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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辭

第十九章 行獵圖

晉辭 陳邵軒 2637 2019-08-08 20:00:00

  大棘城,。

  慕容耐打了一個(gè)大大的噴嚏,,眼睛瞪得如駝鈴般,,大吼道,“搜,!給我搜!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幾個(gè)小頭目面面相覷,唯唯諾諾道,,“慕容廆已到漁陽附近,往前便是段部疆域,,再追下去...”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來,!”慕容耐咆哮道,。

  慕容廆過了幾天清凈日子,白天,,他同獵戶們進(jìn)山打獵,,夜晚聽老者述說漁陽山的悲涼,,他發(fā)現(xiàn),,這個(gè)小村落皆為漢人后裔,祖上姓李的不止老者一戶,,慕容廆熟讀漢史,,想了解這一支究竟出自何人之后,,宗正告訴他,,連年戰(zhàn)亂,,族譜在一次遷徙中佚散了,漢人也好,,鮮卑人也罷,都無法改變這個(gè)吃人的世道,,能如螻蟻般偷生便已知足,。

  這日,,慕容廆從漁陽市集回來,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一股煙柱升騰,,像是村子方向,,他發(fā)瘋似地飛奔,,但還是晚了一步,,整個(gè)村子已被大火吞噬,,他義無反顧沖進(jìn)火海,,一切都在燃燒。滾滾熱浪幾乎讓他窒息,,煙霧極濃,他摸索著找到住處,,只見屋里躺著兩人,,老者倒在血泊里,,尸首分離,,頭顱已不知去向,,死狀極慘,;少女胸脯還在起伏,,但已人事不省,。

  慕容廆抱起少女,,踉踉蹌蹌逃出火海,,好幾次險(xiǎn)被腳下尸體絆倒。他把少女放在地上,,大喊她的名字,,少女毫無知覺,慕容廆權(quán)衡再三,,終于下定決心,,閉上眼睛,慢慢將嘴湊過去,,這種急救法,,他是跟漢人郎中學(xué)的。

  少女氣息漸漸穩(wěn)住,,有了蘇醒跡象,。

  “啪!”一聲脆響,。慕容廆捂著臉頰,,像是被狠狠蟄了一下,身子直直彈出,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女子杏目圓睜,,連吐好幾口唾沫,。看到慕容廆一臉委屈之相,,再看看遠(yuǎn)處燃燒的村落,,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咧嘴大哭,,“沒了,,全都沒了,祖父沒了,,村子也沒了,!”

  少女跺著小腳,哭得梨花帶雨,,任由慕容廆如何勸慰都不聽,。

  待哭聲漸漸變成抽抽搭搭,慕容廆終于問出來事情緣由,。他出門不久,,一支百十來人的騎兵隊(duì)便圍了村子,,他們面色極兇,挨個(gè)逼問慕容廆下落,,慕容廆乃慕容部世子,,怎么可能來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兵士不聽,,將鄰舍逐一殺死,后來便不問青紅皂白,,見一個(gè)殺一個(gè),祖父就是這么遭難的,。

  少女抽噎道,,我躲在柴堆里,,目睹一個(gè)兵卒切下祖父頭顱......

  慕容廆長嘆,,“是我連累了大家,!”

  “你,,你就是慕容廆?”少女停止抽噎,,訝異地問。

  “我就是,?!?p>  少女滿臉不可置信,從上到下細(xì)細(xì)打量慕容廆一番,,表情由傷心變?yōu)轶@訝,,再變?yōu)闅鈶崳又质桥九竞脦讉€(gè)大嘴巴子,。覺得還不解氣,,干脆拳腳并用,使勁兒往慕容廆身上招呼,。

  少女打累了,,便蜷成一團(tuán),背對慕容廆,,肩膀還在不停起伏,。

  報(bào)仇是后話了,慕容廆苦苦思索,,他該到哪里去,。慕容耐為尋他,不惜挑起兩族戰(zhàn)爭,,顯然決心似鐵,,遼東不能待了,他給自己想了兩條路,,一是投奔幽州張華,,最好能請其發(fā)兵,奪回權(quán)力,;二是投奔好友,,再圖他計(jì)。

