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拂,，影子抖動,。
習珍舉著油燈攥著竹簡，笑容略顯振奮,，隨后望著管佐沉默不語,。那表情看著還有些期待,，像是發(fā)現(xiàn)了管佐剛剛的震驚,，等著管佐說些什么,。
管佐沒有說話,，回避著目光走到案板前,，絞著麻布長巾。
水花嘩嘩急響,，正堂里眾人的談笑聲自門窗飄進來,。
透過窗欞，可以看到東廂門口三女跪坐草席,、放松聊天的身影,。
管佐咽了口唾沫。
剛剛其實是反應過來宋五業(yè),、龐德公,、水鏡先生三人背后的勢力才莫名有了寒意，此時得知事情還牽扯到劉備,，心情自然更為忐忑,。
宋五業(yè)就是五業(yè)從事宋忠宋仲子。這年月常有以姓帶職務為尊稱的習慣,，因為相同的官職稱謂很多,，又常以二字前綴區(qū)別。
譬如“劉鎮(zhèn)南”,、“劉荊州”,，就是因為劉表擔任鎮(zhèn)南將軍兼荊州牧，為了與其他州牧,、將軍區(qū)分,，就以前綴敬稱。
宋忠此時的名聲只在融合古文經(jīng)學與今文經(jīng)學,、獨創(chuàng)“鄭學”的鄭玄之下,，及至六年前鄭玄死后，他在士人口中便是當世第一儒士,，如今還掌管五業(yè)曹,，等于掌管荊州教化，可以說只他一人就代表了荊州官學,。
龐德公則素有荊襄第一名士的稱號,。漢時想要入仕有參考風評的規(guī)矩,，名士評語在風評中占了極其重要的比例，這也意味著但凡龐德公贊譽的人必定仕途坦蕩,。
不過龐德公雖然有名譽,，卻是淡泊名利之人，早年煩了劉表屢次聘請,，攜妻帶子歸隱襄陽城南面的鹿門山,，想要見一面并不容易。
這些年來,，由龐德公說出口,、流傳在五業(yè)曹中比較有名氣的雅號，也就他送給自己兒子的“山民”,、兒媳婦之弟諸葛亮的“臥龍”,、侄子龐統(tǒng)的“鳳雛”、馬良的“白眉”,，以及忘年交潁川名士司馬徽的“水鏡”,。
龐德公本人的“德公”其實也是雅號，由司馬徽率先稱呼,，管佐的記憶中,，五業(yè)曹流傳龐德公真名叫龐季還是龐稚來著，表字倒是可以肯定叫德簡,，不過“德公”的稱號能夠得以流傳,，來源于他德高望重，并非因為表字中帶個“德”字,。
此外,，龐德公與水鏡先生司馬徽同為荊襄著名隱士，兩人分別被荊襄本土士人與外地遷居在此的士人奉為表率,。
更進一步說,，宋忠掌管著仕途的官方路徑，與大多數(shù)官宦世家關系匪淺,，龐德公與水鏡先生則牽扯到在野名流與相對低調的經(jīng)學世家,。其中經(jīng)學世家因為同樣涉及官宦，與官宦世家無法細分,，真要認真計較,，就得看整個宗族是更傾向于經(jīng)師，還是更傾向于仕途了,。
這三個人在整個荊襄士人圈子都負盛名,，甚至可以代表荊襄士人圈子，用官職,、雅號稱呼他們已是約定成俗的事,，習珍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習珍只報了官職雅號，管佐也能反應過來,，事實上從前天晚上決定拿出拼音開始,，他就想過拼音可能得到重視，甚至如同楷書那樣鬧到劉表面前去,，此時倒也算驗證了之前的猜想,。
拼音放到后世習以為常，此時卻是開了注音的先河,，印刷術同樣擴充了傳經(jīng)授業(yè)的渠道,，還涉及輿論，事關重大,，按照常理,，羅氏想要爭取利益也該先找這幾個人詢問,。
另一方面,，這時讓習珍出面，可以說是最恰當?shù)奶幚矸绞?。畢竟習氏與龐德公,、龐統(tǒng)所在的龐氏本就有姻親關系，習珍又是五業(yè)曹的老師,，還是他的恩師,，哪邊都會給習珍面子。
