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我剛剛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爭相辦起了興趣班,，所有孩子報道的第一天都會被老師問同一個問題：“想不想上興趣班,？”

　　當時的興趣班剛剛興起,，學校不知道學生們喜歡什么，就每樣都來一點,。從小提琴,、手風琴、大提琴,、鋼琴,、琵琶、二胡,、笛子等樂器類,，到國畫、毛筆字,、油畫等書畫類,，再到芭蕾、現(xiàn)代舞,、民族舞等舞蹈類,，足球,、羽毛球、籃球,、排球等球類運動,，當然也少不了播音主持類。每天放學之后,，同學們就各自奔向興趣班,，周末、節(jié)假日也從來不閑著,，人人都希望自己是那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期待自己的才藝在某一天能發(fā)光發(fā)熱。

　　入學的時候,，你和媽媽看著琳瑯滿目的興趣班拿不定主意,，還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哪有什么意見,，絕大多數(shù)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更不要說喜歡。我們?nèi)齻€人徘徊在各個興趣班的報名桌前,，實在拿不定主意,。其實說句喪氣的話，我哪個都不喜歡,，我就想上個普通班,，什么興趣班都不用上，只學文化課的那種,。

　　“讓妞學琵琶吧,，看老師拿著琵琶多好看?！?p>　　“那你問問你妞,，反正是她學?！?p>　　“小夕,，要不要學琵琶?！?p>　　“我學不會,。”

　　“學不會慢慢學,，咋會學不會,。”你拉著我就往琵琶的報名處走去,，這明明是拿定了主意,，根本不是問我的意見,。

　　“老師，我們報名琵琶,?！蹦阕聛砜粗鴪竺蠋煟d致勃勃,，好像要學習的是你,，不是我。

　　“孩子呢,，來我看看手,。”

　　“來,，小夕,，讓老師看看，看完就能學了,?！蹦憷业氖志徒o老師遞了過去。什么鬼才藝,，還要看手,，這一個動作我就對琵琶徹底失去了興趣，不用看了,，我肯定不行,。

　　“孩子家長，你女兒學這個恐怕有點難度,，她的手不具備先天條件,。”

　　“沒事,，她可以學,，以后就拜托老師好好教了,?！?p>　　“好吧，想學當然可以,，我們老師都是很資深的,，那就交錢吧！”

　　“多少錢呀,？”

　　“八百一學期,，以后可能還會調(diào)整，先交這么多吧,?！?p>　　“哦哦……”這個數(shù)字嚇的媽媽拉著你連連后退,。一個學期八百，這可比小學的學費貴多了,，你得拉多少趟活兒才能賺到這些錢呀,。我們當時還沒有欠下很多錢，你也開出租能掙一點,，可是這么多的錢,，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我當時對于八百塊錢沒有概念,，只是單純的不喜歡琵琶這個東西,。眼睛觀望著別人都報名了什么，排球,、國畫好像都不錯,。可是,，我跟媽媽都拉不住,，你堅決的要讓我學琵琶，當時就交了定金,，真想知道你中了什么邪,。

　　后來，馬上就要上課了,，我還沒有一把屬于自己的琵琶,，學校賣的琵琶又非常貴，你就專門跑到火車站賣琵琶的商店,，為我挑選了一把不貴,，但是質量很好的琵琶，到現(xiàn)在我還留著呢,。琵琶抱回家的第一天我還興奮了一下,，摸著它愛不釋手，可是再后來,，我就徹底失去了興趣,。

　　每周兩次的興趣課程安排到了每天放學之后，一到該上課的時候,，大家就背著自己的樂器到教室,。教室后面頓時堆放了各種樂器，也有種樂器之間爭奇斗艷的攀比,。有些同學還沒有自己的樂器高,，可是也背著上下學，與自己的樂器不離不棄。好像每個人都心懷夢想,，不甘示弱,，只有我不是。

　　到了我們琵琶班開課的時候,，老師的第一件事情還是讓我們伸出來手,，挨個查看我們的手指與手相。老師看了我的手之后,，還是同樣的結論：“不適合”,，可是沒辦法，錢已經(jīng)交了,。我尋思著至少這學期的課得上完吧,，下學期怎么著也不學了，一定要換一個,。老師看不上我的手,，我也看不上她們的“勢利眼”。對著有天賦的孩子一個勁的夸贊,，我這種沒天賦的就只能收獲老師的一聲嘆息,。

　　一開始學的東西倒也簡單，就是音符,、樂理和認弦,、認譜等，我勉強還能跟的上,?？墒呛髞碚嬲龑嵅倨饋砭毩暩枨臅r候，我就完全不行了,。我彈琵琶一個音一個音的蹦,，沒有連貫的韻律和美感。我后來琢磨出來,，想要不出錯就盡量不出聲,，不會的就不彈，在自己熟悉的段落等著大家彈進來,，彈進來之后我就可以渾水摸魚,、濫竽充數(shù)。最后一個漂亮的結尾,，老師不盯著我看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不了,。

　　這種濫竽充數(shù)的方法用多了也有好處,。學期末文藝匯演的時候,，所有學樂器的同學都被安排表揚同一首曲子——《金蛇狂舞》，學生家長和老師作為觀眾坐在臺下觀賞。表演開始前,，各種樂器一一登場,，我被安排在最靠邊的位置，前面又有其他的同學擋著,，我就大著膽子拿出畢生絕活：只表演動作,，不出聲。后來竟也蒙混過關,，等我下臺來媽媽跟我說,，我彈錯了幾個音，不過整體還是不錯的,。如果當時被媽媽知道了真相,，她估計又要多一頓鞭子。

