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楊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自從他進(jìn)入理科班以后,，這不是失眠的第一夜，也不是最后一夜,，不管窗簾拉得多緊密,，他躺在黑夜里，卻隱隱約約總能看見有亮光投射進(jìn)來,。

　　他屏住呼吸,，滴滴答答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響徹耳畔，他起身,，走向洗手間,，把所有的水龍頭都擰了個遍，聲音卻仍舊不絕于耳,。

　　夜很靜謐,，自己的四周卻嘈雜不清,。

　　白天,。

　　他喜歡上了一件事情，翹課,。

　　剛開始翹課的時候楊懿還委婉地找借口—偏頭痛,，后來頭痛次數(shù)多了，老師不信了,，他就干脆假也不請了,，請家長，給處分那些威脅對他來說也不再是威脅,。

　　他從學(xué)校每次搭乘不同路線的公交車,，從縱橫交錯的線路穿行在這個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市，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才剛開始了解這座城市真實的面貌,。

　　這可比上學(xué)有意思多了,，他這樣想著。

　　帶著負(fù)擔(dān)的自由放牧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楊父一開始想著楊懿是鬧脾氣,，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他把心里的氣撒完,，想著撒完氣以后他好歹便能收回心好好學(xué)習(xí)。

　　但這睜一只眼閉一眼的時間長得當(dāng)父親也坐不住了的,，作為父親,，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也不比班主任高明多少，依然不過是找兒子談話的伎倆,。

　　父子倆坐在談判桌前,，開始了新一輪的談判。

　　也是在這個時候，忙里忙外的父親才有機(jī)會近距離地觀察兒子,。

　　他的眼窩稍微凹陷,，掛著沉重的黑眼圈，本來標(biāo)志性的額前細(xì)碎頭發(fā)也已經(jīng)在幾個月里長長了,，在頭頂上扎了個不走心的小辮,，雖然還本著基本的社交禮儀刮胡子，但卻刮得極其不走心,，有意無意間,，流露出頹廢的青年藝術(shù)家氣息，好像時刻能從身后抽出個畫板,。

　　楊父預(yù)想的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標(biāo)準(zhǔn)對話情境被打破,，看到兒子這般模樣。

　　他還是忍不住關(guān)切,，“是不是沒睡好,？?！?p>　　兒子只是搖了搖頭,，視線停留在自己好斗的左右拇指頭上，“沒有,，挺好的,。”

　　“我了解你這段時間在學(xué)校的情況,，”楊父不想起爭執(zhí),，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字斟句酌,，“我也覺得你是需要時間調(diào)整的,，但是兒子，時間它不是無限的,，你總不能放任自己就這樣下去……”

　　“我知道,，我并沒有放任自己?！睏钴驳恼Z氣平靜,，沒有欲望，也沒有力氣和父親爭吵,，盡量使自己的字句簡單明晰,。

　　“你沒有放任自己？你有多少節(jié)課沒有去上了,，你們老師給我打電話我還要費勁心機(jī)地去幫你圓謊,，這樣下去我很累,，你也會很累?！?p>　　“我是不在教室里,，但沒有不上課?！睏钴惭院喴赓W,，并且在他自己看來，他確實在上著比學(xué)校里還珍貴的課,。

　　楊父看看兒子那張臉,，克制自己的情緒，“行,，阿懿,，我不想和你爭吵，但從明天開始,，你上課的時間就必須給我好好待在教室里,，你就算不想聽課，也必須按照規(guī)矩來,，學(xué)校不是一個隨時由你想進(jìn)就進(jìn),，想出就出的地方,，你長這么大了,，也要懂得尊師重道，守規(guī)矩了,?！?p>　　回應(yīng)楊父的是一陣沉默。

　　楊父提高了音量,，也換上了嚴(yán)肅的面容,。

　　“知道了嗎？要遵守規(guī)矩,，別亂來,。”

