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洛棘的快感還沒來得及升騰,,只聽得耳邊——
“鏗,?!?p> 極微小的一聲,,卻將他驚得幾乎跳起!
他沒能回頭——因為一把銀刀已經(jīng)架在他的頸側(cè),,幽幽泛著冷光,,激得他皮膚爆出了顆粒。
他身后的鐵烏鴉似乎已被制服,,沒有對這個突入玄塔的人做出任何反應(yīng),,安靜如死。
銀刀的主人一手鎖了洛棘的咽喉,,一手鷹爪般扣住了他拿著鐵鞭的手,,一寸一寸拖離,好叫他再難觸碰到那昏迷女子的身體,。
洛棘掀了掀鼻翼,,緩緩咧開嘴,,表情似笑非笑。
“蘇大人大駕光臨,,玄塔鴉衛(wèi)有失遠迎,,真是罪過?!?p> 銀刀的反光映亮了一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蘇小年聞著周遭猶如實質(zhì)的血腥氣,,眼鋒一分分冷下去,。
若是洛棘能回頭,就一定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一向以舉止孟浪聞名的蓮衛(wèi)公子眉目間沒有一分柔軟風(fēng)流,,一種極陌生的沉郁壓在他的眼里,像是醞釀中的風(fēng)雷,。
他吸了一口氣,,一字字咬出來:“……洛棘,你大膽,?!?p> 洛棘舔舔嘴唇:“論大膽還是比不過蘇大人?!?p> “圣君有命,,無教皇手令不得擅入玄塔私探反賊赤九。蘇大人,,敢問一句,,您的手令何在?煩請拿出來給洛某過過眼,,也好讓弟兄們交差,。”
銀刀抵著洛棘的喉嚨,,隨著他震動的聲帶而微顫,。
然而那雙握著銀刀的手仍是極端穩(wěn)定的。
洛棘聽得背后人一聲輕蔑的冷嘲:“哦,?這倒奇了……我蓮衛(wèi)司掌教中上下醫(yī)藥療傷,,從來事急從權(quán),登堂入殿,,訪衛(wèi)尋庫,,還未曾被人討要過什么勞什子手令——”
——銀刀壓緊,有意無意往皮肉里收了收,,一線鮮紅滲出,,順著刀鋒緩緩溢下來,。
“……更何況,赤九一案干系重大,,全教上下震動,,在審出名堂前她必不能死。洛棘大人素有手段非常之名……萬一一個錯手,,人弄死了,,最后承受圣君雷霆之怒的人不只玄塔鐵烏鴉,我蓮衛(wèi)上下更是首當(dāng)其沖,?!?p> 蘇小年從側(cè)面看見洛棘狠狠地咬緊了牙關(guān),青筋勁爆幾乎有聲,。
他忍著心里泛起來的嫌惡,,靠近鴉衛(wèi)頭子胡須虬結(jié)的臉側(cè),呵氣如蘭:“赤九乖張行事,,大逆不道,,刑獄加身是她自找,可她的身份仍是赤王義妹,、圣君愛徒,,若有人發(fā)現(xiàn),赤九今日在玄塔,,不止受刑,,更受凌辱……嘖……洛大人不妨猜猜……赤王會怎么想?圣君又會怎么想,?”
沉默中,,一滴冷汗順著洛棘佝僂的脊柱流下去。
繼而,,憤怒,,不可抑制地竄上來。
自他成為鴉衛(wèi)衛(wèi)首那一天開始,,不管以往那些看不起他,、厭惡他的人心里怎么想,明面兒上卻再也沒有人敢給他一個嘲諷的眼風(fēng),。
教皇于黃金臺親授他精鐵長鞭,,黑色持柄上刻著狴犴猙獰的紋飾。
“入我天明玄塔者,,不論鬼神皆為畜,。”
單憑教皇這一句話,人人避洛棘如避蛇蝎,。
整個天山,,敢拿刀逼在他脖子邊上的人,這么些年,,也就一個赤九,。
如今又有一個蘇小年。
可赤九的刀是殺人飲血的,,他蘇小年又算個什么東西,?
切藥草的刀,也敢開刃么,?
…
洛棘心中轉(zhuǎn)過千般念頭,,面上卻只是瞇了瞇眼。
他蛇一樣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嘶聲道:“……這么看來,,洛某還要感謝蘇大人的救命之恩了,。”
蘇小年一哂:“這倒不必,。只不過……這位小兄弟似乎需要去一趟蓮衛(wèi)部,,我看他面色青白眼神空洞,怕是耽誤不得,。洛大人想必心系部下,,不如送這位小兄弟一道去吧?!?p> 銀刀一閃而沒,,洛棘略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硬的脖子,抬手抹了一把頸間的血,。
他轉(zhuǎn)過頭,,渾黃的眼珠錯也不錯地盯死了蘇小年,余光里看見那鐵烏鴉軟倒在這不速之客腳邊,,浮腫慘白的臉上是定格的驚異表情,,胸腔還在微微起伏著。
……敢在老子地界上用毒,!
