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杯冰涼的茶水將韓彥滋醒,,張開眼皮只見藍道行正坐在不遠的長榻上,手拿空碗目光陰沉的盯著自己。
韓彥見狀趕忙彎腰跪倒,不敢再與其對視。
“韓彥你好得很??!試蠱不到半刻就失了神念,,難道這就是你勤練不休的成果,?”眼見自己花費數(shù)月調(diào)制的新蠱再次功虧一簣,,藍道行有些按捺不住怒氣道。
所謂“勤練不休”不過是誆騙青衣道人的鬼話,,韓彥自知無話辯解只得求饒道:“師父…我…”
“我看你是這段時日過得太舒坦,,漸漸又忘了為師的手段!”他說罷從長袖中掏出一只黑色古塤,,放在嘴邊緩緩吹奏起來,!
“師父!別…”韓彥看到那黑塤的瞬間臉色大變并伸手妄圖阻止,,然而在音符飄入耳膜的剎那,,氣海中那股黑氣就如洪水決堤般泛濫開來。
隨著塤調(diào)的起伏變幻,,韓彥的身子開始不停在地上扭曲翻滾,,雙手也在皮膚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仿佛身上有無數(shù)蚊蟲叮咬,!
塤聲停歇,,韓彥終于也停止了掙扎!只聽藍道行的聲音慢悠悠傳來,。
“你可知錯了,?”
韓彥全身早已被汗水濕透,他不顧傷痛匍匐到青衣道人腳下哀求道:“弟子知錯了,!往后定不敢再犯,,求師父您大發(fā)慈悲莫再驅(qū)蠱懲戒了?!?p>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藍道行搖了搖頭,,單手將韓彥抬起道:“為師這般讓你試蠱毒,,亦是為了增強你的蠱術(shù)。這樣將來強敵臨門,,你才能成我的一大助臂,!”
韓彥聞言面露不解,藍道行見狀嘆氣道:“事到如今為師也不再瞞你,,還有不到一年時間,,為師的一個厲害對頭就會找上門來。到時候若你還不能助我,,為師只怕兇多吉少,!”
見韓彥似是若有所思,,藍道行突然有些古怪的笑道:“怎么?莫不是心中竊喜,,巴不得為師早日歸西,,那樣往后你就能自由了?”
“弟子怎會有這般念頭,!”韓彥聞言回過神,,一臉誠惶誠恐道:“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咱們師徒同心自然要共度難關(guān),。何況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弟子身為蠱奴那更是沒了活路,。弟子只是好奇您既是青蛟幫的護法,,又有朝廷的關(guān)系,什么人如此不長眼,,膽敢與您為敵,!”
“你小子還算明白!”藍道行聽了微微點頭道:“我這對頭也是個厲害角色,,朝廷和青蛟幫能唬住尋常江湖宵小,,卻嚇不住他。何況半年后為師有一樁大事不得不去往關(guān)外,,到時候反倒是去了對家的地盤,。”
“去往關(guān)外,?”韓彥聞言一愣想起幾個月前苦水驛之事有些疑惑道:“師父的對頭莫不是那“尸魔”,?”
“哦?”藍道行瞳光一閃道:“你能想到他,,看來腦子還不算太蠢,。
“不錯正是我這位同門師兄,哼,!”藍道行突然有些不忿道:“若論武功拳腳,、秘法蠱術(shù)我自是不遜于他,但近年來傳聞他煉就了三只‘尸王’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每個都能抵得上支百人的軍隊,。有這三只‘尸王’相助,到時我若單槍匹馬與其相斗怕是有死無生,?!?p> “這…”韓彥聽了心下一驚算是明白了過來,藍道行之所以這般苦心孤詣的給他試蠱提升蠱術(shù),,不是突發(fā)善心而是為了讓其到時能替他抵擋那三只‘尸王’,。
想到此韓彥立時心亂如麻面露難色道:“師父,!那‘尸王’如此厲害,弟子本事低微,,到時候怕難替師父分憂?。 ?p> 藍道行瞥了他一眼拍著他的肩膀道:“所以你才要好生配合為師試蠱,,只有讓你的蠱術(shù)早日大成,,到時候才能替為師對付‘尸王’?!?p> “我...”眼見話頭到最后又轉(zhuǎn)了回來,,韓彥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絕。
“今日就這樣吧,,你也早些休息,,近些時日金陵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怕是江湖上又有了什么風(fēng)吹草動,,你可別在這時候給我添亂,!還有下次叫你來試蠱,不許再借故拖延”藍道行站起身來背對韓彥道,。
“是...”韓彥答應(yīng)后欠著身子退出了房門,,青衣道人這才將目光投向了太極圖上那只早已不再死的蠱蟲,臉上瞬間一陣陰霾,。
“為什么同是蠱神訣,,我想要融合兩只蠱蟲都如此之難,而...”藍道行喃喃自語道:“莫非當初那賤人故意留了一手,,給我的心法有假,?”