　　對面的人點了點頭,，楊父欣慰的情緒還未流露出來,，便聽到了一句由失望積攢起來的話。

　　“我想休學(xué),?！彼麆倓偟某聊菫榱烁玫蒯j釀此刻。

　　“你現(xiàn)在還學(xué)會賭氣亂來了是吧,，索性把自己當(dāng)個破罐摔是吧,，不做些事情來氣我,，你就報不了那仇是吧?！睏罡敢呀?jīng)從椅子上離身,，不然自己的血液此刻循環(huán)受阻?！澳銊e想著氣我,，你做那些小兒科我只覺得好笑，以為能刺激到我你就錯了,?！?p>　　楊懿也隨著父親站起身來，他抬頭抬胳膊,，使自己更放松,。

　　“我沒有氣你，我是真的打算休學(xué),?！?p>　　楊父沒有再聽他說下去，在玻璃茶幾下摸了一陣,，才摸出一包煙,，氣急敗壞地甩門出去了。

　　楊懿安靜地坐在客廳里,，他不憤怒,，也不沮喪，只是在腦海里想象這些天里自己經(jīng)過的這所城市里看到的那些往日里自己看不到的景象,，他了解城市的觸角慢慢地伸了出去,。

　　他正在想著，門“哐當(dāng)”地被推開,，只是進(jìn)來的不是那個氣急敗壞的人,。

　　“媽今天有一些工作耽誤一會兒了，兒子餓了沒,？”楊媽手里拎著打包好的酸辣魚粉,，“魚粉哦，粉和湯是分開的,，可是沒有爛掉的哦,，等加熱一下就能吃了?！?p>　　楊懿走過來,，接過媽媽手里的東西，放到廚房的桌子上,，“我爸在外邊,？”

　　楊媽無可奈何地笑著點了點,，“在樓底下抽煙呢，不理他,，咱們先吃,。”

　　“媽,，那爸和你說了什么吧,，是不是大罵特罵了我一頓?！?p>　　楊媽進(jìn)屋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把湯加熱上，才柔聲細(xì)語地回復(fù)兒子的問題,。

　　“沒有,，他哪有什么資格罵你呢。整件事情下來,，他要擔(dān)50%的責(zé),。”楊媽在桌邊坐了下來,，盯著兒子的那張臉,，想念著他那張少年的臉。

　　淚腺瞬間像被泡在酸里,。

　　“另外媽媽要負(fù)50%的責(zé),，當(dāng)媽媽的都沒有好好聽自己的孩子說話?！?p>　　“媽,，和您沒什么關(guān)系,?！睏钴沧哌M(jìn)廚房，聞著湯里沸騰出來的香味,，“是我自己把芝麻大的事情放大了,。這魚粉還是您公司旁邊那家店里買的吧，好香啊,?！?p>　　楊媽點點了頭，“今天酸豆角阿姨加了好多呢,，”她嘆了一口氣,，“不是芝麻大的事情，對你們這個年紀(jì)的孩子來說,，對大人來說是芝麻大的事情卻是一整顆直接懟到了你們的眼前,，不把它解決掉,，又怎么看得到前面的路呢?！?p>　　楊懿關(guān)了火,，坐在媽媽的旁邊，語氣已經(jīng)沒有和楊父談判時的那么強(qiáng)硬,，但仍舊堅定,。

　　“媽媽，我真的想休學(xué),?！?p>　　“和媽媽好好說說話行嗎？只要是你做得對的事情,，媽媽都會支持你,，但先和媽媽好好地聊一下,，好嗎,？”楊媽看向兒子的眼神里滿是柔情和心疼,。

　　兒子睡不著的時候,，半夜在洗手間里擰水龍頭,，或是深夜坐在客廳里敞著臺燈,，翻著她從公司帶回來的編輯樣稿,，她在深夜里凝望過數(shù)回,，也反省自己,，不是從來都只想要孩子開開心心地,，健健康康地追求他想要的東西嗎？為什么又要把一個原本很開心健康的孩子折騰成這樣呢,。

　　當(dāng)父母真的是一門哲學(xué),，稍過的掌控欲就可能使自己成為事故的引發(fā)者，成為兇手,，但是引發(fā)了事故,，她并不打算當(dāng)一名事故逃逸者。

