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風暴交匯之處
西海岸地區(qū)的夏天出現(xiàn)了往日少有的悶熱,低矮的陰云在天空中徘徊數(shù)天,,遮蔽了陽光,,卻并沒有帶來預料中的風雨,。
帶來的,是在荒蕪麥田上響起的軍樂鼓點聲,。
踩著鼓點的節(jié)奏,,他們端著火槍和長矛,整齊劃一地前進,。
汗水從每個人的額頭上滲出,順著每個人的臉頰流下,,浸濕了每個人的紅色軍裝,。昏暗的天空和悶熱的空氣壓迫著他們,,讓他們身上的裝備行囊重量翻了數(shù)倍,,讓他們感到無法呼吸。
不過,真正讓他們呼吸困難的原因恐怕不是天氣,,而是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
北國軍主力部隊。
旗幟和軍裝上那極具代表性的藍色和橙色,,在這樣的天氣光線下,,都變得不那么鮮艷了,放眼望去只剩就是黑壓壓一大片,。
看上去似乎有著數(shù)倍于己的數(shù)量,。
獨臂將軍曼珠沙華坐在馬背上,身體微微前傾,,通過右手手里的望遠鏡細細觀察著戰(zhàn)場,。
從各方面的情報來看,北國軍相當一部分兵力,,甚至包含一些精銳部隊,,已經被牽制在了納西索斯城內,納西索斯的守衛(wèi)軍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這是決戰(zhàn)的最佳時機,,也是最后時機。
再拖下去,,納西索斯城內的守軍就會支持不住了,。
因此曼珠沙華率領天平堡的軍隊主動出擊,與城外的北國軍進行主力決戰(zhàn),。
無論哪方勝利,,納西索斯都將成為失敗方的孤城,這場戰(zhàn)役的勝負也就最終敲定,。
當然,,曼珠沙華知道形勢絕不樂觀,因為他是被迫“主動”出擊的,。
“將軍,,敵方人數(shù)眾多,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被包圍了,!”一位參謀軍官說道,他的臉上和士兵們一樣,,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曼珠沙華一邊繼續(xù)透過望遠鏡觀察,一邊說:“敵人數(shù)量并不比我們多,?!?p> 參謀軍官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但是我們將要被包圍這一點,是正確的,?!甭樯橙A補充道,“北國軍仗著自身部隊的素質,,以及強大騎兵,、炮兵的支援,把陣線壓薄并拉長了許多,。所以看上去,,敵人的人數(shù)要比我們多得多,而且有從兩翼包抄我們的態(tài)勢,?!?p> “既然如此,就讓我們騎兵來沖垮他們,!”一位近衛(wèi)軍騎兵指揮官說道,。
“不,不能用騎兵……”與其說曼珠沙華是在打斷騎兵指揮官的提議,,不如說他是在看著望遠鏡里的景象自言自語,,“我們的騎兵正面作戰(zhàn)不是諾爾人的對手?!?p> 騎兵指揮官的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情,,辯駁道:“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我們沒有‘試一試’的資本,,一旦輸了,,就會賠上我們所有人的性命?!甭樯橙A說,,“聽我命令,騎兵后撤,,在敵人形成包圍之前先脫離戰(zhàn)場,,等我信號再發(fā)動進攻?!?p> “是的,,將軍先生?!彬T兵指揮官應道,。
曼珠沙華放下望遠鏡,回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的部隊,。
除了自己的第一近衛(wèi)軍,,這里還有從北境撤回來完成重組的第二近衛(wèi)軍、納西索斯常備軍、千鎮(zhèn)遠征軍,,還有曾經因丁香女士保護而死里逃生的幾百人組成的阿澤利亞守備軍,,共計十余萬人,這陣容比起當初女皇陛下出征北方時可沒有遜色多少,。
當初拉起這支隊伍的是女皇陛下,,帶著這支隊伍輸?shù)舯本持畱?zhàn)的是女皇陛下,在康尼河畔挽救這支隊伍免遭覆滅的是女皇陛下,,在納西索斯讓這支隊伍重新凝聚起來的是女皇陛下,。
現(xiàn)在,女皇陛下將這支隊伍交給了他,。
戰(zhàn)場的另一邊,,雪柳王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與對面的曼珠沙華不同,,他站在一個小山坡上,,因此不但能看出對方部隊的“寬度”,還能一下看出對方部隊的“厚度”,。從天平堡以及附近區(qū)域集結起來的這支納西索斯部隊,,雖然“寬度”不如他的北國軍,但厚度卻異常驚人,,這人數(shù)遠遠比他想象得要多,。顯然只是因為騎兵和火炮的匱乏,才刻意縮短了自己的陣線,,加強了縱深厚度,。
的確,根據(jù)雪柳王子所掌握的情報,,納西索斯唯一可以和北國正面交鋒的騎兵——騎士團已經覆滅在納西索斯人自己手中,,大量的火炮又在北境戰(zhàn)敗時損失殆盡。沒有騎兵和火炮的保護,,步兵不敢輕易散開陣型,,很容易就會被分割包圍。所以雪柳理解,,曼珠沙華如此布陣的原因,。
但雪柳王子不明白的是,這樣一支潰敗的隊伍,,怎么能在極短時間里又被重新組織起來,,怎么有勇氣再度走上戰(zhàn)場與他對抗。
此時,,王子想起了父王的一句話:
沒有倒下過的敵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倒下了之后還能再爬起來的敵人。
然后,,父王還告訴了他下一句話:
你要做的,,只有讓她倒下,且再也無法爬起來,。
一絲自信的微笑出現(xiàn)在了雪柳王子的臉上,,沒錯,盡管對方的實力讓他稍微吃了一驚,,但是這還不足以影響最終的勝負,。畢竟在北境,他的軍隊已經打敗過他們一次了,。
鼓點聲停了,。
這是戰(zhàn)場上最為可怕的時刻,雙方的軍隊同時停下腳步,,然后和上了發(fā)條的機械一樣,,按照長官的命令舉起手中的火槍。鼓聲停止后,,到開槍之前的時間里,,短暫的寂靜就像是死神在向戰(zhàn)場上的每個人低語。
然后降臨,。
寂靜被撕裂,,一排排士兵應聲倒地,火槍從沾著汗水的手中滑落,,掉在血泊之中,。
