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解
“我回來了,但不是回來看你賣乖弄俏的,?!毙炱酱篑R金刀坐在長凳上,張,、劉二人則一左一右押在墨蝶身側(cè),?!澳阋€想玩,我倒是有個合適人選,,能陪你玩一宿,。”說著,,徐平目光轉(zhuǎn)向劉勝,。
“行,算你狠,。你讓他倆先出去,。”墨蝶泄氣道,。
“有話直說,,別給我裝神弄鬼的?!毙炱桨櫭嫉?。
“呵,你怎么不把我?guī)У皆缡猩蠁栐??”墨蝶直勾勾盯著徐平,,再不言語。
“那個……要不我倆就先出去了,?”劉勝見狀,,一邊說話,一邊試探著往地窖門口挪動,。見徐平?jīng)]有阻攔,,趕緊給張力勾了勾手指,當(dāng)先鉆出了地窖,。
“可以啊,,你的手下都這么靈醒,我今天栽得不冤,?!蹦袊@道。
徐平起身走上前,,打開了墨蝶的鐐銬,,道:“現(xiàn)在你肯好好跟我講話了?”
墨蝶揉了揉略有紅腫的手腕,,道:“說真的,,我看不懂你是太自負還是太愚蠢。你對敵人這么手軟,,是要吃大虧的,。”
“你不是我的敵人,,”徐平把鐐銬放回桌上,,指了指長凳示意墨蝶坐下,道,,“真要細數(shù)起來,,你昨天還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p> “哦?那你這報恩的方式著實有點特別,?!蹦羁钭拢?。這次,,她并沒有故作媚態(tài),也沒有假裝嬌憨,,卻自然流露出一種獨特的美感,。那不只是清秀的容貌所帶給人的美感,更是一種沉著冷靜的魅力,,甚至,,還有一點與其青春年少不符的老成莊重。
“抱歉,。報恩的事,,以后我肯定不會忘了,不過現(xiàn)在,,我需要知道真相,。”徐平坐回桌面,,拿開手帕檢查了一下頸部的傷口,,血基本已經(jīng)不流了。
“真相,?那個被殺的人的真相,?”墨蝶奇道。
徐平眉頭微蹙,,道:“難道你不覺得這很重要嗎,?那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啊,!”
墨蝶盯著徐平,,神情復(fù)雜,,半晌,道:“你是認真的,?”
“人命關(guān)天,,你居然問我是不是認真的?”
墨蝶苦笑道:“你就算知道兇手是誰,,又能怎么樣,?押著他對簿公堂?別說找不到人證物證,,你現(xiàn)在連尸體都找不到了吧,?”
徐平皺起眉頭,道:“事實終究是事實,,不可能毫無痕跡的,。”
“行,,我就當(dāng)你神通廣大,,把這件事查的一清二楚??烧l又會在乎呢,?”
徐平一愣,喃道:“誰會在乎,?怎么會沒人在乎,?”
墨蝶面無表情道:“別查了,你就當(dāng)那個人不存在吧,?!?p>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徐平言語間已有幾分真怒,。
墨蝶忽然道:“你今天腰上別著的鐵尺,,好像跟昨天那副不一樣?”
“你扯這個干什么,?”
“昨天那副被玉華樓收走了,?”
“你非要我把你綁起來才開心嗎?”
“那個死人,,對于派他去玉華樓的人來說,,也就跟一副鐵尺沒差。折了,,換一副就行,,沒什么值得掛懷的。”說出這話時,,墨蝶的表情變得愈發(fā)冷漠,。
聽著墨蝶毫無情緒地講述,徐平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半晌才道:“你也是別人的一副鐵尺,?”
墨蝶彎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短刃,捏著刃口對徐平晃了晃,,莞爾道:“我是一把好刀,,比鐵尺鋒利多了,?!?p> 徐平一時語塞,隨手將桌上的各式刑具擺放整齊,。
“其實你可能也猜到了,,有人包下了玉華樓二層,在密謀一些事情,。那個死者假裝成仆役刺探消息,,事情敗露,被滅了口,。這些就是你所追問的真相,,滿意了嗎?”墨蝶道,。
“他跟你是一個上司,?”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誰賣命的,。樓里所議之事牽涉太多,,大家不可能完全相互信任,誰都有可能安插暗探,?!?p> “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事,為什么會在玉華樓那樣的地方商議,?”
墨蝶笑了笑,,道:“還有比玉華樓更合適的地方嗎?放你們鷹揚府,,你們敢擔(dān)保消息不被泄露嗎,?”
“難不成玉華樓能做擔(dān)保?”
“當(dāng)然不能,,但玉華樓也根本沒必要做擔(dān)保啊,。”
徐平略一思索,恍然道:“在玉華樓其實就跟在大街上一樣,,參與議事的人是福是禍各憑本事,。”
墨蝶笑而不語,。
徐平又道:“我就說玉華樓有多大來頭,,明知我是鷹揚府的,還敢痛下殺手,。原來,,他們把我也當(dāng)成一把刀了?!?p> “行了,,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不要再摻乎了,。再讓你多知道一點,,就沒法留你活口了?!?p> 徐平沉思片刻,,道:“我再問最后一個問題,你的鷹揚府腰牌是哪來的,?”
墨蝶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我不能讓你順藤摸瓜,,找到我背后的人不是,?”
徐平皺眉道:“我們鷹揚府的腰牌,被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拿在手里發(fā)號施令,,你覺得我應(yīng)該不聞不問嗎,?”
