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校場
再次留宿這座小宅,徐平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親切感,。啞伯依舊幫徐平打來洗臉水,,整好床鋪,之后便默默退下。
倒頭睡了約莫兩個時辰,,便聽得啞伯輕輕敲門的聲音,。徐平忙起身開門,卻見啞伯使一個漆盤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籠包子和一碗豆?jié){站在門口,。徐平連聲道謝,,接過餐點,,抬頭看看天光,,差不多也快到點卯的時分了。
徐平吃罷早點,,跟正在院中灑掃的啞伯道聲別,,趕緊直奔鷹揚府點卯。
到得鷹揚府,,在花名冊上畫了押,,徐平踷入校場,在場東的蔭廊下尋了空地坐下,。歇不多時,,劉勝和張力便過來了。張力已換下了昨夜去玉華樓穿的綢衫,,身上的皂衣也是跟劉勝借的——昨夜徐平送走墨蝶后,,張力便在劉勝家里住了一晚。
徐平對張,、劉二人使了個顏色,,起身帶頭往校場西邊的馬棚附近走去。三人誰都不會騎馬,,只要往那邊跑,,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張,、劉二人見狀,,連忙跟上。
“阿平,,那小妮子昨天跟你講什么了,?”劉勝緊走兩步,趕到徐平身邊小聲問道,。
徐平環(huán)視一圈,,確認四下里沒外人,便掏出了墨蝶交給自己的紅綢木腰牌,,遞給劉勝,,道:“你看看,墨蝶之前給你看的是這塊牌子嗎?”
劉勝接過腰牌,,仔細研究了一下刻在腰牌側(cè)棱的小字,,點頭道:“沒問題,就是這塊,?!?p> 徐平道:“你能確定這牌子是真的嗎?”
劉勝一臉肯定,,道:“保真,。”
張力插話道:“劉哥,,我記得你不識字啊,,怎么認得出真假的?”
劉勝得意一笑,,道:“我雖然不識字,,但記性可不差。你看,,這里磨了個邊……”劉勝指了指腰牌正面右下角的云紋,,果然有磨損的痕跡,“這個字也磕過,?!闭f著,又指了指“左屯衛(wèi)”的“衛(wèi)”字,。
“不是,,這些邊邊角角的東西你怎么知道的?”張力奇道,。
劉勝道:“之前有一次校場比武,,那會兒你還沒來呢,當(dāng)時老鄭親自下場比劃,,脫下來的袍子帶子都是我?guī)退玫?,就順便瞅了瞅這塊腰牌?!?p> 徐平收起腰牌,,沉吟道:“既然腰牌是真的,那鷹擊郎將鄭儼肯定就牽扯進玉華樓的事了,?!?p> 劉勝聞言一驚,壓低嗓子道:“你不會連咱們的頂頭上司都想查吧,?阿平,,你有沒有搞錯,?堂堂一個鷹擊郎將,怎么可能殺一個窯子里的下人,?”
徐平搖搖頭,,道:“兇案的事肯定跟鄭郎將沒有關(guān)系,至少沒有直接關(guān)系,。我指的是他肯定是包下了玉華樓二樓的人之一,。”
“不是,,他去玉華樓找樂子,,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劉勝奇道,。
徐平思索片刻,,道:“兇案的事咱們不查了,,死者的身份我跟墨蝶確認過,,本來就是個死士,這會兒估計所有跟他相關(guān)的東西都被抹干凈了,?!?p> 劉勝長舒口氣,道:“難得你少管閑事一回,。對了,,你打算把腰牌怎么辦?要不要我給你出個主意,?”
“什么主意,?”
“我去黑市上找個靠譜的人,幫忙把這玩意賣了,?!?p> “賣了?你腦子里在想什么呢,?”
“你想啊,,你要是按規(guī)矩把腰牌直接交到主簿那,那老鄭肯定要受罰,。他要是知道是你交的,,肯定得給你穿小鞋。要是你直接把腰牌給老鄭,,在他看來,,你就是在跟他邀功請賞。你沖他提要求時稍稍沒拿捏準,,就會讓他覺得你是在威脅他,,那你麻煩更大。”
“那也不能賣了???私賣官憑是重罪,搞不好得掉腦袋的,!”張力道,。
劉勝解釋道:“你們盡管放心,我找的人肯定嘴嚴,,不會把咱們抖出去,。而且,他們有自己的門路,,由他們把腰牌交還給老鄭,,老鄭反倒放心。到時候,,咱們得錢,,他們得人情,老鄭又不怕受罰,,結(jié)果可謂是皆大歡喜,。”
徐平道:“別自作聰明了,,他們那群人,,為了自己的秘密不被泄漏,隨時都敢殺人滅口,。如果知道是你把他遺失腰牌的事漏給黑市知道了,,你覺得自己的下場會是什么?”