而且,，自古以來雖有文人相輕,，沒有利益糾葛之下卻常惺惺相惜，慕名拜訪也是常事,?？赡苁且詾橥豸酥畎咨碡摬艑W，必然會拜訪這三位文壇大家,，既然他向田輔說了李白王羲之有志當隱士,，不方便出面，拼音與印刷術的出現(xiàn)還全都涉及到商賈事,，習珍出于對他的尊重,，也顧及賢能的面子，先問問這三位很大可能認識兩人的名士也是人之常情,。
這事還可能牽扯到立場派系與趁機造勢的心思,，管佐暫時還想不透徹，不過先前既然選擇把拼音,、印刷分享給羅氏,，已經(jīng)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此時最多就是覺得這么快告訴宋忠有些不妥。
畢竟宋忠知道肯定會通知劉表,，出于把控輿論,，劉表必然會對印刷拼音一事進行限制。由劉表插手,，再經(jīng)世家大族一層層瓜分,，只怕羅氏與他憑借印刷術撈到的好處將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原本在端木堂甲三的位置上搶了楊儀的風頭,，想著楊儀年紀尚輕羽翼未豐，就算是世家子弟,，有羅氏保密,，楊儀也不可能找到他，為了自身名節(jié)也有很大可能不會報復他,，所以管佐對楊儀沒什么大的感覺,。
但此時還不知道習珍對那三位大儒說了什么，想著自己即將牽扯到名極一時的當世大儒,，乃至劉表可能過問這事,，他多少有些緊張起來。
當然,，真要面對,，現(xiàn)在有了羅氏習珍當靠山，其實也還好,，相較而言,，他比較在意這事與劉備扯上關系。
劉備如今雖然與曹操為敵,，卻依舊擔任朝廷左將軍一職,。漢時前后左右將軍都有開府自選僚屬的權力，位比九卿,，簡雍,、孫乾、糜竺擔任的從事中郎就是將軍府上官職,，三人都是劉備心腹,，他們知道這些事，等于劉備也知道了,。
雖說依附劉表屯兵新野,，代理新野政務，劉備看似遠離襄陽的政治圈,，但事實上劉備時常來往新野與襄陽,，此時的仁義形象也已經(jīng)深入人心,，頗得荊襄百姓與世家大族推崇擁護。
及至兩年后劉表身死,，曹操南下,，再經(jīng)過赤壁之戰(zhàn)，劉備更是即將邁入飛黃騰達的階段,，往后還會開辟蜀國,，成為皇帝。
管佐原本只想著找棵大樹好乘涼,，在南市好好干一份事業(yè),，此時得知有機會與潛力無窮的劉備結交，心中難免有些火熱,。
什么三顧茅廬,、舌戰(zhàn)群儒，趁著這時自比管仲樂毅的諸葛亮還被五業(yè)曹大多數(shù)人不屑,，自己要是搶先一步呢,？
就算不干這些，僅在劉備手下做事,，往后也能撈點好處……
他想了想,，心中暗笑自己異想天開。
如今在五業(yè)曹都有傳言劉表暗自提防著劉備,，以蔡瑁、蒯越為首的諸多親曹派還與傾向劉備,、反曹派的世家大族明爭暗斗不斷,，一幫年輕人在五業(yè)曹都鬧得不可開交，憑他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參與進去,，被旋渦外的余浪碾死都有可能,，想搭上這條線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暫時來說,，純屬無聊的想法,。
不過習珍這話有點意思。習氏作為經(jīng)學世家書香門第,，在劉表與劉備之間明面上一直站在中立,，如今五業(yè)曹不是沒有精于方言的大儒，也不乏出身幽州,、講著一口蹩腳官話的大儒,，雖說簡雍是幽州人，糜竺出身徐州富商見多識廣,，孫乾也是鄭玄的高徒,，但這三人更精通的是人情世故與政務,，在語言方面的造詣終究比五業(yè)曹那些大儒差了一些。