  思前想后,,慕容廆否決了第一條路,,慕容氏連年劫掠昌黎郡,,早被大晉視為眼中釘,他慕容氏打得熱火朝天才好呢,。冰封三尺,,非他出使一次,一個(gè)稱號便能消融的,,張華器重他,,不代表會參與部族內(nèi)戰(zhàn),。那便只能投奔好友徐郁了,。

  新年剛過,一道詔書便傳到了齊王府,,詔書曰,,

  “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岳,。齊王攸明德清暢,忠允篤誠,,以其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親騎帳下司馬大車皆如舊...置騎司馬五人,,余主者詳案舊制施行,。”

  宣旨之人乃中書監(jiān)荀勖,,宣畢,,對司馬攸作揖道,齊王殿下可喜可賀,!齊地自古富庶,,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放眼國中二十八位諸侯王,,有齊王這般殊典者,更有幾人,?

  司馬攸并不理他,,擺手送客。荀勖為人圓滑,,對陛下阿諛諂媚,,向來為他不齒,因此勸過陛下幾句,,就這么結(jié)了梁子,,荀勖此番宣旨,,定是出惡氣來的。

  送走荀勖,,司馬攸反復(fù)默念詔書,,心中極為氣憤,詔書肯定是荀勖,、楊濟(jì)鼓動皇兄所為,,他平時(shí)最不待見荀勖之流,言語上也多有爭辯,,豈料這些人竟在東宮一事上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亂。

  主簿丁頤勸他,,昔日姜太公封齊國,,顯赫于東海;齊桓公以齊地為基,,九合諸侯,,殿下德高望重,今去齊國,,必能恢弘祖宗基業(yè),,何苦非在宮闕之間郁郁寡歡呢?

  司馬攸道,,吾沒有匡扶社稷之才,,卿多說無益。

  事已至此,,司馬攸不想再多作計(jì)較,,讒言只是引線罷了,皇兄對他的猜忌與日俱增,,連年味都未散去,,便要趕他走了。他一時(shí)胸悶,,趕緊扶桌坐下,。

  數(shù)月來,司馬攸身體每況愈下,,已是昏昏然油盡燈枯,,曾好幾次暈厥在前廳,若非發(fā)現(xiàn)得早,,已然命喪黃泉,。以他目前的孱弱之軀,如何去得千里之外的齊國,。

  于是,,他上書皇兄,,以身體抱恙無法遠(yuǎn)行之故,請求去洛陽為太后守陵,,待身體好轉(zhuǎn)后再回封地,。

  司馬炎非但不許,還遣諸多御醫(yī)前往探視,,御醫(yī)收了荀勖等人賄賂,,得出的答案出奇一致:齊王無疾,不需診治,。這令司馬炎疑心大盛,。

  不久后,司馬炎下了第二道詔書,,內(nèi)容與第一道相比,,增加了許多恩典,諸如,,將濟(jì)南郡劃歸齊國,改封三子廣漢王司馬寔為北海王,,隨齊王回國,,待弱冠后再回封地,并添了許多禮樂車輿之物等等,。

  一連幾日,,詔書一道接著一道。語氣從勸勉逐漸變得嚴(yán)厲,,最后一道措辭尤為激烈,,朝中大臣皆言齊王不就封地,乃另有他圖,,望齊王好自為之,。

  事已至此,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司馬攸只得吩咐王府眾人,,即日起打點(diǎn)行囊,待問過太宰后擇日北上,,同時(shí)將日期稟報(bào)陛下,。

  隨著病勢洶洶,司馬攸自知來日無多,,開始交代后事,。他喊來司馬寔和司馬冏二子,像當(dāng)年彌留之際的父親那樣,,語重心長的教誨他們,,兄弟手足,,切不可自相殘殺,將來,,無論發(fā)生何事,,你們兄弟二人萬不可自圖之,他還以魏文帝曹丕和陳留王曹植的故事來勸誡二人,。想起當(dāng)年那一幕,,司馬攸心中五味雜陳。