媽了巴子,。
洛棘在心里翻來覆去把蘇小年凌遲了千百遍,臉上神色緊繃而怪異,。
不知過了多久,,蘇小年聽見洛棘咬著牙喑啞逼出一個字:“行。”
“今日這囚室發(fā)生的一切,,洛某會銘記于心,,一字不敢落稟明圣君。蘇大人……可想仔細了,,好自為之,。”
蘇小年連話也懶得說,,桃花眼藏著冷鋒,,草草一點頭,向著身后的出口做了個好走不送的姿勢,。
待鴉衛(wèi)的人離開,,蘇小年不作聲地吸了口氣,慢慢走到委頓的女子身前,,眉目深沉,。
靜了一刻,他終于有了動作——先抬手拂開赤九臉上的亂發(fā),,接著喂了她一顆黑色的藥丸,。
過了約莫幾個瞬息,昏迷中的人苦痛地皺起眉頭,,短促地吸氣,,口中藥物化開,辛辣濃郁的味道隨著輕淺呼吸彌漫開來,,驅(qū)散了一絲絲血腥氣,。
略微恢復(fù)意識的赤九不間斷地咳嗽起來,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一口吐掉了藥丸,,顯得十分抗拒,。
她全身微微發(fā)著抖,有血液從較深的傷口不斷滲出,,順著腿流到她赤著的腳背上,。
蘇小年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就知道……是你,?!背嗑糯⒅鴨÷曊f,向著蘇小年的方向勉力抬起頭,,染血的蒙眼布徒勞地勾勒出眉目,。
“怎么知道是我?”蘇小年咧了咧嘴,,要笑不笑,。
他從袖中抽出一方純白手帕,,一點一點拭著赤九臉上的血——在赤九看不到的地方,蘇小年持刀時分毫不顫的手此刻依然是穩(wěn)的,,只是尾指深深掐進手心,,像是死死摁住了一口……即將失控的火山。
“聞味兒……藥氣沖天的,?!?p> 赤九勾勾嘴角,亂七八糟的臉上是個笑影子,。
她下意識順著蘇小年的力道偏過頭去,,乍一看像是正在追逐安撫的貓。
蘇小年不再說話,,定神,,在沉默中專心致志擦著赤九的臉,直到整塊手帕都染得黑紅交加,,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孔才露出蒼白的底色來,。
“咳咳……怎么……你的潔癖治好了?”
“呵,。記得賠我一塊手帕,,要宛涼玉龍錦的?!?p> “……嘖,。”
將手帕仔細疊好塞回袖子,,蘇小年聽得赤九虛弱發(fā)問。
“我進來……咳咳……進來幾日了,?”
“八日,。”
“……嗯,,快了,。”
“什么快了,?”
赤九無聲地笑起來,,顏色慘淡的嘴唇涂了血液,顯出一種別樣的烈艷,,幾乎灼痛了蘇小年的眼睛:“你知道的……自然是我的死期,。”
指尖狠狠掐進手心,,蘇小年一時間沒有言語,,眼眸漸深,牙關(guān)合緊。
某種陌生的戾狂仿佛要撕開他的皮囊,,磨牙吮血,,擇人而噬。
…
天山十六峰,。
主峰高聳入云,,其余諸峰拱衛(wèi)環(huán)繞,如萬獸引頸來朝,。
第三峰之頂,,有白色小樓。
廊內(nèi)垂掛著大紅帷幔,,隨著罡風(fēng)撕扯翻卷,,涌動間有銀鈴裹挾其中錚然作響。
門戶大開,,有一人在這漫天山風(fēng)中斜倚著石榻看書,。
近身寸許之地,書頁,,頭發(fā),,衣袂,皆安然不動,,沒有一絲被風(fēng)侵襲的樣子,。
世間物,此間人,。
仿佛這樓中人的身周,,自成了一方世界。
這是個明艷的女人,。
朱衣如蟬翼,,襟袖滾金紋。
她撐著頭,,鴉羽般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瞳和眼角淺淺的細紋,朱紅色的唇微動,,像是在默誦著書里的言辭,,又像是在嘆息。
身側(cè)突然有不明顯的風(fēng)蕩過,。
女人也不抬眼,,兩眼只盯著書。一手壓著書頁,,另一手拈了一旁水晶碗里的櫻桃把玩,。
許久,,冷不丁聽她向著空無一人的大廳發(fā)問:“蓮衛(wèi)的小子去了玄塔?”
“是,?!?p> ——廳中竟有了第二個人!