※※※
又是一年七月到,金陵城里來來往往的人流似比往年相同月份更多些,,不過也難怪今年相較于去年確實較為特殊,,只因又到了再開“花榜”的時候。
所謂“評花榜”是用各類名花來品評比擬青樓名妓,,評選出“花魁”,。這種評選最早可追溯至宋朝時,最開始是些科考中失意的沒落士人尋歡作樂,,仿科舉考試的功名頭銜來排列名妓等次,,也分一、二,、三甲,,將前三甲比作“狀元”、“榜眼”、“探花”,。
起初或許還有些挪揄與嘲諷的意味,,到了后來許多士紳豪商、王公貴戚跟風(fēng)效仿,,為把自己青睞的名妓選為“花魁”不惜一擲千金,,漸漸的這“評花榜”上的排名真就成了青樓女子身份品級的標準。
金陵城里五年一度的“花榜”再開,,江南一地除了南直隸“三州十五府”外,,相鄰的河南、山東,、湖廣,、江西和浙江等地的豪門貴富和世家子弟也有不少相約前來“賞花”。
一時間定淮門外車水馬龍,,連帶著秦淮河兩岸的酒樓茶肆,、旅店客棧價錢都翻了幾番,。至于青樓的老鴇那更是高興得合不攏腿,,鳴鳳閣的吳媽媽正是其中一位!
“這幾位一表人才的公子,,快進來鳴鳳閣瞧瞧,,奴家保證咱閣里的姑娘個頂個的棒!”吳媽媽笑靨如花看見幾個頭戴方巾的公子哥兒從街角處走來,,當下靠上前去拉住一個身著綢衫的高個男子就往里帶,,那幾個年輕公子既到了這等風(fēng)月場所自然不是什么柳下惠,只見其中一個抄著北方口音的男子道:“諸位兄臺咱們既到了這江南銷金窟,,自然要去見識見識,,否則豈不白來這一遭!”
幾人聽罷放聲大笑,,接著便浩浩然跟著出來接洽的女子進了閣樓,,看陣勢仿佛不是去逛青樓而是去上戰(zhàn)場了般!吳媽媽聽出這幾人打外省過來,,當下更是心花怒放,。正所謂外來的媳婦好唬弄,做這行生意的最喜歡就是這類不知行情又好面子的愣頭青,!
吳媽媽正滿心盤算著這趟又能賺多少白花花的銀子,,突然間股間一疼翹臀不知被何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她繡目圓睜待轉(zhuǎn)頭看見了來人當下身子就一軟,!
“哎呀,!原來是盧老爺啊,您可是好長時間沒來過了,?!蹦菋D人嗲聲嗲氣靠向身后一個頗為富態(tài)的中年男子,,男子挺著大肚腩右手往老鴇兒腰間一摟道:“吳媽媽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個專程照顧您生意來了,!”
