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關(guān)公司工作的那些年里,,我的手機一周7天24個小時都必須保持開機。
真正的警察應(yīng)該有槍,,真正的富豪得有現(xiàn)金,,而真正的公關(guān),哼,,你得有手機,。我必須隨時能夠被找到,而大多數(shù)回應(yīng)都表現(xiàn)仿佛邀請:“我可以為你做什么,?,!好,,馬上處理”。
“嗯,,嗯,,嗯,好,,好,,好”!哪怕我正在東南亞的某個海島上,,渾身上下就一件比基尼,,這手機也必須掛在身上,仿佛這手機是肉體的一部分,。
剛工作的時候,,這種時時刻刻被需要的假象讓我十分受用,后來就不管用了,,我從一個行業(yè)菜鳥變成一個老油條,,先是把手機鈴聲調(diào)成了震動,當(dāng)我開始寫書,,震動就常常變成關(guān)機,。
覺得自己很重要是一場錯覺,我沒那么自戀,。
現(xiàn)在這手機鈴聲,,也不是我會用的啊,!我向鈴聲方向走去,,一個翻蓋的三星手機在書架上正發(fā)著抖。
太病態(tài)了,!為什么全世界的人類都用手機,?這世界怎么還有人用翻蓋的手機?,!
我接了起來,,嘴里說的是:Hello。電話那頭,,是一個并不年輕的男聲——我的房東阿爾瓦多:“謝謝上帝,你接了電話,!塞林格,!”我困惑極了。
“聽著,,這可能聽起來有些復(fù)雜,,請你現(xiàn)在立刻來一趟蘇拉橋,我和吉塔等你?!?p> 在過去半年里,,拿了房門鑰匙后,我和阿爾瓦多總共見不到3次,,一次是家里的冰箱不涼了,,一次是廚房下水道堵了,這兩次,,都是我用家里的座機給阿爾瓦多打的電話,。如果他沒事,家里的座機連續(xù)幾天都不會響起,,如果他有事,,那么他也只可能會把電話打到這個座機上。
再說一遍,,我不用手機,,我的愛瘋5s,對的,,我最后一個手機仍舊是5s,,我甚至不知道我把它放在了哪里!
這一天天的,!我走到門口,,在鞋柜旁邊換好鞋子。
“糟了,!”車不在,,伊萊拿走了我的車鑰匙和房門鑰匙。
我看了一看墻上的鐘,,18:23,。他還沒有回來。有時候人的直覺就是特別奇怪,,我心里一絲先等他回來的念頭都沒有,。我從第三層書架上,抽出聶魯達的詩集,,我把房間的備用鑰匙夾在了里面,。
從家門到蘇拉橋2公里,這距離對走路來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在路邊毫不困難地,就攔下一輛正往蘇拉橋方向開去的車輛?,F(xiàn)在我沒辦法和你們說,,一個單身女子隨便搭乘順風(fēng)車對不對,,我昨天下午并沒有搭乘那對母子,直覺告訴我,,盡快到蘇拉橋去,,阿爾瓦多和吉塔在等著。
已經(jīng)快7點了,,天色還很亮,。
伊萊亞斯說他傍晚回來,可是傍晚在夏日哪有時間概念,,如果他當(dāng)時說的是黃昏,,那么我確實不應(yīng)該呆在家里,等著他把車開回來,。
短短2公里的路程變得漫長,。我不想搞太多音譯的地名,省得你們記不住,,姑且把這條路叫做弗勒路,,它是整個小鎮(zhèn)從東到西最核心的馬路。
還有一公里,,車速緩慢了下來,,堵車了。
弗勒路的路邊拉出警戒線,,一個大屁股的女警,,正對著一個車窗,和車?yán)锩娴娜苏f著什么,。
車禍了,!阿爾瓦多!這個名字是我當(dāng)時能做到的所有想象,!
南美人開車的速度之快,,我可是領(lǐng)教了兩年!一個個油門踩得都跟自己沒爹沒小孩需要照顧似的,!
我?guī)缀跏翘萝囬T,,奮力向蘇拉橋跑去,我跑得如此之快,,快得好像掙脫了矯正器的阿甘,,膝蓋的疼痛都不是我們的阻礙。
身邊的車輛依次排列,,等待著,,他們被我拋在身后,對面的車輛也依次排列著,,停守在蘇拉橋的另一端,。沒有人按喇叭,沒有人聲喧嘩,,我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在這一片靜止里,仿佛成了一種罪惡,。
蘇拉橋徹徹底底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橋面上2輛白色的警車上,警燈正閃著鮮紅色的光,。我什么顏色都不喜歡,,鮮紅色是最討厭的一種,鮮紅色讓人不安,,讓人胡思亂想,。
我在警戒線外停了下來,踮起腳尖,,在一堆警察的身影里,,找到兩張臉:阿爾瓦多和吉塔。
大驚一場,。
喘,!手撐在大腿上,彎下腰來,,我喘得四眼昏花,,熱氣一陣陣地從后背傳到頭頂,熱汗從額頭不斷地流下,,一名警察跨過緊界線,,在我的面前停下了腳步。這畫面太丑了,,就像我是一條在僵尸大戰(zhàn)中立下戰(zhàn)功的警狗,,正在等待獎賞那樣。
我只好別轉(zhuǎn)過頭去,,好讓視線從他的腳尖離開,。
只見蘇拉橋下,一輛鮮黃色的吊車,,高高地舉著機械手臂,,那手臂盡頭處,一輛灰色的雪弗蘭正懸在半空中,,大量的水從它的車身,,它的底部不斷地流淌下來。
那是我的車,。我已經(jīng)瘋了,!頓時就癱坐在地上,,厲聲向那名警察問道:“誰在里面?”
如果有人在車?yán)锼廊?,伊萊亞斯就是那個開車的人,!
警察蹲下身子,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拉起警戒線,,扶著我向橋上的警燈處走去。
警燈如此刺眼,,橋上的人是緊張的,,也是期待的,仿佛他們正迎來一場大型的回光返照,,眼睛齊齊地投在我的身上,,我是這場儀式里的最高光。
吉塔幾乎是把我摟在懷里,,親了又親,。這親吻的含義我倒是清楚的,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擔(dān)憂得到了解脫,。
“感謝上帝,,你終于來了!”阿爾瓦多也半摟著我的肩膀,,這兩位善良的老人們啊,。
阿爾瓦多和吉塔一左一右的挨著我,我們夾在這警察的中間,,英文和西語相互交叉著,,我還時不時蹦出一兩句中文。
筆錄做完,,我又一屁股坐到地上,,蘇拉湖中央的奧爾諾火山,仍然像一個紋絲不動的柳下惠,,正在蘇拉湖這個女人的懷抱中央巋然不動,,這景色如此溫柔,夕陽把奧爾諾火山上的積雪,,染出一片金橘色的光芒,。
我沒有提起那場雨,也沒有說到一句那對母子,,我只是說清楚了長著黑頭發(fā)藍眼睛的伊萊亞斯,。
我的車被掛上了拖車,跟在一輛警車后呼嘯而去,警笛的聲音又刺耳又高傲,,仿佛他們處理的不是一輛車落水,,而是成功地攔下了一個外國女子的自殺。
交通漸漸恢復(fù),。
阿爾瓦多以整個南美最緩慢的車速,,把我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