官必定奉公執(zhí)法,?!?p> “哼!”
臺下犯人的一聲冷哼,,讓方才周友年的一陣義正言辭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大膽刁民,居然敢藐視公堂,,來人,,給我重責(zé)十板?!?p> “狗官,,你不得好死,你貪贓枉法,,你害人終害己,!”
臺下犯人一連幾聲咒罵,卻好像根根尖刺,,直接刺中了周友年的要害,。
周友年正要繼續(xù)加大重責(zé),不料一旁趙屬開口說話,。
“住手,!你到底有什么冤情,直說給本王,。你放心,,有本王在,周大人在不在場都無妨,?!?p> 眾捕快退居一旁,犯人也如受大恩一般,,一連給秦王磕了好幾個頭,。
“王爺,小民名叫何紅光,,家住宜山腳下,自幼家中貧寒,,近年更是已經(jīng)無錢交稅,,早年買了田產(chǎn)考取功名。五年前好不容易考上解試第四名,,以為有了功名即可免些賦稅,,還能向官府領(lǐng)些例銀,沒成想這周大人這點(diǎn)錢也要貪去,。我沒了錢,,家中父母無錢治病也相繼去了,,我結(jié)草廬在墓邊居住,居然也被鄉(xiāng)里惡霸索要占地錢,。我實(shí)在走投無路,,這次得知周大人在宜山溫泉,我本來想著找機(jī)會嚇唬他一下,,拿回自己這幾年的例錢,,沒成想遇見店家以為我是搶劫來的,追打出去,,我一失手就殺了人,。王爺我確實(shí)不是有意的,但血債血償?shù)牡览砦疫€是明白,。我不求活命,,只希望能有人把我葬在父母身旁?!?p> 一頓聲淚俱下的說辭,,惹得在座都有些傷感,唯有坐上的周友年臉色鐵青,。
“王爺,,不是,不用聽這小民一派胡言,,我……”
“周大人,,具體如何本王是必定會查證清楚,周大人你這段時間也不要隨便走動,,犯人先入牢中,,程璠記得加派人手看護(hù),必不得有半點(diǎn)疏漏,?!?p> 趙屬吩咐完一切轉(zhuǎn)身走出大門。
他身后的周友年冷汗直冒,,癱坐在椅子上,,通判李潔楠連忙給他擦汗送水,知縣袁良珠也一起跟過來安撫,。
“大人,,事情沒有辦完還是沒有定數(shù)的,不要過于緊張,?!崩顫嶉琅f是一排氣定神閑的樣子。
“你,,還有你,,你們記得,,我們?nèi)齻€,全都在這一條繩上,,要是他真要查,,我們,”周友年邊說邊喘氣,,方才嚇得他心都在嗓子眼里,,他咽下一口水,對著二人重重的比了個三,,“看清楚,,是我們?nèi)齻€,誰也跑不了干系,!”
“大人,,我是最清楚的?!?p> 平時應(yīng)和最弱的袁良珠動動嘴唇,,勉強(qiáng)帶著點(diǎn)討好的神色。
“我自然,,我也一樣,。”
周友年最看不慣他一幅心虛的模樣,,膽小如鼠沒個擔(dān)當(dāng),。
“各位大人,這秦王直奔府庫了,,這要是……”
周友年聽到這個立即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diǎn)翻白眼抽過去。饒是李潔楠總是笑面迎人的,,此刻也是驚慌不已,。袁良珠卻面色淡然,若有所思,。
汴梁,,燕國皇宮,垂拱殿內(nèi),。
“啪,!”趙禛將手中的奏章重重的丟到地上。
“豈有此理,,目無綱紀(jì),作威作福,。居然敢擅自打開州府的庫房,!反了他了,!”
宰相司馬恩垂眼看著地上的奏章,抬頭又見趙禛怒目圓睜的模樣,,連忙勸諫,。
“陛下,所謂事出必有因,,秦王絕不是枉顧禮法的,,還望陛下息怒?!?p> 司馬恩其實(shí)早就看出趙禛這刻意做戲的樣子,,明擺著要他接話。
其實(shí)也不是說明司馬恩有意回護(hù)趙屬,,更不是因?yàn)樗矣跓o視帝王威嚴(yán),。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從趙禛有了自己的兒子,,就對趙屬格外“嚴(yán)格”,,完全到了動輒得咎的地步。
果然,,趙禛很不滿意司馬恩的勸諫,。
“你雖然也是他老師,但不能事事都包庇他,,如此大事他不向朝廷奏鳴,,就擅作主張,要是他人效仿,,朕又該如何追究,?”