  此外,,他還說,,你二人要好生輔佐陛下,太子,,萬不可覬覦皇位,。

  小司馬冏這一年來進(jìn)步飛快,《博學(xué)篇》上的字他都認(rèn)得,,《戰(zhàn)國策》也能熟讀大半,。司馬寔年紀(jì)稍長,二人守在榻前,,認(rèn)真聽父親教誨,,泫然欲涕。母妃教導(dǎo)過他們,,父王為人體面,,切不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司馬攸擺手讓二人出去,,轉(zhuǎn)身囑托賈荃,,他死后定要薄葬,不埋金銀器物,。說到一半便堅(jiān)持不下去,,王妃見狀,趕緊扶司馬攸臥榻休息,。幾日來,,賈荃衣不解帶,時(shí)時(shí)守在榻旁,,寸步不移,,神色甚是憔悴,眼凹深陷,,圍著兩圈烏黑,。她心里清楚,夫君的病,怕是無力回天了,。盡管如此,,她還是一臉堅(jiān)毅之色,只在夜深人靜眾人睡下時(shí),,才對著月亮暗自垂淚,。

  出發(fā)的日期很快到了。這日寅時(shí),,天色正黑,,洛陽城外便已旌旗招展,千余名齊王親兵嚴(yán)陣以待,,陣容蔚為壯觀,。

  司馬攸在府中發(fā)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yuǎn),。聽著仆人們搬東挪西,,牛馬嘶叫,神情變得恍恍惚惚,,他看到先帝迎面走來,,須發(fā)皆白,比十七年前又蒼老許多,,父親踏過門檻,,問他為何要走,是不是哥哥又欺負(fù)你了,?你呀,從小就是這樣,,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說,,來,你跟爹爹說,,爹爹給你做主,。

  司馬攸發(fā)瘋似的撲上去,想對父親訴這些年的苦楚,。就在那一瞬,,父親的身影變得模糊,變成一團(tuán)煙散去,。司馬攸突然驚醒,,感覺胸前仿佛有一大塊石頭壓著,怎么也喘不上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王妃急匆匆趕到,又是拊胸,又是捋背,,司馬攸許久才緩過來,。

  下人來報(bào),陛下正往王府走來,。

  司馬攸急忙下榻,,對賈荃道,趕快更衣,,束發(fā),,我要出門迎接陛下!快,!

  齊王就藩,,作為一國之君,司馬炎怎么也是要送一送的,,況且,,他想親眼探探虛實(shí),齊王的病到底打不打緊,。他心里到底念著些手足之情,。

  高高的步攆上,司馬炎瞇著眼,,在一大群黃門,、侍衛(wèi)的簇?fù)硐聛淼烬R王府,路上百姓紛紛躲到一邊,,向皇帝行禮,。

  司馬攸已穿戴完畢,正帶領(lǐng)府中各等屬官在大門外迎候,,見皇帝到來,,急忙行禮,司馬炎下攆,,徑直步入正廳,。

  “聽說皇弟身體抱恙,可有大礙,?封地可否回得,?”司馬炎問道。

  司馬攸勉強(qiáng)站立,,強(qiáng)作鎮(zhèn)靜,,回道,“太醫(yī)已開過方子,,偶染風(fēng)寒,,調(diào)養(yǎng)時(shí)日便可,,臣問過太宰,曰今日師貞,。丈人吉,,無咎。是行軍的吉日,,時(shí)刻定在卯時(shí)三刻,,臣兩日前上奏了的?!?p>  “由你坐鎮(zhèn)濟(jì)南,,再好不過,臨行前可有難事需朕調(diào)解,?”司馬炎邊說邊打量,,司馬攸雖面容憔悴,并不像重疾之相,,司馬炎不禁起疑,,既然如此,這個(gè)弟弟還在拖延什么,?他心中大為不悅,。

  “陛下好意,臣弟領(lǐng)之,,一切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不勞陛下操心。臣近日深居簡出,,作萬言奏章一封,,陛下閑時(shí)可覽閱一二,權(quán)當(dāng)消遣,?!彼抉R攸說著,命人搬出一口三尺見方的木箱,。