　　不過最可惜的是,，你還沒有看過我的文藝匯演就已經(jīng)走了,。準確的說，一首曲子還沒有聽過,。你在的時候,，我只會彈幾個音，距離一首完整的曲子還差很多,。媽媽最喜歡我彈的《金蛇狂舞》,，你在的話媽媽一定會逼著我彈給你聽。

　　你在的時候我裝著努力學習,，你走了之后我不想繼續(xù)裝下去,，可是媽媽不肯。因為學習琵琶這件事情變成了你的遺囑,，變成了你對我的殷切期望,，變成了媽媽的精神支柱。仿佛我彈著琵琶,，她就可以繼續(xù)跟你保持精神的交流,，畢竟是你讓我學的琵琶，我彈奏的聲音也能吸引你回來看看吧,。

　　可是咱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在那里擺著,，我再不懂事也知道這是個巨大的生活負擔，我邊學邊愧疚,，邊學邊裝,，直到裝不下去。

　　大概是三年級的時候,，同學們都已經(jīng)學業(yè)有成,，動作優(yōu)美，曲子嫻熟，陸陸續(xù)續(xù)報名參加了琵琶等級考試,。老師問我要不要報名,，我拿不定主意。報名肯定考不過,，不報名就會讓媽媽失望,，以后再考也不一定能考過。所以最終我還是覺定參加考試,，報名了最初級的等級,。

　　可是最諷刺的是什么你知道嗎？考試結束后等級證書我拿到手了,，但不是因為我彈的好,，而是因為老師跟考官說了我們家的情況，考官可憐我,，給我了一本等級證書,。

　　“各位考官，這個孩子非?？蓱z,，爸爸去世了，媽媽一個人養(yǎng)著她,，非常不容易,。她學習很努力，就是緊張了,，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好吧,，要不讓她彈一個簡單一點的吧,，我們聽聽就行?！?p>　　“好好,，謝謝考官，小夕,，你就彈那個你最擅長的吧,。”

　　我最擅長,，我沒有什么擅長的,，只有一個我還能記得一點。我抬頭看看老師,，又低頭看看琴,，只能寄希望于我的臨場發(fā)揮能力了,，平時裝樣子的動作在這里用不上，只有我一個人,，發(fā)出的聲音再清晰不過了,。

　　“嘀……噠……哐……噔……”一個音一個音的蹦,，平時彈的熟悉的曲子也忘得一干二凈,。我不用抬頭也知道氣憤尷尬到了極點，我只好繼續(xù)低著頭,，裝作很努力回憶曲子的樣子,。

　　“好了，可以了,，可以出去了,。”

　　“謝謝考官,?！崩蠋熖嫖艺f了一句謝謝，把我領了出去,，“小夕,，這次我可以幫你，以后就靠你自己了,?！?p>　　“嗯，謝謝老師,?！蔽覜]有看清楚老師的表情，應該是挺失望的吧,，我也很失望,。

　　我不會彈就是不會彈，提你干什么,，裝可憐就能拿到等級證書,？這種證書還不如不要。

　　后來,，等級證書還是發(fā)下來了,，我打臉了，這種證書有一點好處,，就是讓媽媽高興,。自從有了這本證書，她更加有理由讓我繼續(xù)學習了,，“老師說你就是有點緊張,，好好學還是能學會的,。”

　　老師可真會安慰媽媽,，我再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只能繼續(xù)學習。

　　就這樣,，我和琵琶彼此折磨,，一直到三年級下學期出現(xiàn)了轉機。

　　“小夕,，你老師今天跟家長們開會了,，三年級以后學業(yè)就更加重了，可能沒有很多時間練琴了,，你還想學嗎,？還想學的話……”

　　“不想學，媽媽,，我不想學了,。”

　　“那之前學的怎么辦,？不就浪費了嗎,？”

　　“可是我學不會，繼續(xù)學只是浪費錢和時間,?！?p>　　“可是你爸爸希望你學……”

　　“我真的不想學了?！?p>　　“那你以后別后悔,。”

　　“我不會的,，我有空還可以練練,，我自己在家學一樣的?！?p>　　“好,，那就在家學，別浪費了三年的積累,?！?p>　　媽媽痛下決心，我卻是落得輕松自在,。先騙過媽媽一天是一天吧,，具體以后練不練就是我的事了。

　　當然,，我以后再也沒有練過,，我自己的琴聲我最不樂意聽到,。

　　前兩天跟同事比手的大小，我的小,、短,、粗、胖手指頭還被她們嘲笑了,，如果我告訴她們我會彈琵琶,，她們更是沒有人相信吧。我的其他手指還好,，就是小拇指使不上勁,。小時候練琴的時候輪到小拇指就發(fā)不出來聲音,，一使勁就繃直了,，縮不回來，縮回來的時候就要“咯噔”一下,。不知道是練習留下的后遺癥還是本來就是這樣才導致練琴練不好的,。反正我就是不具備先天條件，也不具備后天勤奮,。

　　從始至終我對琵琶都沒有一點點的熱愛,，也提不起來一點點的興趣，不過的為了滿足家長的期許和虛榮,。

　　我這么說,，你肯定要生氣了吧，媽媽也會不高興,?？墒遣桓吲d我也要說，我喜歡的是國畫和排球,。

　　你知道我第一次打排球打的有多好嗎,？你知道我有多喜歡鉆研排球發(fā)球的技術嗎？你知道我投籃有多準嗎,？我的三分投球比一些男同事投的都準呢,！可是當我說到這些，或者羨慕打排球的同學,，媽媽就不允許,，她覺得那樣太危險，太累,，女孩子還是學習文靜一點的興趣好,。哎……

　　現(xiàn)在我有時間還會打打球，可是卻從來不會抱起來琵琶,，所以任何的勉強都沒有意義,。

　　我心疼錢,，媽媽心疼你。如果有下輩子,，我出錢,，你們出力，咱們也換著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