凡事都有兩面,但趙禛明顯只看到錯誤的部分,。
司馬恩也不多說,,其實(shí)若真按照律例判,是可大可小的,。說他枉顧王法也行,,說他查案心切也可以。
顯然司馬恩不會遞這個話頭出去,,叫趙屬真的獲罪,。
“按照祖宗之法,應(yīng)當(dāng)處以幽閉,,交由宗正寺,,最長可以幽閉終身。當(dāng)然了,,還可以禁足于其府,,罰抄祖訓(xùn)以自省,。”
趙禛眉頭鎖的更緊了,,他那里要的是這個結(jié)果,。
難道剛才的憤怒表現(xiàn)的不夠明顯。對,,他忘記了,,此刻殿內(nèi)除了司馬恩沒有別人,要下次有這樣的奏章他就要對著多些人去說,。
“也罷,,明日還有大朝,這是他自己上的折子,,看看百官有什么意見,。”
司馬恩心里暗暗想著,,要說百官恐怕還不如他呢,,親貴犯錯這種可大可小的事,全憑皇帝心意,,要是說錯了,,板子就要打到自己身上。
果然,,第二天再大朝上剛提出來,,就有一多半大臣保持沉默,少數(shù)幾個說念及秦王遇匪賊驚慌未去,,還是不要責(zé)罰,。還有幾個念及年紀(jì)尚小,還說要多罰抄祖訓(xùn)律法就夠了,。
趙禛任他們吵哄哄的亂說,,最后實(shí)在聽不下去,還是司馬恩總結(jié),,決定讓趙屬“自省”,。
這事也算了了。
不過此事傳到后宮,,倒有另一番意味,。
齊國公主趙馥兒正眉飛色舞的講述著,她的宗祐哥哥如何用迷魂陣大破山賊的英勇事跡,。
“今天剛得的消息,,宗祐哥哥還去了查州府的庫銀了。宗祐哥哥真的神了,那可比話本里的鋤強(qiáng)扶弱的故事有趣多了,?!?p> 高蕤懷著戲謔的眼神看著趙馥兒,雖然是公主,,但到底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你這樣高興,,他看見一定很得意,。”
“我也知道他的得意的樣子,,但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要是宗祐哥哥能常常高興就好了??伤F(xiàn)在離我太遠(yuǎn)了,,我寫的信恐怕還沒能給他?!?p> 趙馥兒眼看著要哭了,,高蕤連忙將她抱在懷里安慰。
他們?nèi)齻€幾乎是同時在宮里長大的,。
還記得六歲她入宮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還只有四歲的趙馥兒,她被乳母抱著一臉好奇的盯著高蕤看,。
可是等趙屬從門外進(jìn)來,,趙馥兒立即就鬧著要他來抱。
那時候她還是沒有被皇后改名的高蕊,。他才十歲,,還是沒有爵位的趙宗祐。
“蕊兒姐姐,,我想宗祐哥哥了,。”
“想他什么呢,?”
“想宗祐哥哥給我講故事,,想姐姐幫我從哥哥哪里騙些小玩意來,想和他說點(diǎn)什么話,?!?p> 小公主從小心腸軟,加上親人不多,,也就和她還有趙屬親近一些,。
從前趙屬愛逗她,惹她,被捉弄了也不生氣,,只要宗祐哥哥給他講故事,。
如今這宮里每人敢提的人,只有趙馥兒私下里還想著他,。
趙馥兒的話無疑是勾起了高蕤的失落,,她也有兄弟姐妹,但從來沒有這樣的情分,。
高蕤和馥兒不同,,她從小就學(xué)著聽話,從小就被母親教著看人臉色,。尤其是入宮以后,。
趙屬平時待人溫和,也當(dāng)她是妹妹看,,只要她語氣里稍微有點(diǎn)生氣的意思,,趙屬就會拿些小玩意來哄她。
高蕤從小沒有兄長,,有的只是父母時刻提醒的教養(yǎng),,入宮以后則是皇后姑姑的嚴(yán)厲,還有看不見也絕不能觸碰的壁壘,。
前些時候她第一次聽說趙屬險些遇難,,又被山賊綁架到山上的時候幾乎要嚇?biāo)馈K菐滋煨睦锸直飷?,想哭還哭不出來,,夜里卻又輾轉(zhuǎn)著睡不著。知道最后得到趙屬沒事的確切消息,,她才稍微平靜一些,。
她心里似乎種下了什么種子,只是當(dāng)時不知道,。
也是從那幾天后,,高蕤知道了宮中最擔(dān)心趙屬的人,不是她或者趙馥兒,,而是皇后,。
當(dāng)初豫王誕生的夜里,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噬弦估锏弥a(chǎn),更是趕忙去陪劉美人直到后半夜,。