為了拼音特意登門去找孫乾三人,，還特意說給他聽,，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此時猜不透習珍的想法,，及至擦完臉,，見習珍還是保持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沉默不語，他端起臉盤,，干笑道：“老師可是在考學生,？學生愚鈍，還請直言,?！彪S后出門把水倒在門外、西墻邊的排水溝里,。
他回過身,，就見習珍臉上的復雜情緒逐漸隱去，輕笑道：“《漢官篇》曾言從事中郎皆二人,，我方才說了三人,。枉你苦讀三年，竟忘了這等要事,?！?p> 表情有深意，這話中其實也夠消耗腦細胞的,，管佐想著自己還真沒想起來,，沉默了片刻，說道：“用不到,，故而忘了,。”放回臉盆,，又偷瞄了眼習珍手中的竹簡,，隨后比著請的手勢，當先往外走,。
習珍笑了笑,，右手舉著油燈，左手捏著竹簡,，一路不言不語地跟在后面,，及至進了西廂掩上房門，才又開口道：“紙多用于碑拓，尋常之時木札,、布帛亦可替換,，此次印刷之術一出，方顯其異,。又有拼音這等珍珠奇葩,，思及傳經(jīng)授業(yè)通達無阻，宋五業(yè),、龐德公,、水鏡先生皆盛贊此二術有開天辟地之能，比楷書有過之無不及,?！?p> 管佐從櫥柜里拿過一個跪墊走向本就有一個跪墊的矮柜前。
習珍卻是徑直走到床前幾前,，一面彎腰翻著案幾上的竹冊,，一面?zhèn)饶窟^來。
見此一幕,，管佐扭頭面向矮柜跪坐下來,，把另一個跪墊放在一側，又架起銅鏡,。此時望著鏡子里面那張依然清秀卻有些黑眼圈的臉,，他才知道這張臉抖嘴角的表情是怎么樣的。
他拿起木梳梳著長發(fā),，又瞄了眼床前幾,。
竹冊不斷被展開來啪啪輕響，習珍垂頭凝眉：“不過三公亦說拼音脫胎于幽州方言為無稽之言,。此說與三位從事中郎不謀而合,。這些讀音之中，唯有小半與幽州方言相似,，其余讀音似是糅雜各地方言?！?p> 有一卷竹冊被卷起,，習珍拿著那卷竹冊與之前的竹簡，舉著油燈走過來,，“如扶握之音,，如今官話、幽州方言,，亦或你我所說荊襄方言皆讀重音,，于那拼音之中卻讀輕音，此二音與冀州幾郡方言相似,?！?p> “知,、吃之音，我等無卷舌,，拼音卻有,。此二者聽憲和兄所言，似與北地烏桓,、鮮卑口音相似,。其余差異，暫且按下,，唯獨足以定論拼音脫胎于北方,，歸集幽州方言一說，純屬竊人之能,，蔽人之善,。”
管佐當初僅覺得甄萌的某些咬字與普通話很像,，托辭“幽州方言”是情懷作祟,，也知道禁不起推敲，這時聽著拼音被定性為出自北方方言,，倒是沒想到相隔一千八百多年之久,，這些大儒竟然能從中尋到一些軌跡來，此時對于自己洗脫了嫌疑一事,，卻是覺得又好笑又可惜,，隨后在習珍湊近時斂容正色。
像是特意,，竹冊竹簡連同油燈就放在了銅鏡前,，習珍挪著跪墊到他身后，跪坐之后伸手過來,，管佐躲了幾下右手,，還是被搶過了梳子。
有手輕握住發(fā)尾,，木梳在長發(fā)間隙中滑動,。
“可惜那王李二賢與造就拼音之人著實蹤跡難覓……為師尚懷疑假名之舉，六公亦不得絲毫頭緒,。唯獨公祐兄說昔日鄭公曾有意叫門生弟子創(chuàng)此等惠及萬民的認字之法,。可惜時局迷亂,，或忙于生計,，或執(zhí)迷權術，再無人實現(xiàn)鄭公遺志。不想有人能與鄭公的韜略比肩,，且當真創(chuàng)出此等不世之術……”
習珍頓了頓,，語調再次有些深沉：“只是……此時莫說想辯拼音出處，便是以禮相待都尋不到人……”
這是耐不住性子,，準備開門見山了么,？
管佐望了眼那卷不知道里面寫了什么的竹冊，以及像是特意翻到背面掩住了字跡的竹簡,，“老師時常教誨學生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學生受人之托,，當真不敢泄露二公的行蹤,。老師勿怪，二公如今云游去了,，學生其實也不知何時能聯(lián)系上他們,。”