北國軍一方,寬闊的陣型提供了更多的射擊位置,,更強大的火力輸出,,也降低了來自火炮造成的殺傷。帝國軍一方,,則意味著正好相反,,他們要承受來自各個方向的射擊傷害,承受來自快速火炮的大面積打擊,,還要面臨被敵人包圍的危險,。但是他們不能分散,因為這里是無險可守的平原,,一旦分散就會遭受敵方騎兵的收割,。
交戰(zhàn)開始之后,曼珠沙華親自騎著馬在軍陣之中來回奔走,,這是一個冒險的舉動,,但同時也有著額外的收益,。
在步兵們角逐較量的戰(zhàn)場上,這位騎在馬背上的獨臂將軍如此顯眼,,無異于將價值巨大的自己暴露在敵人的進攻之中,。以此換來的是確保他能夠快速調動部署部隊,能夠讓許多指令精確到每分鐘的時間和每一米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讓每一個在一線血戰(zhàn)的士兵回過頭來,都能看見主帥的身影,。以弱敵強的時候,,每一個士兵的士氣都至關重要。
面對下屬的擔憂,,他這樣說道:“我經歷的戰(zhàn)斗太多了,,在這樣的距離上,沒有人能夠殺死我,?!?p> 說完的時候,連曼珠沙華自己都微微楞了一下,。這個回答不是以理性細致甚至冷血著稱的紅色死神的作風,,而更像是某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的做派。
在跟隨那個小姑娘走過半個大陸的旅程之后,,曼珠沙華忽然有些理解她了,。
北國軍逐漸展開,對帝國軍形成了半包圍的態(tài)勢,。
子彈交叉著從好幾個方向飛來,,帝國軍士兵紛紛倒下,由于許多士兵并未當場斃命,,軍陣中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軍醫(yī)們趴在地上爬過來,把這些傷兵從槍林彈雨之中一點點拖回到方陣中間去,;那些仍然站著的士兵則按照軍官的命令,,一輪又一輪地裝填,射擊,。
裝填,,射擊,裝填,,射擊……直到自己和戰(zhàn)友一樣倒下,。
數(shù)輪對射之后,帝國軍這邊的傷亡已經明顯高于北國軍,,不過仍然保持著完整的密集陣型,,保持著良好的組織度,。
這樣一來,北國軍的第一輪進攻就等于失敗了一半,,因為無法快速擊垮帝國軍的士氣,,戰(zhàn)斗將會進入漫長的相持階段。盡管北國軍的傷亡少于帝國軍,,但長時間持續(xù)下去的話,自己也會受到難以承受的損失,。
畢竟帝國軍人數(shù)更多,。
現(xiàn)在戰(zhàn)場主動權在北國軍手上,他們有兩個選擇,。
第一是發(fā)起沖鋒,,用近戰(zhàn)解決戰(zhàn)斗;第二是進一步展開陣型,,包圍對方,,用優(yōu)勢火力解決戰(zhàn)斗。
在山坡上的雪柳王子選擇了第二個,,因為他看到帝國軍雖然損失不小,,但陣型反而愈來愈密集。北國軍隊強在火力配置和軍隊素質,,而非人數(shù)上,,向密集有序的部隊發(fā)起沖鋒絕對不是好選擇。相反,,對付密集的敵人,,用火槍、火炮等各種遠程火力給予殺傷,,是最好的辦法,。
于是,北國軍接到命令之后開始進一步散開,,用并不多的軍隊試圖從兩翼完成對帝國軍的包圍,。
曼珠沙華就在等這一刻。
正當北國軍向曼珠沙華的后方包抄時,,前線的納西索斯方陣兵讓開了一條路,,蓄力待發(fā)的千鎮(zhèn)遠征軍如猛獸一般,撲向北國軍單薄的陣線,。
千鎮(zhèn)遠征軍,,他們在一年之前跟隨鈴蘭一起離開千鎮(zhèn),經歷了天平堡,、納西索斯,、白色荒原,、康尼河多場戰(zhàn)役。期間大量士兵退伍返回千鎮(zhèn),,由千鎮(zhèn)補充了部分新兵,,后又經歷了康尼河撤退的慘敗。現(xiàn)在這支軍隊人數(shù)并不多,,但卻是曼珠沙華手上除紅衣近衛(wèi)軍之外最忠誠,、戰(zhàn)斗力最強的軍隊。
遠處的山坡上,,看到帝國軍竟然主動出擊,,雪柳王子露出了始料未及的驚訝神情。
納西索斯城里的戰(zhàn)事仍在繼續(xù),。
鈴蘭登上了皇宮的塔樓頂部,。
這座塔樓是納西索斯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建筑,可以眺望到皇城東郊的大片麥田,,看到麥田上正在發(fā)生的決戰(zhàn),。
“曼珠沙華危險了!”
盡管鈴蘭不是職業(yè)的軍事指揮官,,但麥田上的局勢她看得十分清楚,。
曼珠沙華是一個謹慎的將軍,絕對不會做出冒險舉動,。馬背山之戰(zhàn),,白水宮之戰(zhàn),拉凡杜拉之戰(zhàn),,類似的冒險行動,,都是靠鈴蘭的一意孤行才得以實行,為此她和曼珠沙華產生了一次又一次分歧,。
但是現(xiàn)在,,曼珠沙華卻在冒險。
他需要幫助,。
可是要怎么做才行呢,?
納西索斯城已經被北國軍團團圍住,近一半的街區(qū)落入了北國軍的手里,,從西邊的港口到東邊的城門,,到處都是北國的士兵。城內的軍隊光是守住現(xiàn)有區(qū)域就已經拼盡全力,,根本無法再做到什么了,。
不對,應該還能做一點事情,。
“去找大法官先生,,讓他把部隊全部收攏在中央廣場至萬神殿一線,!”
“陛下……其他地方……全部都放棄防守嗎?”陪同在旁的軍官吃驚地問道,。
“沒錯,,”鈴蘭說,“全部放棄,,只留下中央廣場到萬神殿一線,。”
“那……皇宮……”
“你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鈴蘭轉過頭來,,看向這個軍官,藍色的眼睛里滿是和年齡體型毫不相稱的堅定意志,,“放棄除中央廣場到萬神殿一線以外的所有區(qū)域?!?p> “是……是的,!”軍官馬上答應道。
“將剩下的平民全部安置在這條線附近,,繼續(xù)由這條線上的部隊進行防御,。然后其他集結起來的軍隊全部跟我走,打通中央廣場到東門的路線,?!?p> “是的,陛下,!”
“好,,快去吧?!?p> 軍官敬了個禮,,馬上轉身跑下了塔樓。
鈴蘭繼續(xù)看向東邊,,看向陰云籠罩下的那片麥田,。
只要她能打通路線,占領東門,,就能對城外正在決戰(zhàn)的北國軍側翼造成威脅,,就能緩解曼珠沙華面臨的被動局勢。
當然,,這么做也許仍然挽回不了劣勢,,只是她能做的也就那么多了。
“陛下……”
想要獲勝的話,,還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陛下,,”
鈴蘭抬高視線,將目光投向東方更遠的地方,。
她在等那個人兌現(xiàn)承諾,。
那個人從未食言。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打敗他,。
“陛下!”
