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奪田之往事
廳內氣氛,,頓時尷尬起來,,楚駿騏愕然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郭繼騏看起來倒還沉得住氣,,依然神色從容的模樣。段西龍知道楚信章是個性耿直的人,,卻不知他為何對郭繼騏甚有成見,,忙出言道:“雖是郭統(tǒng)領自家兄弟,不過郭判官執(zhí)掌軍紀,,極是稱職,。其人細致沉穩(wěn),年少有為,,足見自小品性出眾,,正是家風淵源?!?p> 楚信章聞言,,只是搖頭冷笑。郭繼騏定住心神,,平靜說道:“下官才學不足,,為使君所笑,亦在情理之中,,并不敢反駁,。不過大兄既然吩咐小生軍中任事,自以為還算是盡心竭力,,奉命唯謹,。未敢辜負所托也?!?p> “本官未在軍中任職,,也不知你這監(jiān)軍判官做得如何?!背耪碌f道,,“不過要論到家風淵源,本官就有些不以為然了,。燕都府城之中,,有一處天鵠典鋪,乃是貴宅開設的鋪子,,想必郭判官也是知道,?”
“敝宅確有這樣一處典鋪,”郭繼騏點頭道,“不過產業(yè)之事,,下官從未過問,,不知使君何以問及?”
“雍平十一年,,本官尚在燕都府城做著五品別駕,。當年務開之時,接到一樁案子,,乃是有鄉(xiāng)民王瑞者,,以田四頃,向天鵠典鋪典錢九十八緡,,贖還之期已至,,本該及時退贖。天鵠典鋪卻屢以遷延,,百端推托,,或謂契書未尋,或言副統(tǒng)領未在宅中,,無人主事,。”楚信章語氣平淡,,卻面帶憤恨之色,,“及至王瑞無奈之下,訴至府衙,,令尊郭副統(tǒng)領卻又囑咐有司,,伸展文引,逐限推期,,展轉數(shù)月,又至務限矣,。遂使典田之戶,,終無贖回之日。那王瑞者,,歷時八年方聚得贖買之資,,其艱難之狀,可以想見,。典鋪拖延至務限之時,,官府再決,又有半載之遙,,貧戶之錢,,難聚而易散,半年之后,那王瑞已經(jīng)無錢來贖,,此事就此不了了之矣,。”
郭繼騏聽得呆住了,,“這事,,下官的確是不曾知曉?!彼f道,。
“豪門大戶,圖謀小民田業(yè),,處心積慮,,百般設計。貧民下戶,,尺寸土地皆是血汗所致,,一旦迫于生計典賣,必定日夜夫耕婦織,,一勺之粟不敢自飽,,一縷之絲不敢為衣,忍饑受寒,,銖積寸累,,以為贖取故業(yè)之計,其情亦甚可憐,。而為富不仁者,,全無憐恤之心,設為奸計,,以坐困之,。使其贖買之錢,費于興訟之間,??v是得理,亦無錢可以交業(yè)矣,?!背耪吕溲矍浦^騏,繼續(xù)說道,,“由此富者勝亦勝,,負亦勝。貧者勝亦負,,負亦負也,。是以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無立錐之地。家風淵源,?呵呵,!”
郭繼騏無言以對,楚琳瑯卻小聲道:“阿爹這個故事我聽懂了,,可是什么叫做開務,,什么叫務限呀?”
“這是朝廷的務限之法,,”郭繼騏艱難開口,,向女孩解釋道,“凡田宅,、地租等項,,每年二月至九月間,因農事繁忙,,不予受審,,稱之為務限。須得及至務開之日,,直至次年入務之時,,方可受審。我家的典鋪便是利用了這條法令,,故意遷延,,強行霸占了小民的田業(yè)?!?p> 楚琳瑯默默點頭,,廳內諸人都沒有再開口,這樣事情說出來,,任誰也難以為郭長鵠開脫,。楚信章聽得郭繼騏這樣說,倒有些意外,,對其印象稍有改觀,。段西龍正想著如何岔開話題,這時巡檢宋庭瀾進來,,向楚信章抱拳行禮之后,轉頭對段西龍說道:“使君今日前來勞軍,,咱們合該設宴款待,,不如請眾位移步花廳,就在那邊用飯,?”