他想了想,，“茲事體大,，不敢胡言亂語叫老師記掛于心。還請老師放心,，待異日學生與二公聯(lián)系上,，必定登門相告?！?p> 話語之后,，作用在頭發(fā)上的力量緩緩消退。
管佐側目過去,，就見習珍握著木梳的雙手放在腿上,，挺直了背凝望著他。
那目光頗為復雜,，夾雜著欣慰,、無奈、疑惑種種情緒,，但更多的是生氣,，不久后更是肅容吸氣，表情不怒自威,。
管佐急忙稽首跪拜：“老師恕罪?！?p> “當真是豎子……此大不敬之罪,，若叫你見了劉荊州，你有十個頭都得砍！”
那語氣徒然變成忍俊不禁,，管佐正糾結著自己怎么會這么自然地跪拜下去,，聞言愣愣抬頭。
習珍抬手扶了他一把,，哭笑不得道：“一旬未見,，何止生分。避實就虛,，靜言庸違,，若非為師知曉些許真相，當真被你這豎子給騙了,?！彪S后斂了斂容，微笑道：“原是想叫你直說,，既然如此遮遮掩掩,，便是為師詐稱已告知宋五業(yè)亦不過問分毫。不得已,，只得以上欺下了,。”
習珍拿過竹簡與竹冊,，拱手笑道：“請管公子就兩日前石橋邊之言為為師解惑,，若能談談木札之上的字，又何謂肥皂,、蠟燭,，便更好了?！?p> 管佐瞪大了眼睛,，便也猜到肯定是當時跟樂燕的對話讓田輔的準媳婦聽到了，此時急忙按下習珍的雙手,，吶吶道：“老師,，這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習珍表情一滯,，像是沒想到管佐這么快坦白,，隨后舒展出一個復雜難言的笑容，“當真是你,？你一人,？”
房間里沉默了片刻，管佐遲疑道：“老師信嗎,？”
如豆火光輕輕搖曳,。
回應聲沒有響起,，只有一道粗重的呼吸聲持續(xù)了片刻。
……
火光照得正堂明晃晃的,，房間里說笑聊天聲不絕,，氣氛歡暢。
之前排席位案幾的時候,，考慮到管家的正堂沒有屏風遮擋后門不夠大氣,，主席坐北朝南、客席分列兩邊空間也不夠,，所以將主座擺在了正堂靠東墻的位置,，客席按照南北方位分列兩邊。
漢時君子以左為尊,，用兵則貴右,，于是習珍習宏羅鐵三位稀客都坐在靠南、相對應主座左邊的席位上,，卜金要招待習珍,，也坐在這邊，就挨著羅鐵坐在席末,。李條,、田輔田陵父子、李并,、李丘則坐在靠北的一側,。
田家父子原本拼著一張席位案幾，李條,、李并,、李丘各有席位，此時先前坐在東廂的三女也已經(jīng)被田陵卜金叫了過來,，因為案幾不夠,，李丘便挪了菜肴跟李并合并一席，三女并肩跪坐在靠北一側的席末案幾上,。
眾人坐了有一段時間,，酒意正酣，李并之前就貪杯多喝了一點,，這時似乎有些醉了,，便失口說了今早得知的秋分之夜即將見劉表的事，一幫男人便也開始針對此事嘰嘰喳喳,。
羅彩看了片刻,，對于這種場面有些無奈。
她能感覺到在李并打開這個話題之后,，氣氛是更熱烈了,，但坐在這一排最左邊案幾旁的李條與坐在身邊右側的樂燕卻顯得沉默了很多,。
田輔雖然竭力維持兩邊的平衡，還問了李條昔日當兵時見過包括劉表在內的哪些大人物,，然而雙方身份背景到底有差異，想要徒然之間讓完全是市井出身的李條樂燕接受李并等人能夠接觸到這樣的層次,，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有些反客為主，將幫著管佐招待他們的李條樂燕都冷落了的感覺,。
真是一群無禮之人……
年輕女子暗暗焦急,，望了眼此時被卜金勾著肩的羅鐵，見羅鐵面紅耳赤,、兩眼水潤,，說得起勁，儼然酒意上來不管不顧,，當真有心當著李條樂燕的面表明身份,，好好提醒一番這位兄長的心腹書童此行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不過事實上之前樂燕李條來到管佐家門口,，習珍羅鐵等人表露家門,，羅彩便已經(jīng)感覺到兩人有些拘謹。