山茶的聲音傳來,,這時鈴蘭才意識到她的衛(wèi)隊長已經喊了她好多遍了,。
“陛下,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撤離了,?”山茶問道,,因為剛才鈴蘭下達了放棄防守皇宮的命令。
“當然了,?!扁徧m說道。
可是山茶仍然在看著她,。
“怎么了,?”鈴蘭問道。
“陛下,,您需要換上一身更加方便行動和作戰(zhàn)的衣服嗎,?”山茶問道。
此刻的鈴蘭頭頂戴著帝國的皇冠,,皇冠下面長發(fā)整整齊齊地往后披灑,,脖子上掛著一串耀眼的項鏈,往下則是一身雪白的連衣長裙,。非常符合女皇的身份,,卻完全不是能夠上戰(zhàn)場的樣子。
“不必了,?!扁徧m說道,只是把皇后佩劍拿在了手中,。
然后走下了皇宮塔樓,。
一些年長的士兵和官員,看見身穿長裙卻手持佩劍的鈴蘭時,,不由得多駐留了幾眼,。因為女皇這身打扮,和多年前他們看到的帝國皇后康乃馨有著幾分相像。
千鎮(zhèn)遠征軍取得了突破,,他們將縱深薄弱的北國軍撕開了一個缺口,,阻止了對方試圖包圍帝國軍的計劃,但是他們也將自己陷入了危險之中,。
北國的騎兵出動了,,而且一開始就直接投入了最精銳的諾爾騎兵團。
這一舉動完全出乎了曼珠沙華的意料,。
按照他的設想,,北國應該會出動部分輕重騎兵的混合部隊,配合步兵攻擊千鎮(zhèn)軍,,這樣他就可以讓千鎮(zhèn)軍原地防守,,進一步消耗敵人,為接下來近衛(wèi)軍的出擊創(chuàng)造機會,。
然而此刻,,身披鎧甲、手持重劍的諾爾騎兵兵分兩路,,如同兩把利劍直插千鎮(zhèn)軍的兩翼,,剛剛在沖鋒中耗費大量體力的千鎮(zhèn)軍絕對是絕對無力抵擋的。
因此不能再等了,,曼珠沙華命令部隊在方陣中升起狼煙,然后便下馬步行,,帶著近衛(wèi)軍向千鎮(zhèn)軍靠了過去,。
至少替千鎮(zhèn)軍擋住其中一翼的沖擊。
近衛(wèi)軍的戰(zhàn)斗力可謂不在北國軍之下,,他們曾經在天平堡以極小的傷亡擋住了瑞文騎士團的死亡沖鋒,。在列隊完畢,以逸待勞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一支騎兵能夠打垮他們,。但是現(xiàn)在,緊急出動前往救援的他們,,根本來不及排成有效的陣型,。那些凌亂松散的長矛可以嚇唬住普通的騎兵,卻擋不住鐵墻一般的諾爾騎兵,。
一輪激戰(zhàn)之后,,近衛(wèi)軍保住了千鎮(zhèn)軍的一翼,千鎮(zhèn)軍也因此能組織起來抵擋住另一翼的進攻,。但是損失非常慘重,,無論近衛(wèi)軍還是千鎮(zhèn)軍,都付出了巨大的傷亡。
諾爾騎兵在沖鋒過后并沒有后撤,,而是利用帝國軍陣型混亂,,開始了與帝國軍的肉搏。附近的北國步兵接到命令,,也紛紛跟著騎兵一起投入到這場肉搏之中,。
之前雙方交火時清晰的陣線,一下變得混亂起來,。
由于看到了狼煙,,帝國軍的騎兵出動了,按照曼珠沙華的約定,,狼煙就是對方諾爾騎兵團已經投入戰(zhàn)斗的信號,。沒有了諾爾騎兵團,帝國騎兵才有活動的空間,。
然而這一點,,又是曼珠沙華想錯了——或者說并不是他想錯了,而是他能為騎兵們提供的條件,,也只有這么多了,。
現(xiàn)在,帝國軍騎兵前來支援,,卻遭到了北國軍騎兵的阻攔,。
人們對諾爾騎兵團的強大津津樂道的同時,總是會忘記北國其他的騎兵們,,他們盡管不是最精銳的部隊,,放在全世界里卻一樣是一流的騎兵。
裝備手槍和馬刀的輕騎兵,、裝備胸甲和長槍的重騎兵,,裝備短管燧發(fā)槍的龍騎兵,他們拆分成一個個小隊,,相互配合向帝國軍騎兵發(fā)起了反沖鋒,。
幾輪交鋒下來,納西索斯的騎兵們就被沖散了,,他們不能組成陣型就無法和敵人對抗,,于是只能一路后撤。
北國騎兵自然窮追不舍,,這時龍騎兵們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輕裝的他們能快速追上帝國軍正在撤退的騎兵,手里的火槍能在中距離上形成巨大的火力殺傷,。因此兩軍追逐的這一路上,,留下了一具又一具納西索斯人的尸體,。
山坡上,雪柳王子露出了笑容,。
千鎮(zhèn)軍和近衛(wèi)軍的反擊已經被壓制,,納西索斯騎兵又已敗下陣來,現(xiàn)在的局勢似乎非常明朗了,。他只要讓剩余的部隊繼續(xù)前進,,完成對帝國軍主力的包圍,接下來的就是簡單的屠殺,。
年輕的王子,,馬上就要迎來人生中第一場屬于自己的勝利。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出現(xiàn)了,。
納西索斯的城門上,升起了帝國的鳳凰旗,。
“怎……怎么會……”王子的笑容迅速僵住了,。
沒過幾秒,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王子殿下,,東城門失守了,!”
“怎么可能!”雪柳王子開戰(zhàn)以來第一次露出了激動的表情,,“我們的部隊呢,?我們在城內應該處于優(yōu)勢!優(yōu)勢,!”
“他們……他們不知道從哪里集結起了很多人,,一口氣從廣場打到了東門?!?p> 這個士兵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道。
雪柳王子愣了十多秒,,然后似乎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了,。
“快,讓城里加強攻勢,,把東門和廣場分割開,!”雪柳王子命令道,“剩下的軍隊停止包圍,,第七軍,、第八軍去東門,把他們剿滅掉,!”