高蕤那天也在,,似乎是懷著湊熱鬧的心情,,這些年來皇上子嗣單薄,如今新來的劉美人給宮中帶來新的生命,,無論如何都是讓人高興的,。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多年來非??释苡袀€兒子,,當(dāng)接產(chǎn)的姑姑將這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頭一次,,皇上表現(xiàn)得如此欣喜若狂,還是皇后反應(yīng)快些,,立即讓人多準(zhǔn)備些賞賜。
皇上就立即給孩子賜名,,又招來翰林院知制誥,,第二天就封了豫王,并一同冊封劉美人為劉賢妃,。出生的前三個月,,皇上天天都要去看。
劉賢妃十分緊張這個孩子,,雖然皇后也是每日去探望,,但每一次劉賢妃都將他抱在懷里。
可皇后對此沒有一絲的介意,,她的儀態(tài)從來都是最好的,,無論何時去看她都如菩薩一般。
離開皇宮或許倉促,,但好歹也是十五歲了,,再住在宮里也是不妥。所以當(dāng)時皇后并無表示,。
待到十一月里,,趙屬在宜州發(fā)生的事情傳到后宮中的時候,皇后一反平日的淡然,,頭一次整夜不睡,,在宗廟內(nèi)跪了一晚。
皇上得到消息正在劉賢妃宮中,,但他幾乎沒有做任何表示,,只是繼續(xù)抱著豫王逗弄。
宮中明眼的人似乎都清楚,,趙屬這次是真的失寵了,。
十二月過半,天氣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
高蕤頂著寒風(fēng)正要出宮,,忽然幾個黃門好像有急事一般,,手中搬著好些東西往后宮中去。高蕤知道方向,,那是往劉賢妃宮里的,。
自從有了豫王,劉賢妃就增加了月俸,,皇上又從大內(nèi)給添了一筆,,幾乎每天都有東西往劉賢妃宮里送。
高蕤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也沒怎理會,,繼續(xù)往前走,倒是她前面的高芊兒盯著看了好久,。
“那是宮外新款式的漆器,,一定花了不少錢才買到的?!?p> 高芊兒一臉艷羨的神情,,好半天才戀戀不舍的離開,高蕤這又繼續(xù)跟上,,卻因此到?jīng)]來及注意皇上的鑾駕駕臨,。
“大膽,御駕在前,,你們怎敢不跪,!”
“參見陛下?!眰z人匆忙下跪,,皇上的鑾駕卻沒就此離開。
“原來是你們,,要去哪里,?”
“回稟陛下,正要出宮,?!被卮鸬恼歉哕穬骸?p> “蕤兒呢,?”趙禛好像并不在意芊兒的回答,,只問高蕤。
高蕤一時沒察覺到這是問她的,,四周變得十分安靜,,空氣中忽然有些冷冽,。她終于鼓起勇氣開口:“自然是和姐姐一起?!?p> “抬起頭來,。”
高蕤抿緊嘴唇,,有些緊張,,也有些別扭。她正跪著,,抬頭直視前方,,大約可以看到黃門的腰帶,還有鑾駕邊裝飾的穗子,。
“倒是長大了不少,。都起來罷,天冷,,快些回去,。”
高蕤急忙起身,,正好和鑾駕錯身,一枚香囊從鑾駕邊滑落,,留在她腳邊,。
她抬頭去看高芊兒,她卻好像十分生氣一般的盯著高蕤看了半響,,又低頭去看那枚香囊,,自顧自的說著:“該撿起來罷,掉在地上像什么樣子,?!?p> “姐姐……”
高芊兒說完,也不管什么,,直接轉(zhuǎn)身就走,。
高蕤是絕不想去撿的,只是不敢輕易走開,,正在為難的時候一個小黃門從她身后跑來,。
“勞煩兩位姑娘了,方才是陛下掉了香囊,,可是被姑娘撿到了,?”
“不曾,不曾見過,?!备咿ㄞD(zhuǎn)身離去,。
高蕤急忙跑兩步追上高芊兒,她們繼續(xù)向前走著,,誰也沒說話,。
高蕤只覺得心里松了一口氣,她心里清楚,,這是皇上的試探,,如果她撿起來了,應(yīng)該是不會有小黃門過來尋的,。
若是她撿起來又總不好派人去送,,所以應(yīng)當(dāng)是她自己,可又是怎樣的時機(jī)好呢,?
如此私相授受,,若是傳到皇后耳朵里恐怕又是另一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