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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假期過得很快,。沈若喬把各科老師下發(fā)的練習(xí)試卷被裝訂成冊，捏在手里,，像極了一大張厚厚的鞋底子,。她剩一半沒有完成,，主要是物理。她知道這是寫不完的,，對自己反而不再施壓,，索性在假期最后一天一早就打開電腦，在搜索框輸入了“金融危機”,。
網(wǎng)絡(luò)上的信息鋪天蓋地,，說理的、敘事的,、渲染的,、威脅的信息目迷五色。一個個專業(yè)術(shù)語讓若喬感到自己像個文盲,，第一次感受每個字都認識卻看不懂意思的苦惱,。但有一個數(shù)字讓她印象深刻：四萬億。
四萬億,，這到底是多少錢,？以紅一百來數(shù)，得是多少張,？我們家房子堆得下嗎,？“放水”四萬億又是什么意思？從哪兒放,？又要放去哪兒,？若喬感到腦袋里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蹦出來，比物理題還難,，但卻更讓她感到有興趣,。
宜田市區(qū)只有三五家銀行網(wǎng)點，鐵門,、保安,、運鈔車和傲慢的員工——這是若喬對“金融”唯一的印象,，神秘又驕傲。她對錢的了解,，也僅局限在自己每日接觸的零花錢、父母對工資的談?wù)撘约芭紶栐阢y行看到的百元大鈔,。她沒想到,，原來在可見的銀行之外，在可見的鈔票之外,，還有更大,、更密集卻又不知其形態(tài)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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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依喬用了半天時間把自己的書桌收拾得干干凈凈,，扔掉了大堆理科練習(xí)冊和考卷。剩下的大多數(shù)時間,，她看閑書,、寫日記，偶爾用電腦瀏覽QQ空間,。
突然“無事可做”,，沈依喬最初有些不習(xí)慣，但僅僅一天后,，她便開始沉浸在這種漫無目的,、無拘無束的空閑感之中。她坐在臥室窗下,，任由思緒生起,、流轉(zhuǎn)、消滅,。她回味自己的決定,，也憧憬高三開始。她更加明確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牽絆自己的所謂學(xué)習(xí)理科的優(yōu)越感,，與身心自由相比，絲毫不值得在意,。
她轉(zhuǎn)頭看向若喬的書桌,，偶然在雜亂的紙筆之間看到一個連著耳機線的黑色播放器——那是蕭梓舟的iPod——這幾天若喬埋頭做題時一直帶著耳機，原來是在聽這里頭的歌,。依喬想起來,，那日蕭梓舟說要“灌”幾首爵士樂，讓若喬在安靜的地方聽,。
依喬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有些酸楚,。原來，轉(zhuǎn)學(xué)文科、重獲自由是有代價的,。在教學(xué)樓轉(zhuǎn)角走向理科班有沒有優(yōu)越感不重要,，但走向理科5班就是走向蕭梓舟，就是走向柏老師帶領(lǐng)的一群讓她感到友好,、快樂的同學(xué)們,，這些，隨著她放棄理科,，也被一同放棄了,。
（3）
宜田是個人口大市,，下轄一區(qū)五縣,，每年約有四萬多人參加中考，計劃內(nèi)招生約八百人,。為了充實收入來源,，五年前七中開始進行計劃外招生，即“擴招”,。在這個政策下,，未達到錄取分數(shù)線的學(xué)生或是異地考生，每人每年額外支付三千元“學(xué)籍費”,，即可成為七中學(xué)子,，與計劃內(nèi)學(xué)生同享七中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最初,，計劃外名額每年設(shè)立一百名,，而報名的人實在太多，家長們?yōu)榱藢⒑⒆铀瓦M七中,，動用的關(guān)系幾乎覆蓋了整個宜田市政機構(gòu),。第二年七中計劃外名額放開至一百五十名，第三年擴充到兩百名,。就這樣,，七中匯集了形形色色的學(xué)生，覆蓋了宜田各式各樣的家庭樣貌,，理（5）班是一個縮影,。
班里大部分學(xué)生出身普通工薪家庭，認真努力,、成績不錯,。一小部分人如蕭梓舟、章曉菀,、張致,，成績優(yōu)異,、特長鮮明，“尖子生”光環(huán)讓他們在高中的起點就已和眾人拉開差距,，成為榜樣,。另外一部分如王向天、陳方圓,、丁有仁——爸爸開工廠,、舅舅當局長、或爺爺曾是老市長——總之他們本沒有考上七中,，但家中有人將他們托舉,，他們的生活中唯一的煩惱就是讀書,。還有一部分如劉伶俐,、李群超、王愛娣,、江盛——他們來自鄉(xiāng)鎮(zhèn),，有的是村里第一個考進宜田七中的女孩子；有的差點放棄中考隨親戚去南方打工,；有的為了節(jié)約伙食費,，午飯只吃一個肉包子；有的在課外還要幫陪讀的奶奶回收塑料瓶......這些來自宜田四面八方的孩子,，坦誠地表達自己,、努力地塑造自己，面對學(xué)習(xí)和生活,，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卻都流露著真誠與純潔。