老鴇兒聞言更是笑得花枝亂顫,,那盧老爺靠近吳媽媽耳邊輕聲道:“聽說你們鳴鳳閣為了這次“花榜”特地請來了順天府那邊的頭牌唐姑娘,老爺我今天慕名而來只為一睹芳容,,望吳媽媽代為引薦,。”
盧老爺說著將手往旁一伸從隨從的仆人手中接過一錠金子塞向吳媽媽處,,那鴇兒見了金子兩眼放光不著聲跡的將其收入袖中,,悄咪咪的道:“盧老爺可真是消息靈通!咱們唐姑娘到了還沒幾天您就過來了,。不過您也知道她可是從京城過來咱們東家手里的寶貝疙瘩,,若不是近幾年的“花榜”咱鳴鳳閣都榜上無名,以至于讓對面那彩鳳樓都搶去了風(fēng)頭,,否則奴家就是說破了嘴也請不來人,。”
“哦,!”盧老爺聞言恍然大悟他兩眼發(fā)光似是對那唐姑娘更感興趣了,,吳媽媽接著道:“所以啊這唐姑娘見客與否,奴家實在做了不主,,全憑姑娘家自己的興致,。”
那盧老爺點了點頭隨即又塞了幾錠金到吳媽媽手中道:“正是因為我知道唐姑娘不隨意見客,,所以這才來拜托媽媽您嘛,?”
“唉!”吳媽媽收了金子嘆口氣道:“您是貴客又是老主顧,,奴家自然會替您去問問,。至于見與不見,那可就全看您的誠意了,?!?p> “哈哈!”盧老爺聞言一笑道:“老爺我別的東西沒有,,就是“誠意”多,!”
二人說著互相挽了手臂步入閣中,行至半途那吳媽媽似是想起還有攬客的事不能丟,,她環(huán)顧四周突然眉尖一豎對著墻角處一個頭戴小帽的年輕仆從喊道:“小彥子,!”
那仆從小跑到老鴇跟前點頭哈腰有些畏縮道:“吳媽媽!”
“發(fā)什么呆呢?還不去門口給我招呼客人,!”吳媽媽些嫌棄道:“記得說話機靈著點,!”
“是!”那仆從點頭答應(yīng),,二話不說就向大門口邁去,。
“這小子是誰?看來有些面生啊,?!北R老爺看著那仆從離去的背影有些奇怪道。
“他呀...”吳媽媽有些不耐道:“是我新招來的一個雜役,,這不到了放“花榜”的時候了嗎,,閣里的生意也多了不少。本想著多只手來多份力,,卻不想這小子笨手笨腳,,前幾日啊還得罪了閣里的客人?!?p> “吳媽媽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那還真是難得?!北R老爺笑道,。
“奴家也是一時心軟,幾日前這小子在對門那得罪了貴人,,挨了頓打不說還丟了活計。我瞧他沒了營生又孤苦伶仃在這附近晃悠怪可憐的,,就收留了他做了雜役,,卻不想這般沒用!”吳媽媽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道,。
盧老爺有些不信道:“我看你是見他在對面挨了打才故意收留的吧,,你們兩家是死對頭,只要能惡心到對面吳媽媽怕是沒什么不愿意做,?!?p> 吳媽媽白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得多!”
所謂同行是冤家,,更何況是僅僅一河之隔的兩家妓院,。事實上相較于彩鳳樓北岸的鳴鳳閣才算是這條街面上的“老字號”,而且其幕后的主人非常神秘生意還做得大,,就連京城都開有分號,。然而近年來不知是不是因攤子鋪得太大,在發(fā)跡地金陵鳴鳳閣的聲望反倒一年不如一年,不僅連續(xù)兩屆無緣“花榜”就連往年只能在鳴鳳閣牙縫里拾些殘羹冷炙的彩鳳樓,,在得了織造局金主胡老爺?shù)闹酆蠖茧[約開始爬在了鳴鳳閣頭上,。
看著每夜燈火通明的彩鳳樓,身為鳴鳳閣金陵管事的吳媽媽自然是恨得牙癢癢,。她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幾次向現(xiàn)在京城的那位神秘東家寫信,,這才在此次“花榜”前請來了鳴鳳閣在順天府的頭牌唐青幽,為的就是能在今年的“花榜”上一雪前恥,!
※※※
自從那日離開澄虛觀后韓彥的日子過得并不輕松,,白日里他要接受東廠的差事監(jiān)視一個姓胡的富商老爺,那富商在整個金陵都頗有權(quán)勢,。不僅日進斗金甚至在織造局還領(lǐng)了份差,,其身份儼然已經(jīng)不是個普通商人。韓彥估摸著其地位在金陵,,比之當年他的父親韓立在崇仁猶有過之,!