聽到王子的命令,,傳令兵們立刻向各支部隊四散奔去。
納西索斯的東城門以及附近的城樓、城墻,、街區(qū)早在數(shù)天之前就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
“陛下,這下輪到我們要被包圍了,?!鄙砼麘?zhàn)甲的文殊蘭大法官平靜地說道。
“我們本來就已經被包圍了,?!鄙泶╅L裙的鈴蘭也平靜地回應道。
他們爬上廢墟,,看著城外北國軍將原本試圖包圍曼珠沙華的隊伍重新收攏,,并且讓預備隊朝城門的方向猛撲而來,又看著城內放棄的地區(qū)逐漸被北國軍占領,,大量的敵人也朝他們這里逼近,。
“我們在這里能堅守多久?三天,?兩天,?一天?”鈴蘭問,。
“最多十個小時,。”文殊蘭回答道,。
“如果超過十個小時呢,?”鈴蘭又問。
“不可能,,”文殊蘭微微搖頭,,“我在港口附近有一座宅邸,真的超過了十個小時,,我愿意將它送給陛下,。”
“那座房子不是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被北國人一把火燒掉了嗎,?”鈴蘭認真地問道。
曼珠沙華起初沒有明白為什么北國軍突然停止了攻勢,,直到他的副官告訴他,,不遠處的城門上升起了帝國的鳳凰旗。
現(xiàn)在北國主力的側翼受到了威脅,,他們不得不開始收縮,,分兵對付東門的納西索斯人,。
為什么城里局勢每況愈下的時候,還能打出反擊奪取東門,?曼珠沙華不用思考也知道,,這是女皇放棄了城內戰(zhàn)局的最后一搏,為他爭取的一線生機,。
至于怎樣讓這一線生機變成勝機,,就是他的職責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掛起鳳凰旗的城門,,汗水從他的額頭上大滴大滴地掉下,落在早已面目全非的麥田里,。
他在思考,,無時無刻不在思考,但是就是想不出勝利的方法,。
就像一個劍客,,在面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對手時,每一次出招都達到了自己的極限,,劍鋒卻始終距離對方差了一點點,。
大概自己終究只是一個軍長,無法像款冬,、煙堇,、木犀那樣統(tǒng)帥一方。
“將軍,,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但是自己肩負的使命,必須要去完成,。
就算想不出勝利的辦法,,也要用盡所有力氣,堅持到最后一刻,。
“南水的兩個傭兵團留為預備隊,,其他部隊全部展開,近衛(wèi)軍保持攻勢,,一定要拖住諾爾騎兵團,,不能給對方抽身出去,?!?p> “是的,將軍,!”
兩軍戰(zhàn)斗的形式改變了,。
原本殿堂上兩位棋手的優(yōu)雅斗智,,變成了競技場里兩只野獸的野蠻廝殺。
北國軍一改沉穩(wěn)的作風,,向東門發(fā)動了近乎瘋狂的進攻,,城外的帝國軍也不惜一切代價,緊緊地咬住北國主力不放,。真正的鏖戰(zhàn)開始了,,轉眼之間,城門下,、麥田里,,兩軍留下的尸身堆積如山,血流成河,,慘烈程度超越了這些年從曦城到北境,,鈴蘭經歷的每一場戰(zhàn)役。
即便如此,,鈴蘭仍舊站在這片廢墟之上,,站在一個敵人和自己人都看得到的醒目位置,和他的將軍曼珠沙華一樣,。
原本用于打擊曼珠沙華方面的北國火炮調轉了炮口,,對鈴蘭所在的方向發(fā)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轟擊。由于有著殘垣瓦礫的保護,,炮彈并沒有對她個人造成什么威脅,,純粹只是撼動著她腳下的廢墟而已。雖然鈴蘭小小的身姿,,也不時隨之搖晃,,不過她的視線卻絲毫沒有移動,一直穩(wěn)穩(wěn)地盯著東方,。
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直到有一瞬間,,她動了動眉頭。
藍寶石般的雙眼明亮起來,。
“快過來,,把我的頭發(fā)和裙子整理一下?!扁徧m突然對身邊的女仆說道,。
然后她從自己身上拿出了一面小鏡子,透過鏡子觀察起自己的容貌來,。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眉骨上那道無法遮掩的傷疤上時,,稍稍駐留了兩秒鐘,。
當然,也就是稍稍駐留了兩秒鐘而已,。
“山茶,,你叫人去通知大法官先生,”鈴蘭又說,,“雖然已經燒毀了,,但那棟臨海宅邸馬上就要歸我了?!?p> 山茶一開始愣了一下,,但他馬上就猜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他隨著鈴蘭之前的視線看去,,發(fā)現(xiàn)遠方麥田的那一邊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某些東西。隨著距離逐漸逼近,,“那些東西”也愈發(fā)清晰起來,。
是一支軍隊。
“白色”的軍隊,。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猶如雷神尼古撥動的琴弦,發(fā)出震撼的巨響,。
陰暗,、沉悶的天空終于被撕開,雨水傾盆而下,。
麥田之上,,士兵們在雨中抬頭看向東方。
“是利利安的旗幟,,將軍先生,!”
“利利安人來了!利利安人來了,!”
“我們勝利了,!利利安援軍到了!我們勝利了,!”
仿佛麥田被落雷擊中一樣,,帝國軍的所有士兵心間,都燃燒了起來,。
曼珠沙華和身邊的實習副官一起拿起望遠鏡,,向那支“白色”的軍隊望去。
“一個營、兩個營,、三個營……一支縱隊……”他們仔細地數(shù)著他們的兵力數(shù)量,不敢出現(xiàn)一點差錯,,“一共兩支縱隊,。”
“只有兩支縱隊,,不超過兩千人,,這會不會太少了……”副官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顯然,,這位年輕的副官并未參與過當年王者之橋戰(zhàn)役,,紅衣兵團和利利安軍的對陣。
“不,,這一定只是先頭部隊而已,,”曼珠沙華說,“而且……就這兩支縱隊,,已經足夠扭轉敗局了,。”
“真……真的嗎,?”
“沒錯,,組織部隊放棄射擊,向敵人全線沖鋒,?!甭樯橙A說,“接下來,,你們要看好了,,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利利安白衣騎兵沖鋒?!?p> 山坡之上,,雪柳王子,全然不顧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水,,大聲咆哮道:“怎么可能,!他們前兩天還在三百公里之外!,!是我們的情報出現(xiàn)了問題,,還是這些利利安人真的如此神速?,!”
確實難以置信,,兩千人的騎兵部隊能躲過一路上的間諜、眼線,、斥候,,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殿下!王子殿下,!他們馬上就要朝我方側翼攻過來了,!”
“殿下,我們要不要把東側的步兵調過來,,阻擋利利安騎兵的進攻,?”