班主任柏常青三十歲,，書生面孔卻不失棱角,，金絲眼睛反射著清爽冷光。他生于宜田市郊農(nóng)村,，畢業(yè)于省立師范大學(xué),，大四時來到七中實習(xí)被留用。他不茍言笑,，上課卻旁征博引,、主線明確；管理班級事無巨細,、輕重分明,。工作近十年，他成家立業(yè),，評上了高級職稱,、帶出過高考狀元,，成了七中乃至整個宜田市的明星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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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圓,，搶籃板技術(shù)佳，外號“板王”,。他的經(jīng)典之問是：“這書非讀不可嗎,？我以后能干點不需要讀書的不行嗎？”中考后,，他根本無意進入宜田七中參加不適合他的競爭,，但他有個舅舅在教育局，幫他申請到了計劃外學(xué)籍,，還進了柏常青的班,。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被“硬塞”到七中的,。他主動和柏常青說,，自己個子高、視力好,，想坐班級最后一排,。柏常青知道，陳方圓是希望自己上課睡覺時無人打擾,，便把他安排坐在數(shù)學(xué)課代表劉小波,、物理課代表薛志翔中間。這兩位課代表喜歡舉手發(fā)言,，陳方圓也就此睡不著了,。
“板王”是個熱心腸。高一時,，沈若喬下樓踩空傷了腳踝,，被同學(xué)們攙扶到座位上，陳方圓正拿著球準備去體育場,，見狀立刻返回座位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花里胡哨的玻璃瓶子,，遞給若喬，說：“快用這個,，你帶回家用,，哪兒腫往哪兒抹，一天三次,，包你三天內(nèi)健步如飛,！”
沈若喬接過瓶子，見花花綠綠的包裝紙上印著幾個繁體字——“南洋跌打油”,，陳方圓見她遲疑,，著急地說：“我不會害你的,！我打球經(jīng)常傷腳，用這個第二天就能上場,。你這腳得趕快用,！”
球友張楠跑過來說：“哇！沈若喬,，你面子大,！這藥油是‘板王’他爸從新加坡帶回來的，一瓶值大幾百,。我上次打球撞了膝蓋,，找他要這個抹一抹他還舍不得呢！”
陳方圓沒有吹牛,。藥油用了三天,，沈若喬果真恢復(fù)如常，能跳能跑了,。
班里陳方圓這樣的人只占少數(shù),，更多的是稍顯沉默的大多數(shù),。
王愛娣和劉伶俐從同一個村考進七中,，住同一個寢室，坐同一桌,。王愛娣害羞,，說話聲音顫抖，上課發(fā)言臉會漲得通紅,。劉伶俐冷漠,，不參加集體活動，也不主動和旁人說話,。印象中,，沈若喬直到高一期中考試結(jié)束，才和她二人有直接交流,。
那天課間,，沈若喬從洗手間回到教室，發(fā)現(xiàn)王愛娣和劉伶利站在她座位旁,，見她回來,，王愛娣連忙拉了拉劉伶利的袖子，劉伶利看了眼沈若喬,，又看了眼王愛娣,，開口說：“沈……若喬，你能……我們想借你英語試卷看看……”
一旁的王愛娣連忙小聲補充：“我們錯了好多題,，想看看你的……我們保證就看一節(jié)自習(xí)課,，馬上還,。”說完,，她的臉又紅了,。
期中考試成績剛公布，各科試卷也剛下發(fā),，沈若喬考了一百四十三分,，作文得了滿分。她伸手從桌上抄起英語書,，把夾在里面的試卷抽出來,，遞給王愛娣說：“當然可以?！?p> 王愛娣接過來打開試卷看著上面的成績,，不禁“哇”了一聲，馬上收起來,，說謝謝,。
后來二人常向沈若喬借英語試卷和筆記，漸漸熟悉起來,，三人還組隊完成了期末英語情景短劇表演,。后來沈若喬問劉伶利說：“你是個能說會道的，怎么不愛搭理人呢,？我第一次見你,，還以為你討厭我，不知道哪兒得罪了你,?！?p> 劉伶利說：“我和我媽剛進城的時候，總是被人冷眼看,。我媽在廠里打工,，也受人欺負。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城里,。但我媽說，考上七中不容易,，一定要來,，而且要在城里待下去。我不想被受人冷眼,，所以干脆少和人接觸,。你不一樣，你不是那種‘城里人’,?！?p> 王愛娣物理成績一般,，本想在選文科，但她看與自己情形類似沈若喬學(xué)理科,，便也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