這樣一個人東廠為何要派人監(jiān)視,韓彥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他入東廠本就迫于無奈,,比起傳聞中那些殺人放火的勾當,只需隔三差五報告一個富家翁的行蹤,,這份差事韓彥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不過前些日子這事倒碰到了些麻煩,原來韓彥發(fā)現(xiàn)那胡老爺經(jīng)常出入一家名為彩鳳樓的妓院,,一番打聽后發(fā)現(xiàn)這胡老爺居然還是這彩鳳樓背后半個東家,。為了進一步打探消息,韓彥扮作一個藥房伙計假裝在妓院里兜售些虎狼之藥,,起初還頗為順利他甚至得到了接近胡府管家機會,。可后來不知是哪出了岔子,,被胡府的人以販賣假藥為由在彩鳳樓打了頓趕了出來,。
對韓彥而言挨了頓拳腳只是小事,但這番下來實在有些打草驚蛇,,往后他都不敢在胡家人跟前露臉以免更添懷疑,。可這樣一來東廠的任務(wù)就難完成了,,一連數(shù)日他都在彩鳳樓附近晃悠為的就找一個既便于監(jiān)視又不惹人懷疑的地方,,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鳴鳳閣的吳媽媽對他伸出了欖枝。
若還在崇仁之時,,韓彥打死都不會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成妓院的雜役,,如今他早已沒了當年自認讀書人的傲氣,。在江湖上的漂泊的這段日子,他打心底里認清了這世間的弱肉強食,,往日里他自負飽讀詩書只要給他入仕的機會,,憑借自己的才華定能大展拳腳??涩F(xiàn)實是當他落魄之時,,所謂的滿腹經(jīng)綸全然無用,自己連茍延殘喘都要看人臉色,。
所以當吳媽媽要招攬他為雜役時,,韓彥沒有絲毫的抵觸反而大喜過望。所謂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對手,,韓彥早知道這鳴鳳閣與彩鳳樓互相不對付,,待在這不僅位置極佳可以觀察彩鳳樓外的一舉一動,更可以打探到彩鳳樓內(nèi)的辛秘,。于是乎韓彥毫不猶豫答應(yīng)了吳媽媽的招攬,,在鳴鳳閣里當起了個不起眼的雜役。
就這樣白日里韓彥在鳴鳳閣打雜,,到了夜晚則潛心修煉藍道行傳授的心法,。自從那日被言明利害后韓彥不敢再隨意敷衍,且每隔五六日就到澄虛觀去試蠱,??烧\然他已經(jīng)全力配合青衣道人,試蠱結(jié)果卻沒有絲毫進展,。
無論藍道行采取何種手段,,新種下的蠱蟲都會被韓彥氣海的丹田蠱調(diào)用周身精氣排異而出。對此青衣道人自是不愿承認自己的失敗,,只當韓彥沒有盡力配合對其動輒打罵,,韓彥寄人籬下有苦難言只得默默忍受。
事實上韓彥也不是沒有感到一點的變化,,至少他體內(nèi)那股精氣是越來越強了,相應(yīng)的身手也提升了不少,。這段日子以來他還經(jīng)常偷偷習(xí)練父親遺留絲巾上的武功,,自付若是再對上那朱祐貞即便不使計策偷襲,正面相抗也能斗一斗,!不過隨之而來的壞處就是,,韓彥發(fā)現(xiàn)自己蠱毒發(fā)作的間隔一次比一次短了,且發(fā)作時的痛苦愈來愈強,。好在藍道行為了讓他配合試蠱,,給了他不少凝蠱丸,,可韓彥對此仍是憂心忡忡。
這日韓彥在鳴鳳閣待客時忽覺體內(nèi)蠱毒有發(fā)作的跡象,,他趕忙偷偷服下凝蠱丸又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暗自調(diào)息,。就在他壓制好蠱毒準備返回去招待客人時,吳媽媽突然語含怒氣的叫喚住了他,。
“小彥子,!”
韓彥趕忙小跑著過去面帶恭順道:“吳媽媽!”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只見那婆娘傍著個穿著不菲有些面生的胖老爺臉色不善道:“發(fā)什么呆呢,?還不去門口給我招呼客人!記得說話機靈著點,!”
韓彥心下一轉(zhuǎn)明白這是誤以為自己在偷懶了,,他自是不屑與這婆娘辯解什么,應(yīng)了聲“是,!”后便向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