此后本著打探真相,、與管佐進一步合作的心態(tài),，習珍田輔告知二人想請樂燕去五業(yè)曹那邊酒樓幫忙，決定把“永正”的店名送給樂燕,，乃至想讓李條樂燕在造紙作坊中參一份獲得一些好處,，兩人同意下來，高興的同時便更有些拘謹了,。
不管是叫卜金,，還是此后李條陪著眾人喝酒，樂燕陪著她與曇兒坐在灶臺,、坐在東廂,，都能感覺到李條樂燕掩不住的拘謹，到得此時李并暴露要見劉表,，想來二人都快自卑到無地自容了,。
年輕女子有些暗惱自己怎么會同意讓樂燕坐在最外側。她不是見人都能說上幾句的個性,，脫去世家姑娘的身份,，如今也有處處被縛住了手腳的感覺。原本曇兒雖然也是內斂的性子,，到底是平日在家常為她做事接觸其他人,，在為人處世上其實也比她強一些,，也能緩解樂燕的沉默，偏生她夾在了中間,，此時倒好,，弄得她好生尷尬。
羅彩望了眼前門,，公佐兄進去有兩刻左右了,，怎么還不出來……
她正想著，就聽李并突然一拍案幾：“那豎子,！老夫得此名聲,，前夜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收他為義子,，好叫他繼承我的衣缽家業(yè),！又不是讓他改弦更張就姓李了！他卻是推辭得快……依老夫今日名聲,，不知多少人求著老夫如此……管佐這豎子,，這鳥廝……”
李丘在旁挪了一下碗盤，扶著李并無奈道：“世伯,，你醉了,。方才你都說再不冒犯仲匡兄家諱，怎……”
李并瞪眼道：“老夫便是醉了,！那又如何,？你奈我何！”
田輔湊過去勸慰幾句,，老掌柜擺擺手,，打了幾個嗝，揉著太陽穴道：“老夫功成名遂,，想要個義子怎么了,？今日這等基業(yè)皆因他而起，他受得起,！他管氏不過如此家底,，為何敢拒絕老夫拳拳之心？”
“國盛??！為兄今日也不怕你笑話……”李并指了指對面的習宏，“公達……還有子堅,，你二人也聽著,，好叫大宗羅三爺知曉……自打來了羅氏，我原就只有兩件事想做,。其一為功成名遂,，其二便是功成名遂后攀龍附鳳,，讓我那不成器的孩兒娶了三位姑娘中的一個，不曾想……一事無成,，我那可憐的孩兒還,，還夭折了，婆娘亦叫瘟疫害死,，唉……”
羅彩愣了愣,，就聽田輔正色道：“李兄慎言！慎言,！”
羅鐵指了指她與曇兒，“對,，李伯慎言,！姑娘，姑娘可在……”
“不過就是兩個丫鬟,，縱使姑娘在此,，我亦敢說！”
羅彩正凝望似乎有些醉了的羅鐵,，隨即望向李并心中訝然,，這到底醉沒醉啊,？
“如今,，如今便想再有個義子……與三位姑娘可有緣分，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老夫不才,，只能從旁策應，多與三位姑娘說說與她們相配之人,。人啊,，說多了會厭……她們便看不上那些高門公子了。興許,，興許便看上老夫將來的義子了,，哈哈……”
羅彩抿了抿嘴，雖然不知道李并這話到底是真是假,，但此時聽著這些解釋,，突然覺得李并雖然有些蠻不講理，想法倒也挺俏皮的,。
管公子嗎,？商賈呢……
她想著，對于自己突然冒出這種考慮的想法有些慚愧,，急忙放下這些念頭,。
“不曾想這豎子,，這豎子了卻我功成名遂之事，竟是無意老夫……良苦用心,。時不我待,，再尋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逞心如意的義子,，三位姑娘也定要嫁人,，留給老夫攀附的機會不多了?！?p> “李伯你切莫一葉障目,！”羅鐵在卜金攙扶之下顫巍巍地站起來，踉蹌著走到前門看了一眼,，回過身,，抖袖拱手道：“既然李伯有肺腑之言，羅某亦有,！實不相瞞,，羅某雖一介奴仆，實則心中多有不服,！羅某隨大公子苦學許……嗝,，許久！而今卻僅掛職紙坊,，行監(jiān)察之責……紙坊諸事全由管公子掌管,！”
