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岳忠儒第一個來到村委會辦公室,,不出所料,,只要能給他調(diào)換地就行,他就見著土地親,。別的要求,?沒有,,村長想咋辦就咋辦。
村長是講規(guī)矩的人,,不會由著性子胡作非為的,。
他的百家姓背得滾瓜爛熟,孫子兵法無師自通,,拳打趙一,,腳踢錢二,看到前面兩個人的下場,,后面的張三李四王五基本上就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
田浩仁在喇叭里通知的最后一名是岳樹寶,該到的時間沒到,。
田浩仁又吆喝了一遍,,姍姍來遲的,是岳樹寶的老婆楊花花,。
她解釋說,,岳樹寶在煙草公司上班呢,晚上才來家,。
田浩仁將情況匯報給金五珠,,村長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把楊花花叫到辦公室,,讓他捎話回去,,晚上一到家,就來村委會,,村委會有事找他,。
晚上過了飯點,還沒見到岳樹寶的人影,,金五珠等得不耐煩,,讓田浩仁在廣播里再催一遍。
廣播的音效特別好,,振聾發(fā)聵,,全村的雞狗貓猴都嚇得打激靈。
岳樹寶又不是聾子,,就是楊花花不傳話,,他也應(yīng)該早就聽見了,為什么不露面呢,?
金五珠嘴里叼著煙,以桌面代鼓面,,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對面的空椅子,,仿佛上面正坐著岳樹寶,自說自話:
“離開了村的火頭軍,,耳朵長鼻子尖眼睛賊,,抻著不長長揉著不團團,是一盆難和的面啊,?!?p> 金五珠要是不干村長了,完全可以擺攤算命,,揣度人的心理八九不離十,。
三歲看大,六歲看老,。
親眼看著岳樹寶長大,,根正苗不紅,在部隊幾年也出息不到哪里去,,復(fù)員回來繼續(xù)圍著鍋臺轉(zhuǎn),,往家里搬著不花錢的糧食,真以為自己是個吃國家糧的,。
岳樹寶自從在鎮(zhèn)上當(dāng)起了火頭軍,,一個大男人,走路扭頭晃腚的,,村里的人都快不認(rèn)識了,。
分家氣死爹,把老宅的東西都搬他自己家了,,恨不得所老宅拆光,。
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想著倉庫里,,不占便宜就是吃虧了。
金五珠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現(xiàn)在的岳樹寶正在遠(yuǎn)房叔叔岳忠儒家呢,。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他認(rèn)為岳忠儒老實,,和自己又近便,是親三分向,,先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再去拉攏別人也好說話。
岳樹寶繞了半天,,岳忠儒才明白大侄子的用意,,一定要阻止村委會的調(diào)地方案,。
岳忠儒非但不同意,反倒做起了岳樹寶的思想工作:
“我六歲闖外,,一蹦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離開過村集體,從互助組到合作社,,從人民公社到大包干,,換湯不換藥,土地就是集體的,,個人去叨叨什么,?人就得守本分,在村里你得聽村長的,,在家你得聽爹媽的,,你爹不在了,你就得聽你三叔的,?!?p> 聽三叔的?
現(xiàn)在給他口吃的,,餓不死他就算行善了,!老一輩太頑固了,有一個算一個,。
岳樹寶感覺來錯了地方,,岳忠儒怎么如此愚昧,簡直是對牛彈琴,,失望之余還想最后爭取一下,,說:“村干部做的對,大家聽,,做法不對,,也得閉著眼睛聽嗎?”
岳忠儒反問道:“人家當(dāng)干部的,,能不如個你老百姓,,你只要聽干部的,保證沒錯,!你的事我不摻和,,這種事以后千萬別來找我?!?p> 岳樹寶像塊油面一樣,,真有抻頭,岳忠儒話都說這個份上了,,他還賴著不走,,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于是,他繼續(xù)說道:“叔啊,,岳家胡同就咱兩家最近了,遇到這么大的事我能不找你商量,,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吃虧嗎,?”
在一旁哄孫子的高勝男生怕孩子哭鬧,影響她聽聲,,不住手地拍打著懷里的孩子,。高勝男認(rèn)為岳樹寶說得頭頭是道,她真想插個話,,但又怕岳忠儒訓(xùn)斥她不懂規(guī)矩,,在外人面前給她個難看,讓她下不了臺,。
岳樹寶說了半天,,岳忠儒卻不再吭聲,只是悶頭抽煙,,岳樹寶坐不是走也不是,,尷尬在那里。
高勝男又給岳樹寶倒了一杯茶,,說:“他大哥,,喝茶啊,都放涼了,,樹仁他爹,,他大哥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岳忠儒不等老婆把話說完,,打了個手勢讓她住嘴,,說:“別吭氣,聽聽大隊喇叭吆喝什么,?!?p> 大家都屏氣凝神地聽通知:會計田浩仁找岳樹寶到村委會辦公室。
岳樹寶裝聾作啞,,好像沒聽見似的,。但岳忠儒就像接到圣旨一樣,催促岳樹寶快點到村委會去,,比叫自己還急呢,。
又像是自己窩藏了罪犯,與之密謀造反被人發(fā)現(xiàn),,嚇得坐立不安,。
被叔叔下了逐客令,,岳樹寶一肚子氣,和這些老頑固沒法交流,,便轉(zhuǎn)身去找岳樹仁商量,,可巧岳樹仁的大門鎖著,兩口子還在工地上忙呢,。
他只好悻悻地去聯(lián)絡(luò)其他4戶,。至于村委會的通知,他讓去就去???讓人賣了還得替人數(shù)錢,又不吃他掙的,,憑什么那么聽話,?