楚信章連忙搖頭道:“這些豬羊,,皆是公帑從市集購來,饗與眾位軍士的,如何還教吃到本官自己肚子里去,!多謝宋巡檢美意,,這飯食就不用了,時辰不早,,本官也該回去了,。”
他說著便欲起身告辭,,宋庭瀾連忙拉住他笑道:“難道使君回衙便不用飯了么,?既然早晚要吃,當然是在軍營這邊用過了再回去,!不然統(tǒng)領知曉,,必定要罵卑職等著實不曉事?!?p> 楚信章執(zhí)意要走,,奈何宋庭瀾一直拉著衣袖不放手,段西龍也笑著請他留下,。楚信章只好答應下來,,于是眾人皆起身往東花廳而去。
郭繼騏本不想去,,段西龍卻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只好默默地吊在最后面。楚琳瑯回頭瞥見,,便放慢腳步,,漸漸等到郭繼騏走近,她稍稍湊過去,,小聲說道:“我覺得今日之事,,是我爹爹不對。雖說你家的典鋪著實可恨,,可是那畢竟不干你的事,,對吧。要責怪,,就該責怪令尊和典鋪主事之人,,阿爹遷怒至你頭上,這就是他心有成見,?!?p> “話雖如此,只是我未出仕之時,,吃穿用度,,皆來自家父,。”郭繼騏嘆息道,,“原以為都是他的俸祿,,現(xiàn)在想來,其中定然有不少民脂民膏,,都是強取豪奪而來,,我如今思之,著實問心有愧,?!?p> “你且把心放寬,”楚琳瑯溫言勸慰道,,“如今你自己也做了官兒啦,,用度支銷都可以靠自己,往后便堂堂正正,,盡心任事,,也就是了?!?p> 郭繼騏吁了口氣:“是,,多謝小娘子開解?!?p> 楚琳瑯瞥了他一眼,,極小聲道:“我叫做楚琳瑯,往后你叫我琳瑯便可,?!闭f著卻是雙頰緋紅。她加快腳步向前,,又走到了哥哥前面,。那小丫鬟忙道:“琳瑯姐姐,且等等我,?!闭f著快步追了過去。
郭繼騏有些愣神,,心下漸漸涌起酸澀的情緒,,他深吸口氣,跟著眾人進了東花廳,。
楚駿騏在門口等著他,,見他進來,輕拍他的肩膀道:“家父向來便是這等性子,,說話不留情面,。還請郭判官勿要往心里去才好?!?p> “其實沒事,,”郭繼騏強笑道,“我也是自小讀書之人,,這為人行事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長者有教誨,,必定時時警醒自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p> 楚駿騏聞言點頭:“如此甚好?!?p> 郭繼騏雖然自行排解,,終究心情抑郁,這頓飯吃得食不甘味,。那段西龍與楚信章同踞一案,,酒過三巡,他便微笑對這位刺史言道:“下官那個獨子,,年已十八,,如今卻在統(tǒng)領帳前做著親兵。雖然未有官職在身,,我這孩兒卻是自小練就的武藝,,又在統(tǒng)領跟前使喚,料想往后也能有個出身,。將來若得空了,,我也教他來給使君見禮?!?p> “是叫做段克峰罷,?”楚信章放下酒盅回想著,“昔年在燕都之時也見過令郎,,那時節(jié)還小,,倒是頗為聰明的一個孩子?!彼f著搖頭笑了起來,,“令郎小時候的性子,倒是比你直爽,。段點檢的心思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且讓我先見一見再說,,若是他如今也像你這般圓滑,我可就不會中意了,?!?p> 段西龍連忙道:“我那孩兒,機靈正直,,遠勝于我,!將來使君見了,必定滿意,,必定滿意,。”說著又端起酒杯,。楚信章哈哈一笑,,兩人便不再提起此事。
用過酒飯,,楚信章起身向軍官們告辭,,眼見立在一旁的郭繼騏神色失落,他暗自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攜兒子女兒一道離開了軍營。
回城的路上,,楚駿騏策馬行在父親身邊,,紅日西墜,在他們身前映下長長的影子,。他想了想開口道:“今日聽聞阿爹所言,,想那副統(tǒng)領郭長鵠,為人必定不堪,。不過我瞧這位郭繼騏郭判官,,似乎與其父親,并不相同,?!?p> 楚信章只嗯了一聲,沒有接話,,楚駿騏又說道:“聞說那郭長鵠欲圖統(tǒng)領之位而不得,,早被新任統(tǒng)領免了官職。這位新統(tǒng)領行事果決而極有法度,,想必燕州之地,,不日便會有一番新氣象也?!?p> “既如此,,今日段點檢所言,,其實也有幾分道理?!背耪卤愕?,“藩鎮(zhèn)之地的士子,確難在臺省有出頭之日,。將來你若果然春闈獲捷,回來任事,,也是可行之舉,。”
楚駿騏正要回話,,楚琳瑯這時卻從車簾內探頭出來道:“阿爹今日,,對那位郭判官好生嚴苛。其實阿爹所說的故事,,又不干他的事,。阿爹因為這個質疑他的人品,我覺得是爹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