羅鐵晃了晃身子，眼眸望過來眨了幾下,，羅彩恍惚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羅鐵沒醉，此時顯然是不想再等習珍的信號,，趁著話題打算直奔主題了,。
先前坐在這里等管佐醒過來的時候，眾人其實已經(jīng)將紙坊的安排告知了李條,、卜金與樂燕,，說的就是羅家出人行監(jiān)管之責，管佐以掌柜的身份操持造紙作坊的日常運作與紙張研發(fā),、陽文雕刻,，習珍還補充了讓卜金、管扶,、李條也過去幫助管佐,。
當然，這事是基于管佐就是原作者的前提下，如果管佐當真就是給李白王羲之幫忙的,，就是羅鐵主管造紙作坊了,。因為事情沒有頭緒，以防習珍也問不出什么,，羅家家主就派羅鐵來此激將,，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一些線索，同時也為羅鐵可能主管造紙作坊這件事作個鋪墊,。
此時羅彩雖然覺得父親的做法有些不妥,，但同樣期待地朝著西廂方向上的門欞瞥了一眼，就聽羅鐵擲地有聲道：“諸公明鑒,！我羅氏能人輩出,，客僮之中亦不乏有才有志之士！此等要務,，今日便是給三弟四弟,，乃至八弟、九弟你二人,，我絕不多言！”
“然則管公子……”羅鐵朝臉色有些冷下來的樂燕李條拱了拱手,，望向尷尬不已的卜金笑道：“恕羅某無禮,！此人一旬之前尚投過河！這兩日憑著,，憑著楷書招搖撞騙……”
“二哥,！二哥醉了，真的醉了,！”李丘急急忙忙跑向羅鐵,，田陵與田輔眼神交流一下，也急忙起身,，“二哥慎言,！”
“慎言什么！我今日本就是來下戰(zhàn)書的,！”羅鐵握住卜金的臂膀,，晃著身子朝外大喊道：“卜兄你說！他便是一時得了好運,，有大儒看重,，些許品質就在端木堂、就義堂中得了不少便宜……縱然投河之事都能既往不咎……”
卜金干笑道：“羅兄,，你醉了,，真的醉了……”
“沒醉！羅某日食五斗，些許酒量怎會醉……憑什么,！德行羅某自認不差,！造紙一事，羅某亦不會比他差,！再說的無禮些,，他比哪樣比的過我？便是連你也比不上,！為何要他管作坊,，你打下手，我在旁策應,？他何德……嗝,，何能！”
“哐,！”的一聲,，羅彩正看著西廂方向，被身前突然彈了一下的案幾嚇了一跳,，與此同時,，兩聲“住口！”震得她耳膜發(fā)麻,。
李并樂燕同時喊了一聲,，樂燕還膝蓋磕著案幾站了起來。
火光中那長了稀疏雀斑的小臉有些畏畏縮縮地顫動著,，目光卻極其堅定,，“請你出去！這是我仲匡兄家,！你這般失禮就比不上我仲匡兄,！你就是自以為是，你懂什么,！我仲匡兄比你強千倍萬倍,！你……”
“小燕，不要說了……再說就中了這幫無良之人的激將法,?！遍T外突然有屬于管佐的淡笑聲傳來，羅彩望過去,，就見兩道身影隔著門自黑暗中走出來,。
正堂內諸多疑惑、審視的目光中,，那短衣長褲,、衣著簡樸的年輕男子笑容淡然，不復先前面見習珍時的拘謹，當先邁進房間,。
身后跟隨的習珍卻毫無之前的從容姿態(tài),，此時表情復雜地拍了拍羅鐵的肩膀，“子堅,，既然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羅彩扶著案幾緩緩站起，纖細雙手暗自捏拳,。
與田叔昨日一般無二的神色……
莫非……
年輕女子突然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