　　為了安全起見,，楊媽還將門內(nèi)鎖,，為了能與兒子有一場交心的對話，絲毫不考慮在門外抽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煙,，也餓了快三個小時的肚子的楊父,。

　　楊懿把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透露給媽媽。

　　他并不是借機(jī)和爸爸賭氣,，才做出的沖動決定,。他和媽媽分享這些天自己在城市里游蕩的收獲，他走過的犄角旮旯,，他看到的的城市脈絡(luò),，他碰到的有趣的人,，還有那只陪了他走了十幾分鐘的流浪貓。

　　“這只貓很愛吃火腿腸,?！彼炎约号牡呢埖膱D片給媽媽看，看到媽媽充滿笑意的眼里交織著擔(dān)心,，“媽,，我真的想學(xué)新聞，雖然聽起來很幼稚,，但我真的覺得自己現(xiàn)在在貼近自己想要了解的新聞,，雖然我之前也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p>　　“我這一學(xué)期以來都覺得很壓抑,，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聽老師上課講的內(nèi)容，就是覺得身體很累,，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算以這樣的狀態(tài)回去,，也不會真的努力去學(xué)到什么東西，媽,，我有一點累了,，就很想休息一下，這樣的兒子是不是太懦弱了,？”楊懿看著媽媽,，帶著一臉苦笑。

　　媽媽拼命地?fù)u頭,，也拼命地抑制自己在兒子面前丟臉,。

　　“沒有沒有，你一點兒也不懦弱,，媽媽很高興,，你還可以和媽媽說這么多，媽媽才又多了解了你的想法多一點,，不管以后會怎么樣,，媽媽真的，真的都只希望你是媽媽健康的兒子,，身心健康?！睏顙屚ｎD了一會兒,，伸手去拽桌上的抽紙，平復(fù)了自己的情緒,。

　　“既然你覺得累了,，那咱們就休息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已經(jīng)把心里面的想法和媽媽說得一清二楚,，有條有理,，又不違法亂紀(jì)，媽媽憑什么不支持你呢,?！睏顙尩氖謸嵩趦鹤拥念^上，摩挲著他的小辮頭,，“你說爸爸媽媽真是的,，明明有一個乖巧聽話，還有自己想法的好孩子,，人家都羨慕得很,，偏不滿足，非要當(dāng)一對胡攪是非的糊涂父母,，真是讓你失望了吧,。”

　　那些在大人看起來很小的事情,，在小孩子的認(rèn)知里,，就是一整個世界，只是大人長大了才忘記了這種感覺,。從兒童故事書里讀來的道理,，楊媽很慚愧自己竟然忘記了。

　　楊懿抱住媽媽,，像小時候纏著媽媽給他念故事書上的文字一樣的乖巧狀,。

　　“媽媽，我不會休息很久的,，我很快就會好的,。”

　　媽媽的手輕輕拍在孩子的背上,，“嗯,。媽媽感覺你最近的睡眠狀態(tài)好像不太好，也憔悴了很多,，你看你胡茬都剃得不走心了,，媽媽還是更喜歡你以前的打扮，精精神神的少年最好看,?！?p>　　楊懿點點頭，“頭發(fā)我會去剪掉的，胡子也會認(rèn)真地剃掉,?！?p>　　“嗯，那改天咱們?nèi)ゼ纛^發(fā),？嗯,，再順便去趟醫(yī)院，去看看身體什么的,，看怎么補(bǔ)補(bǔ),，再讓醫(yī)生看能不能開點安神的補(bǔ)藥，讓你能好好睡個覺好不好,？之后,，媽媽再和你去學(xué)校辦理相關(guān)的手續(xù)，咱們得呈現(xiàn)一個良好的精神面貌讓別人知道咱們很好,，對吧,。”媽媽雖然說了一大串,，但每一個問號后面都在小心翼翼地征詢兒子的意見,。

　　兒子沒有異議，只是很乖巧地點了點頭,，就像小時候她告訴他,，只有在吃完飯，洗了手以后才能去碰那些插圖故事書時,，只要她說得有道理,，兒子總會毫無疑義地聽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