“不,我建議應當用諾爾騎兵去迎擊,,其他軍隊都不是白衣騎兵的對手,!”
“可是你的諾爾騎兵還陷在紅衣兵團的方陣里!”
“這個時候只能犧牲部分兵力,,把他們從中抽身出來,!”
由于大部分老將軍都已經帶著自己的部隊進入戰(zhàn)場,此時王子身邊的軍官們大都是和王子一樣年輕的新秀,。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局,,軍官們很快陷入了混亂,并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執(zhí)起來,。
不過,,第一個大聲咆哮的人——雪柳王子,現(xiàn)在倒是第一個鎮(zhèn)靜下來,。
“不對,,如果他們能在我們獲得情報之前就已到達面前,那么說明他們是快速強行軍,,也就是說現(xiàn)在他們經過長途奔襲,,一定人困馬乏……而且,利利安也只來了區(qū)區(qū)兩千人,,恰恰證明了后面的主力不可能像這樣長途奔襲,,一定和這些騎兵脫節(jié)了……或許形勢并沒有那么糟糕?!?p> 雪柳王子這樣想著,,猶豫了數(shù)秒鐘。
然后又一次改變了注意,。
“不,,還是不對!”雪柳王子努力保持著清醒,,“即便他們是長途奔襲,,體能狀態(tài)比起我們鏖戰(zhàn)數(shù)小時的部隊,只會更好。而且哪怕只有兩千人,,也足夠對我們形成致命一擊了,!”
雪柳王子很清楚利利安白衣騎兵的戰(zhàn)斗力,這支部隊過去的輝煌戰(zhàn)績,,和它的創(chuàng)始人女武神白楊一樣,,早已被詩人們傳頌了一遍又一遍。
對于雪柳王子來說,,戰(zhàn)機不能拖延,必須當機立斷,。
“讓輕騎兵和龍騎兵撤回來,,保護西側左翼部隊?!毖┝踝用畹?。
“什……什么?”年輕的軍官們大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我們的騎兵正在追殺納西索斯的騎兵,,眼看就能殲滅對方了……”
“讓輕騎兵和龍騎兵撤回來,保護西側左翼部隊,!這是命令,,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了。同時諾爾騎兵團脫離交戰(zhàn),,和快速炮兵一同轉移到北邊塔樓位置,。等諾爾騎兵團和快速炮兵就位之后,全軍撤出戰(zhàn)斗,,保持陣型交替向北撤退,。當步兵后退至北邊塔樓的時候,諾爾騎兵團轉移到東北山區(qū),。另外——讓納西索斯城內的軍隊停止攻勢,,死守北門、港口和中央廣場,,待主力脫離戰(zhàn)斗后,,全部從北門撤出,退回大本營,?!?p> 雪柳王子一口氣下達了一連串命令,雖然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那么鎮(zhèn)定,,但是他的語速極快,,每個字都毫不猶豫。
負責傳令的官員們幾乎連記錄命令都記錄不過來。
說完之后,,雪柳王子就拿起了望遠鏡,,看向東方。
納西索斯城東方,,森林邊緣,。
戰(zhàn)馬在濕潤的草地上前進,四周都是低沉的嘶鳴,。
被雨水浸濕的長槍高高舉起,,白色軍裝在風中紋絲不動。
一雙雙銳利的眼睛,,在輕騎兵頭盔的外沿下,,注視前方。
緩緩加速,,緩緩加速,;
緩緩加速,緩緩加速,。
直到他們的敵人進入死亡距離,。
而在更遙遠的納西索斯城東南方,另一支部隊已悄悄出現(xiàn),。
“款冬大總督閣下,,白衣騎兵已經發(fā)起攻擊了?!?p> “我知道了,,我們按照原計劃繼續(xù)前進。到達戰(zhàn)場之后不必理會白衣騎兵和北國在城外的部隊,,直接從南門進城,。然后進入中央廣場,和海燕王國的軍隊會師,?!?p> “是的!”
“另外,,命令后續(xù)的步兵部隊,,原地休息三十分鐘。三十分鐘之后出發(fā),,直到到達納西索斯城東北山區(qū)之前,,都不能停下來?!?p> “是的,,大總督閣下,!”
幾個軍官接了命令,迅速騎馬散去,。
身邊的黑衣騎兵正快速前進,,他卻停在原地。
高挑的身軀站在雨中,,一動不動宛如畫卷,。斗篷沒能完全擋住雨水,納西索斯的大雨仍舊打濕了利利安的黑色軍裝,。
“這場雨……才剛剛開始……”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天空,,棱角分明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點內心的思緒,。
戰(zhàn)馬的步子變大了,,從草叢、麥稈,、水洼和濕潤的泥土地上大步跨過,。
剛剛還遠在天邊的,、慢悠悠地邁著步子的利利安騎兵,,突然間已經來到在北國士兵的跟前,而且不知道什么時候起變成了狂風一般迅捷,。
雨中的白衣騎兵,,宛如雙神經典里描述的幽靈大軍,帶著可怕的尖嘯向他們的靈魂直撲而來,。
城里的北國軍在撤退,。
鈴蘭下達了追擊的命令,但再沒有投入更多的關注,,相反她在城墻廢墟邊緣努力地探出身子,,全神貫注地看著東邊。
曾經有一位忠誠于她的白衣騎兵,,僅用自己一副血肉之軀,,打敗了所有試圖傷害她的敵人。此刻,,成百上千的白衣騎兵就在大雨的那一邊,,仿佛就要將擋在面前的所有敵人、連同大雨一起一掃干凈,。
她見過利利安黑衣騎兵的沖鋒,,并為之感到震撼,但那種感覺和白衣騎兵完全不同,。白衣騎兵的盔甲比黑衣騎兵更輕,,戰(zhàn)馬比黑衣騎兵爆發(fā)力更強,,長槍比黑衣騎兵的馬刀更適合在馬背上作戰(zhàn)。為此,,他們的組織與訓練要求也比黑衣騎兵更高,,士兵數(shù)量也更少。
如果說黑衣騎兵沖鋒時像一堵黑色城墻,,那白衣騎兵沖鋒時就像一道白色閃電,。