岳樹寶走后,高勝男聽出點門道,,一邊哄著孫子,,一邊跟岳忠儒打邊鼓:
“樹寶在外面見多識廣,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占了誰的承包地,,誰就應(yīng)該受益拿錢,憑什么金五珠非要牛不喝水強按頭,,非得調(diào)換地?。咳思也灰匾X不行嗎,?”
岳忠儒瞅著老婆,,好半天沒動動眼珠,看得高勝男心里直發(fā)毛,。
她也剜了男人一眼,,問道:“瞅啥瞅?我說的不對,?就知道在家里瞪眼珠子,?”
岳忠儒斗不過老婆的眼神,便知趣地躲開目光,,嘴里還在堅守著陣地,,說:
“你就不跟著好人學(xué)吧,岳樹寶是個什么雜碎,?分家氣死爹,,分不到房不認(rèn)娘,和這種人瓜葛什么?”
高勝男好斗的本性又被激發(fā)出來,,馬上來了精神頭,,高聲說:“誰和他瓜葛了?他不是來找你嗎,?要是真能分到錢,,還種那破地干什么?”
岳忠儒今天沒心思和老婆斗嘴,,屁股一出溜下了炕,,臨出屋放下一句話:“就知道胡攪蠻纏,知道是找我,,你操什么閑心啊,?,!”
高勝男好久沒磨牙了,嘴癢癢的沒法撓,,高聲地問:“黑燈瞎火的,,你去哪?”
岳忠儒在窗外說:“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了,,我出來撒泡尿,抽袋煙,?!?p> 高勝男坐在炕上,望著窗外,,呵呵地笑了,。
岳樹寶今晚上出門前沒看黃歷,諸事不順,,在第二家喝茶的時候,,一塊茶葉梗像魚刺一樣塞進后槽牙的窟窿里,咽不下去摳不出來,,比喝涼水塞牙縫還難受,。
第二家也一無所獲,看看天色不早,,岳樹寶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就近來到田原泉家,。
在岳樹寶心里,,找岳忠儒有八成把握,畢竟是本家,平時也走動得近,,只要有事提出來沒有不成的,,沒想到做了癟子。
對田原泉,,他是最不報希望的,,田原泉平日里善鉆營,在街面上吃得開,,和村長金五珠走得近,。
既然沒把握,干脆挑明了說吧,。明人不說暗話,,岳樹寶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希望被征地戶聯(lián)合起來爭取利益,,不能任人宰割。
令岳樹寶想不到的是,,田原泉對這個提議非常感興趣,,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又是換好茶,,又是拿瓜子,,殷勤款待。
岳樹寶可算是找到同黨了,,把有關(guān)征地的規(guī)定添油加醋講了一通,,將周邊村、鎮(zhèn)的典型案例描繪了一遍,,又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田原泉完全認(rèn)可岳樹寶的的提議,又補充了三點意見,。兩人達(dá)成攻守同盟,,不見兔子不撒鷹,少一分錢也不倒地,,誓與土地共存亡,。
事不宜遲,受到鼓舞的岳樹寶馬不停蹄地串聯(lián)另外兩家,,效果不甚理想,,不說同意,也不說放棄,。
岳樹寶平生最恨這種人,,墻頭草,,隨風(fēng)倒。表面看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實際上坐山觀虎斗,趴橋望水流,,有了好處跟著沾光,,發(fā)現(xiàn)危險跑得比兔子還快。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兔子跑得快的不僅僅只有張三李四,還有田原泉,。岳樹寶前腳剛出門,,田原泉就撒開丫子跑到村長金五珠家。
只見三五個閑人坐在客廳里喝茶拉呱看電視,,唯獨不見村長本人,,只好一屁股坐到閑人堆里,聽他們扯淡,。
金五珠在辦公室里沒費吹灰之力就把軟柿子捏了個遍,眼看勝利在望,。
岳樹寶這個刺頭始終不露面,,隨著時間的推移,沾沾自喜的金五珠開始焦躁起來,,這小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為什么不朝面?喇叭里不能再催了,,越催越掉價,,不能丟那個人。
這時的金五珠忽然有種挫敗感,,腦仁兒嗡嗡的,,肚子也餓了,好久沒有饑餓感了,。
“別傻老婆等野漢子了,,”金五珠踱到外間,對趴在桌子上的田浩仁說,,“這個家伙今晚上不能來了,,明天下午你親自到他家堵他的門子,務(wù)必把他糾過來,?!?p> 兩個人要分手的時候,金五珠邀請?zhí)锖迫剩骸暗轿壹页园桑ズ葍芍?,解解乏,。?p> 田浩仁婉言謝絕:“家里肯定做好了等著呢,,再回去晚了就著急了,,改天吧?!?p> 正在扯淡的人們發(fā)現(xiàn)村長的臉色不大對,,陰乎乎的,快要下雨似的,。眾人便知趣地退去,,只有田原泉看不開火勢,賴著不走,。
金五珠虛讓了田原泉一句,,便開始獨自一人夾菜喝酒。何以解憂,?惟有小酒,。幾盅下肚,金五珠長了點精神,,便問道:“老田,,有事啊,?”
田原泉終于等到村長開口了,,便附耳過去,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離開金家,田原泉仰望著星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夜晚多么美好啊,夜色里有多少秘密正在發(fā)生,,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在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