不知何時進入小樓的一個瘦長人影顯出身形,,在她榻邊單膝跪地,,整個人如同一桿輕而剛直的長槍。
“蘇大人清了鴉衛(wèi)的場,,一個人進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作惡的東西,,女人蹙眉冷哼一聲,,忽而又輕巧一笑,送了櫻桃入口,,含糊道:“……洛棘那老狗……早該被整治了,,留他到現(xiàn)在,不過因為人人都愛惜羽毛怕臟了手罷了,。哼……他蘇小年這次……倒做了件不那么討嫌的事,。”
身前人似乎遲疑了半刻,,沉聲說:“殿下,,赤九大人很不好?!?p> 銀牙一合,,鮮紅甜膩的汁液爆綻在唇齒間,染得這女子本就殷紅的唇更加紅了,,她蹙眉道:“……今年的櫻桃也不好,,酸?!?p> 身前的影衛(wèi)不再說話。
沉默中,,只有山風(fēng)呼嘯,,銀鈴響成一片。
過了許久,,那女子懨懨扔開櫻桃碗,,細長上挑的眼睛看著白樓的頂——平整的石面上有繁復(fù)的淺淺雕花,都用赤金的顏料細致描繪過,,雕的是北方傳說中的神鳥朱雀——那也是天明教赤王部獨有的徽記,。
這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
她是赤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明教王女古伊曼沙。
只聽她緩緩對著身前的影衛(wèi)開口:“顧北啊,,三個月了……自她從夜秦回來,,就沒再拿過‘扶搖露’?!?p> 被喚作顧北的年輕男子在一片細碎聲響中聽得古伊曼沙如此一句,,慢慢瞪大了眼睛:“三個月?可……那,、那‘一夢蠱’——”
“那蠢丫頭等死呢,!”
赤王似嘆息似嘲諷地哼了一聲,截斷顧北的話,,眼睛里像是藏著火焰,,亮而兇狠,愈燃愈烈,。
“殿下,!赤九大——”
顧北一句未完,石榻上的女人霍然起身,!
耳中似乎聽得一聲輕響,,像是蛋殼上出現(xiàn)的第一道裂痕。
有什么……人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滿樓風(fēng)聲里分崩離析,。
白樓紅幔如受重擊,,轟然揚起!
山風(fēng)倒灌,!
古伊曼沙身周的結(jié)界驀然碎裂,,她的頭發(fā)和衣衫“唰”地瘋狂鼓噪起來。
隔著破碎的縫隙看過去,,這女人飛揚的眉目含著慍怒,,整個人像是要燃燒。
顧北迅速低下頭,,將舌尖的話咽回去,,再不敢直視她——天明教赤王一怒,如沉虎驟醒,,咆哮十里,;如畢方展翅,焰燃千丈,,只一眼便可讓人五腑震顫,。
“我是如何告誡她的,!遇事要穩(wěn)要忍耐要思慮周全!真想動手有千般方法可以轉(zhuǎn)圜,,何必如此孤注一擲不死不休,!蠢丫頭!愚不可及,!”
古伊曼沙不知是在對顧北還是對著某個并不在白樓里的人憤怒低吼,,原本洗練一樣深靜的眼眸突然撕裂了,像是被看不見的烈火燒得血紅——
“啪,!”
一片四分五裂的碎響,。
赤王揚手打了案幾上的玻璃碗,櫻桃四散,,像一只只流血的眼睛,,滾了滿地。
……
然而風(fēng)暴去得像來時一樣突兀,。
仿佛經(jīng)過了漫長的死寂,,又好像只是一個交睫,顧北發(fā)現(xiàn)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緩了下來,,耳中又可以辨出風(fēng)和鈴的聲音,。
“……呵,可你終究還是心軟了,?!?p> 踩著滿地狼藉,古伊曼沙極輕緩地從齒縫間擠出這一句,,血紅的眼珠空洞地盯著頭頂上須發(fā)怒張的異獸,,線條嫵媚的側(cè)臉仿佛也染上了一層妖物似的煞氣,讓人看著心底生寒,。
“阿九……愚蠢啊,。”
……
顧北照例在陰影里沉默退避,,宛如從來不曾存在似的了無聲息,。
山風(fēng)呼嘯過這個影衛(wèi)的耳側(cè),掠來一句極其模糊的話音,。
這位喜怒無常的赤王殿下,,仿佛嘆了一句“罷了”,讓任何聽到的人都跟著想要嘆息起來,。
……
顧北蹲在白樓的檐角,縮起頭腳,,安靜如同一只體型巨大的檐獸,。
他嘆了一口長氣,,抬頭看看天山頂上擠壓的雨云——黑沉沉自天那一邊壓陣而來,氣勢驚人,,驚濤怒浪,,蓄勢待發(fā)。
這是要變天了啊,,顧北想,。
…
三日后,叛教反賊赤九“一夢蠱”毒發(fā),,不堪刑訊,,暴斃于玄塔。
伴隨著破曉殿內(nèi)讓聞?wù)呓詥矢文懙呐?,大雨傾盆而下,,狂怒暴虐,席卷過天山十六峰,。
一道驚電劈裂天幕,,如末世刀光。
夭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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