此時白衣騎兵目標明確,戰(zhàn)術簡單,。他們甚至沒有像世界上其他精銳騎兵那樣展開密集的線列陣型,,而是直接分為幾路的楔形縱隊,或直線或弧線,,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同一個目標——正在與納西索斯近衛(wèi)軍纏斗的諾爾騎兵團,。
對同是世界頂尖騎兵的諾爾騎兵團來說,這并不是一場公平的正面較量,。但是戰(zhàn)場上并沒有什么公平,,只有勝利與失敗,只有生存與死亡,。
北國軍做出了一些應對措施,,例如將部分步兵組織起來建立防線,派出少數(shù)斥候騎兵進行騷擾,,用炮火打亂對方的陣型等等,。但是一切都來得太快,面對閃電一般的白衣騎兵,,臨時組織起來的防御根本無法奏效,。那些松散的臨時防線或被擊穿、或被繞過,,幾乎沒有起到任何阻滯的作用,。
轉眼間,白衣騎兵的兵鋒已經如同數(shù)柄尖刀,,逼近了連陣型都沒來得及重組的諾爾騎兵團,。就在這關乎北國軍生死存亡的時刻,一支意外的隊伍阻攔在了白衣騎兵面前,。
那是回援的北國輕騎兵和龍騎兵,。
自從白楊大總督組建白衣騎兵以來,還沒有輕裝騎兵膽敢正面阻擋白衣騎兵的沖鋒,。然而此刻,,這些來自北方的輕騎兵和龍騎兵們,竟然紛紛放下火槍,,拔出馬刀和佩劍向白衣騎兵沖過來,。
自尋死路,。
一個又一個北國騎兵被白衣騎兵的長槍刺穿,鮮血宛如紅花一樣在雨水中綻放開,??墒呛竺娴谋眹T兵沒有退縮,居然前赴后繼地補充上來,。
終于,,北國用輕騎兵和龍騎兵巨大的傷亡,遲滯了白衣騎兵的沖鋒,,為諾爾騎兵團贏得了時間,。諾爾騎兵團終于撤出了戰(zhàn)斗,并在友軍的掩護下恢復了陣型,。
經過長距離沖刺和近身搏斗的白衣騎兵已是強弩之末,,在北國步兵、騎兵,、炮兵的聯(lián)合防御面前,,已無法再進行追擊。
白衣騎兵的到來雖暫時改變了戰(zhàn)局,,但是因為北國軍應對得當,,他們還遠不足以奠定勝利。
城內和城外的北國軍同時開始由攻勢轉為守勢,,一邊和帝國軍保持正面對峙,,一邊組織起了緩慢的,、有條不紊的撤退,。
因為雪柳王子和能征善戰(zhàn)的老將軍們意識到,真正的危險還在后面,。
果然不久后,,雪柳王子就收到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加急情報。
在東南方向,,利利安大軍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接近,。這是雪柳王子已經預料到的,因此他才下令進行逐步撤退,,依托更有利的地形來與帝國軍對抗,。
但是另一個情報,卻完全出乎了雪柳王子和將軍們的預料,。
在西面,,一支敵友不明的龐大艦隊已在完成集結。這是一支擁有數(shù)十艘風帆戰(zhàn)列艦的遠洋艦隊,,遠遠不是北國近海艦隊能夠抗衡的力量,。
山坡上的雪柳王子似乎慌了神,,恍惚地站在那里,只有這時才真正像一個王宮里長大,,第一次踏上戰(zhàn)場的年輕人,。
一個老將軍走了過來,他是負責在納西索斯城內指揮戰(zhàn)斗的將軍,。
“王子殿下,,”老將軍說,“那應該是海燕王國的艦隊……”
雪柳王子沒有說話,,呆呆地站在那里,。
“殿下,一旦利利安軍隊入城,,城內的部隊就會面臨海上和陸上的兩面夾擊,,有全軍覆沒的危險?!?p> “我……知道,,”雪柳王子這才開口,“快讓他們撤離吧,,不顧傷亡,,以最快速度撤走?!?p> “不,,殿下?!崩蠈④娪煤裰氐纳ひ粽f道,,“現(xiàn)在東門被控制,南門也即將落入利利安軍手里,,我們只有北門一條路,,全速撤退只會造成擁堵和混亂……”
“港口里不是還有我們的近海艦隊嗎,讓他們把部隊運……”雪柳王子說到這里,,才反應過來了什么,。
老將軍沒有說話,在等待王子的命令,。
雪柳王子重新開口:“讓港口的艦隊立刻撤離,,剩余部隊原地堅守,分批由陸路從北門撤出,?!?p> “是的,殿下,?!崩蠈④姶饝?。
這個時候的近海艦隊,的確已經沒有輸送陸軍的可能了,,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存自己。
老將軍走了,,雪柳王子仍呆呆地站在山坡上,。
雨水打在這個年輕人的斗篷上,打在斗篷遮蓋不住的雙眼和臉頰上,。
懷著不甘與不舍,,雪柳王子再度看了看遠處的納西索斯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直到一切又恢復了沉寂,,只剩下遠處麥田里傳來的槍炮聲,他才轉過身,,向北方走去,。
納西索斯東城門,北國軍撤退了,。
雨逐漸停了,,原本悶熱壓抑的空氣被雨水一掃而空,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硝煙和鐵銹的味道,。
鐵銹的味道就是血的味道,。
鈴蘭從東城門的廢墟上走了下來,積在地上的血水沒過了她的腳背,,染紅了她的裙擺,。
敵我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街道和廢墟里,傷員們也同樣或躺或坐在這樣的血泊中,,痛苦的呻吟聲和歇斯底里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鈴蘭看著他們,,久久沒有動,。
“我騙了他們,”她這樣說道,,“祈禱之夜的時候,,我給了追隨我的人希望,現(xiàn)在我卻帶他們走進了深淵,。這樣慘烈的戰(zhàn)斗,,我過去只在文字和圖畫上見過,可曾想到今天,,我竟然也成為了制造如此殺戮的罪人……”
“不,,陛下,,您至少成功保護了大部分人?!?p> 一旁的文殊蘭大法官摘下自己的頭盔說道,。
滿是苦澀的味道,鈴蘭笑了一下,。
“不要再追擊了,,我們傷亡已經夠大了,而且大家也太累了,?!扁徧m說。
“現(xiàn)在戰(zhàn)斗還未結束,,我只聽命于曼珠沙華將軍,,陛下?!蔽氖馓m說,,“這是一開始您就定好的規(guī)矩,不是嗎,?”