  二人交談片刻,司馬炎內(nèi)心不快,,只道還有要事,,便不再逗留,讓司馬攸好生準(zhǔn)備,,卯時(shí)三刻,,他將攜百官準(zhǔn)時(shí)趕到,為眾人餞行,。

  司馬攸終究沒能前往封地,,甚至連王府都未能踏出,司馬炎前腳走,他再也無法支持,,嘔血不止,,差點(diǎn)把心肺全嘔出來。他本來已病入膏肓,,全憑一口氣吊著,,剛才乃是回光返照之景,司馬炎離開,,一口氣登時(shí)散去,,“撲通”跌在血泊里。

  太醫(yī)令王熙緊急出診,,待診完脈象,,連連搖頭,齊王脈象時(shí)有時(shí)無,,臉色昏暗,,雙瞳有散大之象,回天乏術(shù)了,,趕緊準(zhǔn)備后事吧,。正說話間,司馬攸鼻孔前的絲纊停止了擺動,。

  司馬炎此時(shí)剛回到芙蓉殿,,他總覺得心神不寧,似有大事發(fā)生,。楊芷為她斟滿果茶,,讓他小憩片刻,等好些了再去城外參加三祭之禮,。

  果然,,他剛坐下,便有黃門匆匆來報(bào),,齊王攸薨,。

  “咣當(dāng)”,羽觴掉在地上,。

  他立即趕赴齊王府,。王府門前紅色燈籠已然摘下,兩盞素?zé)粽l(fā)散著白凄凄的光,。中庭豎著牌位,,被一塊素白銘旌覆著,銘旌上書:晉齊王,,大司馬攸之神位,。

  司馬炎懷抱牌位,,放聲大哭。他怎么也沒想到,,剛才還好好的一個(gè)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司馬冏聽到皇伯父到來,,立即躍到中庭,,他一身斬衰素衣,小臉掛著淚珠,,仰著頭對司馬炎哭訴:“父王胸悶嘔血已三月有余,,御醫(yī)們屢次問診,都道尋常病疾,,是他們害了我父王,,皇伯父,你一定要做主,!”

  “好,,你皇伯父定要砍了他們的頭!”

  齊王司馬攸的死訊很快傳遍九州,,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人們皆為大晉失去一位賢王而扼腕嘆息,。草頭百姓是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的,,他們只能在田間地頭停下腳步,輕輕嘆氣,,想想齊王對他們的好,,算算齊王減過的賦,頂多一刻,,便繼續(xù)低頭勞作了,。

  劉淵和拓跋悉鹿正在酣飲,聽到司馬攸的死訊,,劉淵面露喜色,,不禁手舞足蹈,這下再沒人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了,。拓跋悉鹿則極為惋惜,,他和司馬攸僅有一面之緣,只能算泛泛之交,,但直覺告訴他,司馬攸似乎比太子更適合君臨天下,。

  拓跋悉鹿無心飲酒,,匆匆告辭,,留下劉淵鯨吞牛飲,舉止癲狂,。拓跋悉鹿早就覺察劉淵確有野心,,一直跟他保持若即若離,不遠(yuǎn)不近的關(guān)系,。

  他最近在調(diào)查兄長往事,。沙漠汗孑遺之物不多,除一口箱子,,一幅行獵圖外別無其他,。拓跋悉鹿望著行獵圖怔怔出神,回憶起沙漠汗的生平:兄長于曹魏景元二年入朝,,后于泰始三年歸國,,中間約莫六年時(shí)光,咸寧元年至三年,,沙漠汗再次朝貢,,又是三年時(shí)光。就是說,,兄長在洛陽一共待了九年,。從泰始三年至咸寧元年,中間這八年他是知道的,,兄長一直待在最南邊的陰館,,只在重大典禮時(shí)才回到盛樂,短暫待上幾日,。

  這幅行獵圖作于咸寧元年,,就是二次入朝期間。

  拓跋悉鹿細(xì)細(xì)品味這幅圖,,想看出什么端倪來,。然而他越看越困惑,他見過兄長作畫,,其筆力雄渾,,線條分明,充滿豪邁之意,;而這幅圖構(gòu)圖清新,,多了些柔弱之氣,尤其落款,,倒像是婦人所為,,他大吃一驚,難道劉淵所言非虛,,真有漢人女子隨侍兄長左右嗎,?