“你若想要,我還你便是,?!蹦f著,從懷中摸出了那塊紅綢木嵌銀腰牌,,遞給徐平,。
徐平接過腰牌,用手一摸側(cè)楞,,果然能摸到一溜小字,。仔細一看,乃是小篆體的“河南郡左屯衛(wèi)進德府”,。
隋朝軍制為府兵制,,分設(shè)十二衛(wèi)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每一衛(wèi)又各自統(tǒng)領(lǐng)數(shù)量不一的鷹揚府。隋皇為防止將帥擁兵自重,,特意將駐扎在同一個郡的十?dāng)?shù)個鷹揚府分配給不同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使之相互鉗制。
徐平手中腰牌上的小字,,表明了它的主人正是徐平所在的“進德府”鷹擊郎將——鄭儼,。
“滿意了?送我回去吧,?!蹦旖歉∑鹨唤z難以察覺的笑意,道,。
“等天光大亮了送你回玉華樓,?”
“不必了,你現(xiàn)在就帶我回富教坊那座啞伯看著的小宅,。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p> “那行……”徐平走出兩步,,卻見墨蝶仍站在原地,“出發(fā)吧,?”
“你不給我找件衣服,?”墨蝶提醒道。
徐平一拍腦門,,反應(yīng)過來,,道:“這里是劉勝家,要不我給你拿身他的衣服,?”
墨蝶忽然促狹一笑,,道:“要不,你穿他的衣服,,把你身上這件給我穿,?”
徐平老臉一紅,趕緊轉(zhuǎn)身鉆出地窖,。
不多時,,徐平拿了身皂色短褐回到地窖,卻見墨蝶已經(jīng)收起了發(fā)飾,,將青絲扭做男髻,。徐平放下衣褲,轉(zhuǎn)身退出地窖,。
墨蝶除下羅裙,,拿起短褐欲穿,卻感到入手溫?zé)幔屑氁豢?,竟真是徐平剛剛換下來的一身半臂短褐,。這回換做墨蝶臉色泛起一陣潮紅了。墨蝶一咬牙,,三下五除二換好衣服,,將自己的衣裙打做包袱,走出了地窖,。
“那個……”候在地窖外的徐平湊近前解釋道,,“劉勝那貨,衣服都堆了個把月沒洗了,,實在不好意思拿給你穿,。”
墨蝶白了徐平一眼,,道:“少廢話,,趕緊帶路?!表樖职岩氯谷叫炱绞稚?。
二人甩開腳步,往洛陽城東南的土地廟跑去,。此時正值六月盛夏,,行不多時,兩人均已跑得渾身大汗淋漓,。墨蝶感到或許是自己前半夜服下的迷藥隨著出汗發(fā)掉了許多,,身體反倒愈發(fā)輕快了。
墨蝶有心試探徐平的能耐,,腳下微微加緊了步伐,。徐平看穿了墨蝶的小心思,不肯示弱,,亦隨之加快腳步,。二人沿著大路你追我趕,來時乘驢車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路,,不到三刻鐘便已趕完,。
“手上功夫不怎么樣,跑得倒還挺快???”墨蝶抬起大臂,使衣袖擦了擦汗,,當(dāng)先抬腳走進土地廟,。
徐平不甘示弱道:“你敢不敢放下刀片子跟我過兩手,?”說話間,二人已來到后院的枯井旁,。
“騙我跟你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比力氣,?我又不傻?!蹦洱X一笑,,身形一晃,已繞到徐平身后,,伸手從徐平腰間抽下井繩,,繞過井欄,對折放下枯井,,當(dāng)先攀住井繩一躍而下,。
“不比力氣,你倒是讓我也拿上家伙??!”徐平追在后面下了井,拽起繩頭將井繩收好,。
二人穿過暗道,,回到城中。憑著一身公差的皂衣和徐平腰上的“鷹揚府”腰牌,,二人一路暢行無阻,,回到富教坊中,。
依舊是三重三輕的獨特敲門聲,,眇目
老人應(yīng)聲打開院門,迎入二人,。徐平走到老人身前,,下意識沖老人微笑致意,卻想起老人根本看不見自己,。不料,,老人卻仿佛看到了徐平的笑顏,臉上皺紋頓時如秋菊綻開一般,,漾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啞伯記得你的腳步聲?!蹦忉尩?。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休息吧,?!?p> “都這個點了,,你再跑一趟天就該亮了。就在這里小睡一會兒吧,?!蹦捯魟偮洌瑔〔阍谛炱缴砗蟛迳狭碎T栓,。
墨蝶依舊將徐平引進正房,,道:“你還是住這兒吧?!?p> “那你呢,?”徐平?jīng)_口而出,頓感后悔,。
“怎么,?想讓我陪你?”果然,,又被墨蝶抓住機會,,調(diào)侃一番。
“我……我是說,,客隨主便,,我應(yīng)該去廂房住的?!毙炱絼e過臉,,囁嚅道。
“得了吧,,拜你所賜,,我這會兒哪還有心思睡覺啊,?早跟你說過,,你只要不添亂,就算幫我大忙了,?!蹦麤_徐平皺了皺鼻子,轉(zhuǎn)身走出房去,。
院中,,啞伯已當(dāng)先一步取下了門栓。待墨蝶從身前走過,,啞伯把手伸到墨蝶身前比了個手勢,。只聽得墨蝶嬌嗔一聲:“啞伯,你別鬧了,!”言罷,,一晃身便消失在夜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