劉勝聽罷,,不再作聲,。
徐平四下里張望一圈,忽看到一人,,心里頓時有了計較,。那人剛剛踏入校場,只見他生得虎背熊腰,,皮膚黝黑,,圓臉盤,彎鉤眉,,一雙大手老繭從生,。此人姓聶,單名一個“豹”,,乃是徐平所屬戍防團的團頭,。
見徐平向自己走來,,聶豹朗聲道:“小徐,你小子好久沒來跟我比劃比劃了,,想偷懶是吧,?”說著,從校場邊的棍架上抄起一根水火棍,,拋給徐平,,自己也抓起一根,拉開架勢,。
聽到聶豹吆喝,,校場上的一眾皂吏均圍攏過來。聶豹乃是鷹揚府?dāng)?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操練手下也是出來了名的嚴格,,是以一般皂吏若是在校場上被他點了名,大家都會抱以同情的目光,。徐平,,則是少數(shù)能在聶豹手下走上幾招的人,大伙聽到他被點名,,都想趁機觀摩一場好斗,。
“小徐,上次跟你說的,,回去好好練了嗎?”聶豹招呼一聲,,雙手握定水火棍,,分心便刺。
這水火棍較尋常棍棒不同,,不是一根渾圓的直棍,,而是棍頭扁平,后一半手握處才是圓棍,。水火棍既是武器,,亦是刑具,民間話本中縣老爺常判的“打板子”,,就是用這水火棍行刑,。
水火棍為了便于擊打,重心相對靠前,,這對于身大力足的聶豹并無甚影響,,卻讓徐平每每感到不甚順手。
見聶豹一棍刺來,,徐平側(cè)身相迎,,左手執(zhí)棍掩心,,右手束棍于腰間。
兩棍棍頭甫一相接,,徐平當(dāng)即旋胯擰腰,,借腰力將聶豹棍頭攔出身外。
聶豹一招被破,,當(dāng)即翻腕劈棍,,直取徐平左手。
徐平早有防范,,合手撤步,,躲開劈擊,轉(zhuǎn)而向右蓋步斜形,,只見其雙手將棍尾往肩上一擔(dān),,便使得聶豹的棍頭順著自己的棍身滑落。
聶豹一棍劈空,,立時收棍回防,。剛將棍豎在身前,便見徐平雙手合握,,借旋身之力掄圓木棍,,挾風(fēng)攔腰打來。
“啪”的一聲脆響,,雙棍交擊之處木屑橫飛,。圍觀眾人哄然叫好。
聶,、徐二人換招過后,,各自疾退三步站定。
“臭小子,,你想打斷老子的腰桿嗎,?”聶豹笑罵道,“再來,!”
話音剛落,,聶豹前手一沉,一記斜撩自下而上攻向徐平右脅,。
徐平豎棍于右,,橫阻來棍。
雙棍交擊,,棍頭跳起,,聶豹借跳棍之勢,搶上一步,,后手前壓,,前手回奪,,調(diào)轉(zhuǎn)棍尾蓋打徐平面門。
徐平兩次同聶豹對擊,,手已震得酥麻,,自知無力招架,索性撒手棄棍,,左臂曲臂亮肘,,護定頭頸,腳下不退反進,,一步搶入聶豹懷中,。
聶豹被徐平逼住身位,手中之棍便是有千鈞力道也施展不開——擊中徐平左肘的棍尾并沒能放出力道,。待其反應(yīng)過來,,棄棍去抓徐平,卻已慢了半拍,。
只見徐平一個滑步貼到聶豹身后,,雙手攬住聶豹腰桿,發(fā)力欲將其摔倒,。這身法,,正是昨夜土地廟的枯井旁,墨蝶從他腰間抽走井繩時所用的,。
聶豹被徐平占了上風(fēng),,毫不慌亂,當(dāng)即往下一沉,,穩(wěn)住重心,,隨即憑借硬橋硬馬的功夫,與徐平較起力來,。
徐平連催三次力道,卻無法撼動聶豹分毫,。二人正自相持,,只見劉勝越過圍觀眾人道:“阿平,斗力氣你肯定贏不了團頭,。這回就到此為止吧,!我數(shù)到三,你們兩個一起收勁兒啊,?!?p> 二人均點頭表示同意,只聽劉勝大聲數(shù)道:“一,、二,、三,!”徐、聶二人同時收了力道,,握手言和,。
“小徐,可以啊,,比之前腳底下靈活了不少,。”聶豹稱贊道,,拉著徐平走向蔭廊,。
蔭廊南頭擺著張茶桌,桌邊置著四張竹椅,。此處一般是團頭們喝茶納涼的地方,,等閑不會來此叨擾。此時日頭尚早,,其他團頭都還沒來府里,,聶豹便將得平這一得意下屬拉到此處,閑話一二,。
“聶團,,我有件要緊事想托您打聽一下?!毙炱奖硨π?,摸出了紅椆木腰牌,悄聲道,。
看見腰牌,,聶豹眉頭猛然一跳,忙使眼色讓徐平收起腰牌,,嘴上卻嚷道:“你小子,,長得怪機靈的,怎么不開竅吶,?給你講了多少遍,,腰馬要合一,要用整勁,,你就是記不?。L回去干活去,!晚上交了班給我留下,,我就不信還教不會你了?!?p> 徐平手腕一翻,,將腰牌藏回袖中,,轉(zhuǎn)身叫上劉勝、張力二人,,去值日功曹處領(lǐng)了日課,,便出鷹揚府巡街去了。
徐平先去了趟南市,,看到母親陳氏已擺下攤位賣起新編的草鞋和竹笠,,遂上前打聲招呼,報個平安,。陳氏嗔道:“你怎么不打聲招呼就整宿不回家,?”
“我也是有公務(wù)在身嘛?!?p> “就不能請人捎個口信回來,?”
“好好好,下次一定請人捎口信,?!?p> “對了,今天一大早有個不認識的小伙子來咱們家,,送了個包袱,,說是給你的。我放在你枕頭下了,?!?p> “好,我晚上回去看,?!?p> 從南市出來,不遠處便是富教坊,。這兩天發(fā)生的一切不同尋常的事,,皆與這個富教場分不開干緊。徐平呆呆盯了富教坊一陣,,卻絲毫看不出有什么陰謀的味道,,有的不過是隨處可見的躁熱氣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