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
“子理兄,,無甚招待,,只區(qū)區(qū)一碗臘八粥,還望子理兄海涵,!”
“這有甚,,臘八就應(yīng)該喝臘八粥嘛,!”
“子理兄,說句實在話,,若你再晚來幾天,,恐怕這臘八粥,我都要招待不起了,!”
譚倫正準備夾一筷子咸菜的手,,一下子就頓在了半空中,隨后便是淺淺一嘆,。
“剛峰兄,,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也是與此有關(guān),!”
海瑞沒吭聲。
譚倫也知道海瑞心里明白他譚倫此番的來意,,畢竟之前他已經(jīng)不是一次想給海瑞挪地方了,。
但海瑞這人不僅倔,而且還特別孝順,,老母親雖無甚病災(zāi),,但年歲已高,,此時叫海瑞離開母親,去數(shù)百里外的杭州任職,,海瑞恐怕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
譚倫放下手中的碗筷,從懷里把那份調(diào)任文書拿了出來,,同時把胡宗憲寫給海瑞的書信也一起拿了出來,,遞給了海瑞,海瑞默默的看了起來,。
等海瑞看完,,譚倫很鄭重的道:“剛峰兄,我知你孝順,,老母年歲已高,,不愿它去,但剛峰兄想過沒有,,自古忠孝難兩全,,如今朝廷有難,山西,、陜西,、河南三省大災(zāi),江南百姓又身處水火,,豈不正是你這樣剛正不阿之人解百姓倒懸之時,,此不僅僅是忠,還是大孝,!”
“況且你自己也說了,,再過些時日,你都要連一碗臘八粥都招待不起了,,可想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賣兒賣女者不計其數(shù),,甚至不少地方已是餓殍遍野,!”
“剛峰兄之孝,令人敬佩,,我譚倫亦欽佩不已,,但剛峰兄,孝也分大孝和小孝,!”
“為朝廷盡職盡忠,,解百姓倒懸,救天下黎民與水火,,此乃大孝也,!”
海瑞依舊在沉默,。
譚倫急了,這次是真的急了:“剛峰兄,,我知你海門三代單傳,,如今你已年過四十,卻只有一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亦知此番若你接了這份差事,恐短時無法與妻……”
海瑞突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子理兄,,不用再說了,,這份差事,我接了,!”
“你……你說什么,?”譚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峰兄,你說你接了,?”
海瑞點了點頭:“我說,,我接了!”
譚倫大喜:“剛峰兄,!”
海瑞沉著臉道:“南平乃小縣,,依靠做工為生無田產(chǎn)者不甚多,但短短半月亦有數(shù)百人餓死街頭,,哪怕就是有田產(chǎn)者,,日子恐怕也要過不下去了,一年四季,,二三月青黃不接時日子最難熬,,但往年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還能靠賣田買糧熬過去,,可如今這情況,,就算賣了田,恐也熬不過去了,,屆時餓死街頭者,,有多少,我已不敢想下去了,!”
這次輪到譚倫不吭聲了,,譚倫如今是臺州府知府,臺州是什么情況,,他心里清楚,,去年臺州遭了倭患,直到今年五月才平了,,這才過了半年不到的安穩(wěn)日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為了解決臺州的問題,已讓他焦頭爛額,,若不是胡宗憲親自寫了信讓他來勸說海瑞,,他說什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臺州的。
臺州府的情況,,比之南平縣要嚴重的太多,,別說明年二三月了,就是現(xiàn)在,,臺州府城周邊亂葬崗里餓死者的尸體,,都已經(jīng)快要堆不下了。
海瑞又道:“部堂大人在這封信中,,已經(jīng)寫的很清楚了,,此番糧價沸盈,始作俑者乃杭州張忠也,,而我此番出任的恰好是杭州錢塘知縣,,正好我好好的會一會這個張忠!”
……
“阿母,,孩兒不孝,,今后不能再侍奉左右,但朝廷逢此大難,,百姓深受水火,,我身為朝廷……”
“你不用再說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跪在老母面前的海瑞,,一肚子的話,都被這句話噎的說不出來了,。
海瑞的妻子王氏見此想開口勸說,,卻被海瑞擺手止住了,海瑞知道這是母親說的氣話,,事已至此,,箭已在弦,已經(jīng)由不得他多做解釋了,。
海瑞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緩緩的起身,,背起行禮,,走出了家門。
海瑞的母親聽到門響,,翻過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了下來,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絕不是什么愚婦,,她深深的知道兒子此番去杭州任職,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兒,。
自古以來,,但凡糧價高漲,背后無不有著強大的黑手,,兒子要去杭州任職,,要打壓糧價,就要與那些權(quán)勢滔天的人斗,,一個不小心,,怕就是要……
“兒啊,你要好好的,,莫要讓阿母白發(fā)送黑發(fā),,孤老終生……”
這話,海瑞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正堅定的大步邁向譚倫的官船,,他深知此去杭州,必有死無生,,但他不后悔,,他已經(jīng)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母,忠孝難兩全,,兒子不孝,!”
七尺男兒,眼淚緩緩的從眼角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綻開了一朵晶瑩的蓮華,亦如他的心一般,,純潔無暇,,卻轉(zhuǎn)瞬碎裂……
……
兩天后,海瑞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杭州縣衙,。
與此同時,京師,。
徐階緩緩的把一封信,,放在了書桌的一角,然后展開一張紙,提筆寫了一封信,。
“來人,!”
“老爺!”
“藍神仙,,現(xiàn)如今在何處,?”
管家微微楞了楞,不知道自家老爺為何會突然問起藍道行,,但他還是很快的回答道:“老爺,,上月藍神仙回了山東了,說是要去膠州嶗山尋其師弟,,助他練仙丹,!”
徐階點了點頭,把信遞給了管家:“你安排個人,,星夜兼程快馬送到藍神仙手上,!”
管家心中猛的一緊,星夜兼程,?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兒,?
但管家不敢問,他只默默的接過書信,,鄭重的點了點頭,,隨轉(zhuǎn)身離去,安排人送這封信,。
徐階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呢喃道:“朱老七,可千萬千萬別搞砸了,,這可是老夫手中的一張王牌,,老夫還指望他有一天能……”
似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遠在千里之外杭州的朱老七此時忽然扭頭看向了北方的天空:“欲成大事,,犧牲在所難免,,有失,才會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