“這只是我的請求而已,,大法官先生,您要拒絕嗎,?”女皇問,。
“當然不會?!贝蠓ü僖部嗫嗟匦α讼?。
“山茶,我們走吧,?!?p> “去哪里?”山茶楞了一下,。
“去中央廣場,,我的老師應該已經進城了,我要去迎接他,?!?p> “是的,陛下,?!鄙讲桉R上答應道。
“等等,陛下,?!蔽氖馓m忽然說,“我剛聽說,,港口那邊好像有什么情況,。北國軍的軍艦急急忙忙撤退,連駐守港口的軍隊都沒來得及帶走,?!?p> “你是說,港口和城里的敵人會對我們造成威脅嗎,?”鈴蘭說,,“別忘了,我現(xiàn)在有利利安軍隊,?!?p> “不,陛下,,我是說港口那邊,,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也許是北國后方,,或者海上的方向出現(xiàn)了什么情況……,。”
鈴蘭微微一怔,,不過僅僅一瞬間之后她就恢復了從容,,再次說道:“不論那里有什么情況,別忘了,,我現(xiàn)在有利利安的軍隊,。”
說完,,她便在血水中邁出了步子,。
沉重的馬蹄在血水中濺起了朵朵紅花。
作為利利安大軍的前鋒,,利利安黑衣騎兵已經穿過城門,,他們沿著街道快速前行,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
利利安的大總督自己也在這前鋒軍隊之中,。
納西索斯城,款冬終于又回到了這里,。經歷了統(tǒng)治者更替,經歷了戰(zhàn)火洗禮,,這座城和幾年前他離開時比起來早已面目全非,。
但利利安大總督不是藝術家,,更不是吟游詩人,他并沒有停駐下來感慨一番,,甚至連四周張望的時間都沒有,。
順著熟悉的街道路線,他帶著騎兵們迅速往中央廣場的方向走,。
“山茶,,快看看我怎么樣,頭發(fā)有亂嗎,?臉上有臟嗎,?”
“一切都很好,陛下……”
“對了,,等等他過來的時候,,你們全都要跟著我一起向他行禮。記住,,你們一共站成兩排,,全部在我后面五步的地方,不能近也不能遠,?!?p> “是的,陛下,?!?p> “身上的盔甲、手里的武器都不用擦拭,,保持戰(zhàn)斗時的樣子就可以了,。”
“是的,,陛下……”
“呼……還有,,你們行禮一次之后,就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舉動了,,你們的使命依舊是保護我的安全,。”
“只能在五步之外么……”
“對,,五步之外,!”
“是的……陛下?!?p> “還有,,大法官先生呢,傷員轉移的事情安排好沒有?曼珠沙華那邊軍隊聯(lián)系上了沒有,?和北國方面的接觸怎么樣了,?大法官先生,大法官先生在哪里,?”鈴蘭并沒有看到文殊蘭大法官的身影,,卻有些焦急地把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問了出來。
“在這里,,陛下,。”過了一會兒,,遠處的文殊蘭大法官才出現(xiàn)并往這里趕來,。
山茶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鈴蘭。
剛剛從殘酷的戰(zhàn)場上走下,,還踏在血水里的鈴蘭,,似乎已經沒有太在意這場戰(zhàn)斗了,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接下來與利利安大總督見面的事情中,。而且看上去,,一直以來無所畏懼的女皇,居然也會如此忐忑不安,。
是在緊張么,?
她的表情太復雜,讓人無法判斷,。
“陛下……為什么您會這樣緊張,?”山茶試著大膽地問了一句。
“這不是緊張,,是害怕,。”鈴蘭回答,。
山茶愣了愣,。
“我害怕等一下自己會不再清醒,不能再向你們下達任何命令了,,所以先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鈴蘭說,。
“陛下,,利利安軍隊來了?!蔽氖馓m大法官說道,。
大法官語音剛落,,馬蹄聲便出現(xiàn)在了廣場的那一頭,黑衣騎兵排成幾列隊伍,,井然有序地進入了中央廣場,。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黑色軍裝,,披戴著閃亮的頭盔與胸甲,還握著一柄柄寒氣逼人的馬刀,。
這副軍容,,與鈴蘭身后那些隊形歪斜混亂、裝備折損不全,,甚至不少人還繃帶纏身的民兵部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山茶想,現(xiàn)在他知道為什么鈴蘭忐忑不安了,。
不過他還是想錯了,。
黑衣騎兵全部停在了廣場的南半邊,排成一排排整齊的橫隊,。
他們的領導者——款冬從馬背上下來,,黑色的馬靴也踩在了血水里。他將手中的“正義”利刃收在腰間,,然后摘下斗篷和頭盔,,向對面的鈴蘭走來。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雙方的面容,,在彼此的眼中愈發(fā)清晰,。
歷經滄桑的臉孔、棱角分明的硬朗輪廓,、幾乎從未透露出情感的眉宇眼睛,,那個男人仍舊是當年的模樣。
被風雨侵蝕得粗糙的皮膚,、被刀劍劃出的傷痕,、被子彈撕裂的眉骨,那個少女卻已面容更改,,美貌不再,。
唯獨那雙眼睛,依然和皇后佩劍上的藍寶石一樣,,映射著雨后天空的光彩,。
“陛下,,我來了?!?p> 款冬停在距離鈴蘭五米的地方,,在血水中單膝跪了下來。
一瞬間,,款冬身后所有的黑衣騎兵全部向前伸手,,整齊劃一地低頭舉刀致禮。
他實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
“嗯,,”鈴蘭邁出腳步,走到了款冬面前,,“但是,,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p> 鈴蘭身后,,貴族們駐足不前,民兵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只有山茶的克洛瓦衛(wèi)隊隨之向前,。
“我回來了,老師,?!扁徧m對款冬說,“可是和您不一樣,,我并沒能兌現(xiàn)當初的諾言,。”
那是數(shù)年前利利安分別時,,她對他許下的諾言,。
等她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成為一個讓他滿意的,,真正的女皇,。
等她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成為一個美麗的,,讓他喜歡的女人,。
“我把美麗的納西索斯變成了血海,也把自己糟蹋成了這副模樣,?!?p> 款冬沒有說話,只是把頭放得更低了,。
鈴蘭也沒有再說話了,,相反她也單膝跪了下來,,只為和自己的老師相視。
她曾以為自己的身體成長了不少,,可在款冬面前,,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是那樣矮小。
整個中央廣場都陷入了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對于兩邊的官兵來講,這是樂曲中一段漫長的空白,;而對于鈴蘭和款冬來講,,卻是樂曲中最高潮的篇章,。
短短幾分鐘,,她和他的心里,就將過去分隔的幾年又經歷了一次,。
一滴不起眼的眼淚掉了下來,,無聲地融入血水里。
鈴蘭終于起身,,露出了和年齡不相稱的苦澀微笑,。
她曾以為自己會將這些年里滿心的快樂、苦悶,、擔憂,、期望、思念都一泄而出,,盡情地在自己最信任的男人面前縱情傾訴,、縱情炫耀、縱情哭泣,。
可是并沒有,,她的冷靜出乎自己的意料。
而她的冷靜在款冬的意料之中,。
“您果然已經兌現(xiàn)諾言了,,女皇陛下?!笨疃绱苏f道,。
他仍記得在利利安,鈴蘭逃離郁金香控制,,只身到波伏要塞與他見面時,,那落魄又失態(tài)的模樣。時至今日,,那個稚嫩的少女早已不在,,眼前的正是君臨天下的女皇,。
只可惜,女皇沒有想到,,如今的款冬也與當初不再一樣,。
嘴上是稱贊與認可,他的眼神卻有了閃爍,。
直到第二滴眼淚無聲掉落,,融入血水之中,鈴蘭才猛然驚覺,。
那不是鈴蘭自己的眼淚,。
就在這時,巨大的炮聲突然響起,,接二連三地搖撼著整座納西索斯城,。剛剛走下戰(zhàn)場的士兵們慌忙重拾自己的武器,不知所措地顧望四周,。
鈴蘭后退了兩步,,而克洛瓦衛(wèi)兵同時上前,護在鈴蘭與款冬之間,。
款冬一人原地起身,,身后的黑衣騎兵仍然一動不動。
款冬平靜地說:“是海燕王國的艦隊來了,,他們在清掃港口區(qū)域的北國軍,。”
鈴蘭睜大了眼睛:“海燕王國……海燕王國,?”