  拓跋悉鹿命仆從抬來箱子,,逐個(gè)兒翻看那些小物什,他拿出那件小小衣服,,細(xì)細(xì)端詳,,衣服乃上好錦緞所制,上繡大紫色團(tuán)窠,,與尋常富貴家小兒衣服并無區(qū)別,。他把衣服放回箱子,注意力集中到那捆竹簡,。

  竹簡乃漢文所寫,,他識字不多,只得找了一位漢人先生,,先生告訴他,,竹簡內(nèi)容皆是所收禮物,俗稱“禮札”,。其中人名眾多,,從三公到白身,皆有記錄,,高貴鄉(xiāng)公曹髦和大晉文帝等人赫然在列,。粗略算來,所收黃金,、布帛,、繒絮等物每年均以萬計(jì)。

  拓跋悉鹿慢慢翻著竹簡,,毫無頭緒,。

  他發(fā)現(xiàn)禮札上有幾個(gè)字反復(fù)次數(shù)極多,先生告訴他,,是太官令張溫,,太官令乃宮中七品掾吏,掌管宮廷飲食事務(wù),。這就奇了,,兄長怎會與一個(gè)七品小官有如此交情?更為驚奇的是,,兄長多是贈物,,從張溫處反倒所獲無幾。

  張溫其人,,拓跋悉鹿知曉不多,,僅有名字和官職而已。

  翌日,他備下禮物,,親自拜訪張溫,。一行人走出洛陽好遠(yuǎn),終于見到兩間草屋,,草屋墻壁開裂,塞著棉絮,,豆秸等物,,許是有些年頭了。

  張溫年過花甲,,致仕后搬到城西,,與老伴兒開了三畝薄田,雖然朝廷養(yǎng)老俸祿不少,,但他更醉心稼穡之事,。陽春三月,正是翻地,,上糞時(shí)節(jié),,夫妻二人忙得不亦樂乎。

  張溫了解眾人來意后,,把拓跋悉鹿迎進(jìn)了屋,,屋里陳設(shè)簡樸,止有四面土墻,,一張矮桌,,一座火炕,僅有飾物便是墻上掛的一幅行獵圖,,構(gòu)思與先前那幅無異,,落款亦是咸寧元年,但明顯不是一人手筆,。拓跋悉鹿微微一怔,。

  “草民家貧,委屈尊駕了,!”張溫作揖道,,言語極為客氣。

  “張老何出此言,?您為官清廉,,體恤民生疾苦,實(shí)乃吾輩楷模,?!蓖匕舷ぢ辜泵囟Y。

  二人寒暄許久,,言語間,,得知張老有兩個(gè)兒子,,都在朝為官,逢年過節(jié)便來探望父母,。但不知何故,,小兒子有些日子沒見到了,他讓拓跋悉鹿幫忙打聽打聽,,小兒子名軌,,字士彥,在東宮任職,。

  拓跋悉鹿其實(shí)與太子并無交集,,不忍拂了張溫面子,便答應(yīng)下來,。

  “不知墻上所掛行獵圖從何處獲得,?”拓跋悉鹿指指墻壁。

  張溫微微一忖,,“許是好友所贈,,都十多年了,老朽頭昏耳聾,,早記不得了,。”

  拓跋悉鹿失望不已,,繼續(xù)道,,“聽說張老與家兄私交甚篤,可否詳敘一二,?”他終于將話題引到沙漠汗身上,。

  聽到“沙漠汗”三字,張溫面露驚懼,,但只一瞬便恢復(fù)常態(tài),,道,“沙漠汗為人豪邁,,志向高遠(yuǎn),,乃同輩中佼佼者,老朽城內(nèi)寒舍與貴兄毗鄰,,免不了走動,,一來二去,便成了忘年交,,沒想到一別八載,,竟天人兩隔。”張溫不勝唏噓,。

  “哦,?”拓跋悉鹿屏退隨從,繼續(xù)道,,“有件事,,在下一直疑惑不解,望張老開導(dǎo)一二”

  “大首領(lǐng)請說,?!?p>  “張老與兄長乃忘年之交,且房舍又如此近,,那您可曾聽說,兄長居所可有漢人女子,?”

  張溫顯得極為震驚,,道,“竟有此事,?沙漠汗不曾提過,,老朽更是聞所未聞?!?p>  拓跋悉鹿見張溫不愿說,,也不好腆著臉問下去,再想旁敲側(cè)擊,,卻被張溫岔開話題,,只道今年收成云云,再不提沙漠汗,。拓跋悉鹿聽得無趣,,也搭不上話,呆坐半響,,只得悻悻離去,,不顧張溫再三推辭,執(zhí)意將禮品留下了,。

  送走賓客,,張溫盯著大箱小箱的禮物,長嘆一聲,,“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城西一行,,非但沒解開拓跋悉鹿心頭難題,,反而疑竇叢生。兩間草屋甚是破敗,落成二三十年不止,,張溫彼時(shí)尚在朝為官,,那房子是何人所建?屋內(nèi)的行獵圖又是怎么回事,?一提到兄長,,張溫便神色惶惶,左右言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拓跋悉鹿出門去,想要看看張溫故居,。

  不料他剛跨出門檻,,便見一人身披素縞,手持白色訃告匆匆而來,。來人是齊王府的仆人,,邀拓跋悉鹿前往吊唁。

  齊王府中,,靈棚已高高搭起,,人們步履倉促,面露悲凄之色,。殯禮由大宗正司馬亮主理,,司馬鑒、司馬機(jī)等宗室諸王協(xié)理,,另有官吏,、仆人百十人,各有職差,;棺槨,、明器等喪葬之物均由內(nèi)府供應(yīng),規(guī)制沿用安平獻(xiàn)王禮,,極盡尊榮,。

  正廳已被裝飾成靈堂,四周懸著層層疊疊的白幡,,乃吊唁之人所送,,靈堂屋內(nèi)最里有一方案幾,上豎檀木牌位,,刻著“晉齊獻(xiàn)王大司馬攸之牌位”,,牌位前是一盞長明燈,為死者照明黃泉之路,。案幾前面有一個(gè)火盆,,仆人不時(shí)往里添些紙錢,。

  正中便是靈床了,小斂已畢,,司馬攸靜靜躺在上面,,嘴里含著珠玉,面容一如往昔,,仿佛只是睡去,。他為社稷操勞一生,此刻終于能好好休息,,從此再也不用見涼州兵戈,,再也不用聽朝臣非議了。

  靈床左邊跪著死者至親之人,,王妃和兩個(gè)兒子身披斬衰兇服,,長跪于地,在旁行禮還禮,,偶有親朋提及過往,,動輒呼天搶地。司馬冏滿臉淚痕,,冷冷地看著吊唁之人,他知道,,逼死父親的兇手就在其間,,那幾個(gè)御醫(yī)只是替罪羊罷了,他在小小的心中記下一筆賬,,長大后定要連本帶息討回來,。

  司馬炎亦在吊唁者之列,照理說,,他身為一母同胞的兄長,,應(yīng)該著齊衰,服喪一年,,但囿于九五之尊,,只換了一身粗布白色長衫,袖口齊齊縫邊,。

  他一大早便來到王府,,殷殷問候弟妹和兩個(gè)侄子,說到動情處,,哭得甚是悲慟,,侍中馮紞勸他,“齊王言過其實(shí),。近日薨歿,,乃陛下之福,,社稷之福啊,!”司馬炎狠狠瞪他一眼,,止住了聲。

  一連幾日,,齊王府熙熙攘攘,,帝王家葬禮,免不了繁文縟節(jié),,鐘罄禮樂,。三日前還門可羅雀的齊王府,此時(shí)變得摩肩接踵,,幾無回寰余地,。

  司馬攸已看不到,又許是看到,,然后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去。

  黃泉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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