現(xiàn)實與理智一點一點地從放大的瞳孔里進入,,重新流入她的靈魂里。
“所有人跟我走,,我們去港口,。”鈴蘭命令道,。
款冬沒有回應,。
鈴蘭也不需要他回應,她口中的“所有人”一開始就沒有包括款冬,。但是當鈴蘭轉過身,,大踏步帶著民兵們離開廣場的時候,款冬也帶著黑衣騎兵跟了上去,。
納西索斯城西面港口,。
大大小小各色船只都已靠在岸邊,身著黃色軍服的士兵們從甲板上跳下,。他們或拿著劍盾,,或舉著長矛,,或端著已經點燃的火繩槍,潮水般地洶涌而來,。更壯觀的是在海上不遠的地方,,數(shù)十艘巨大的風帆戰(zhàn)艦排列在那里。每隔一段時間,,船舷上共計上千門火炮就會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任何防御在這樣的火力打擊下,都會頃刻間化為烏有,。
來不及撤退的北國士兵試圖抵抗,,卻只是徒勞無功。
轉眼間,,港口以及沿海岸向南北延伸的大片區(qū)域都落入了這支軍隊的手里,。
當鈴蘭一行人穿過街道到達港口時,迎接她的已是整裝列隊的黃衣軍隊和高高飄揚的海燕王國旗幟了,。
每個人都知道,,海燕王國原本就是帝國的屬國,是納西索斯的盟友,。打敗北國軍的海燕軍隊沒有傷害納西索斯人,納西索斯人當然對他們報以最熱烈的歡迎和感謝,。
所以,,并沒有發(fā)生沖突。
大家都在高聲歡呼,,為海燕王國援軍到來而感到興高采烈,,只有鈴蘭、文殊蘭等少數(shù)幾個人一臉詫異,,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不一會兒,一艘風帆戰(zhàn)艦??康搅税哆?,仿佛姍姍來遲的主人終于登場。
他們從船上下來了,。
走在第一個的,,是一個老將軍,瑞香公爵,。雖然納西索斯年輕人中見過他的不多,,但那個大煙斗的名氣,和他當年在大洋上傳奇的海戰(zhàn)經歷可謂是家喻戶曉,。
當鈴蘭知道來者是海燕王國的艦隊時,,瑞香公爵的出現(xiàn)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可是,緊跟在瑞香工學身后的那個人,,卻完全超出了鈴蘭的所有預料,。
應該說不只是超出預料,說他的出現(xiàn)顛覆了鈴蘭的整個世界也不為過,。
或者說,,顛覆了納西索斯人的整個世界也不為過。
仆人們替他摘下遮擋風雨的斗篷,,展露出了他與眾不同的形象,。
一身華美的,無可挑剔的尊貴長袍,;一柄精致的,,鑲嵌著紅寶石的佩劍;一張英俊的,,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一雙會說話的,和鈴蘭一模一樣的眼睛,。
鈴蘭呆住了,,她身后的納西索斯人也都呆住了。
就像納西索斯的時間停住了一樣,。
那個人從容地走下地面,,從容地看向鈴蘭這邊,然后從容地邁出腳步一步一步走來,。
鈴蘭沒有任何動作,,文殊蘭大法官沒有任何動作,納西索斯的貴族們沒有任何動作,,眾多的民兵們也沒有任何動作,。
只有山茶和克洛瓦衛(wèi)兵動了,他們將手放在腰間的馬刀上,??墒菦]有鈴蘭的命令和指示,他們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做不了,。
這個人是誰?山茶拼命地想,,但是他想不出來,,這個人顯然和鈴蘭、和納西索斯有著非同一般的密切關系。這個關系,,甚至比款冬和鈴蘭還要密切,。
終于,他停在了鈴蘭的面前,,停在了距離鈴蘭僅僅不到數(shù)十公分的地方,。他的目光和鈴蘭的完全交織在了一起,他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然后他舉起手,,先是放在鈴蘭的后腦上,輕輕地撫摸著,。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低聲說道,“讓您受苦了,,我的妹妹,,我的女皇陛下?!?p> 和款冬重逢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心如鐵石??啥潭處卓嚏娭?,這個發(fā)現(xiàn)就被推翻了。
她之所以心如鐵石,,只是因為心底最后固守的那層防線尚未被突破罷了,。
款冬可以帶她回去利利安,卻不能帶她穿越那個火光沖天的納西索斯的夜晚,。那一夜,她的幸福隨著親人的死亡,,故土的淪陷,,全部付之一炬。
但是他可以,。
他只要像站在自己眼前,,向自己露出微笑,一切就都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里面,。
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近在咫尺的親人的臉,,也變得模糊起來,。
“哥哥……”終于,鈴蘭開口喚道。
“歡迎水仙殿下回歸,!”
“歡迎皇子殿下回歸,!”
“歡迎皇子殿下回歸!”
先是瑞香公爵,,在他的帶領下海燕王國軍隊紛紛向這位客人——石斛蘭皇帝的兒子,、鈴蘭女皇的哥哥水仙皇子行禮。
接著從納西索斯一些本地的貴族開始,,到北方貴族,,再到文殊蘭大法官,在他們的帶領下,,納西索斯民兵也在向皇子行禮,。
然后便是款冬,在他的帶領下利利安的軍隊也全部向他行禮,。
到最后,,沒有行禮的,只有克洛瓦衛(wèi)隊,,只有這微不足道的數(shù)十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