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

　　一大早，高士廉就帶著長孫無忌,，乘馬車出門去辦事了,。鮮于氏與高氏姑嫂二人也隨后駕著牛車各自出門,，分別往江都城另外兩家國公夫人家里去,。

　　于是，家里就只留下一個長孫慈,。不過她在家倒是也沒閑著——

　　“小娘子,！小娘子！你這是在翻什么呀,！”

　　高府,，長孫慈的繡閣外。

　　花蕊端著一碗冷陶,，剛走進來被房間里的亂像給驚得差點兒打了碗：這東邊柜倒西邊床傾的……好像剛剛被敗兵殘將闖了進來……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往一堆箱柜里扒長孫慈去。扒拉了幾次,，終于從一疊書底下看見長孫慈探出頭,。

　　長孫慈看見她，一樂：“你回來了,?！苯又?，就又埋進盒子堆里,，繼續(xù)扒她的東西。

　　花蕊皺眉向前蹭：“小娘子,，你找什么呢,。花蕊幫你吧,?！?p>　　“不用，我找著了,。你看,！這是耶耶（注1)給我留下的東西。,?！遍L孫慈笑著舉著一只盒子走出來。

　　她當(dāng)著花蕊的面兒把盒子拆開,，拎出一支上好的玉簪來,。

　　花蕊一見玉簪就叫了起來：“小娘子，這可是您的嫁妝,。你這會兒拿它出來做什么,？”

　　長孫慈拉著花蕊坐在一邊兒,，認(rèn)真地看著她：“花蕊，你來到我身邊起,，我就一直將你誠心誠意地當(dāng)做姐妹看,，是不是？”

　　花蕊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娘子有事直說就是——豈止是姐妹,，小娘子對花蕊一家都有救命之恩,，花蕊正愁沒得報恩呢?！?p>　　長孫慈：“好,，那我要你拿著這支簪子去宮里見一個人，并把它交給那個人,。你行不行,？”

　　花蕊一怔：“小娘子，你要將這東西交給誰,？”

　　“容華夫人蔡玉容,。”

　　長孫慈將這名字說出口時,，花蕊就一怔,。但看看長孫慈笑瞇瞇的臉，她并不多問,，接了東西才說：“小娘子,，這東西交給她就好了，是吧,?！?p>　　“不——是交給她近侍?！遍L孫慈笑吟吟地走到唯一平穩(wěn)放著的桌邊坐下,，拿起糕點咬一口，細細品：“外邊的人都當(dāng)她早死了,，可你該知道,，蔡氏現(xiàn)在還隨著皇帝在船上呢?！?p>　　花蕊跟著長孫慈這些日子,，多少也學(xué)了她幾分機巧心思。

　　于是她點頭：“一般來說,，有了這玉簪,，蔡氏必要盡力替小娘子說項的了。可小娘子,，你往常也說過,，那昏君雖然昏昧卻并不糊涂。蔡氏如今已容衰色馳,，昏君多年未曾臨幸過她——此時蔡氏說的話,，昏君未必肯聽罷？”

　　長孫慈咽下最后一口糕點,，拿起梅子湯抿了一口,，這才看著花蕊又樂樂：“這事兒你都知道，蔡氏自己不就更清楚了,？所以她不過就是個由頭,。

　　我這招是跟舅舅學(xué)的，叫送肉給狐貍,?！?p>　　“送肉給狐貍？”

　　“可不是,？就算是送到嘴邊的肉,，狐貍也未必能吃得住。山里還有老虎,，她肯定要來搶狐貍的肉的,！”

　　“老虎？”

　　“總之,，你進宮奉完簪,，就知道了?！?p>　　長孫慈言已于此,，花蕊倒是不好再多問。于是她接了簪子,，回房收拾一番，就往使役帳房里來支領(lǐng)進出府的腰牌,。

　　不料她到了使役帳房,，帳房先生卻不在。一問,，才知道一大早,，長孫無忌就打發(fā)帳房先生去官驛上取新公文去了。

　　花蕊知道,，日常高府里幾位主人都是愛看公文的,。猶其長孫無忌又挑得很。所以總由帳房先生去取（注2),。

　　因此她倒也沒多想：她在宮里高府往來行走這些年,，也多少認(rèn)得幾個同鄉(xiāng)。就算沒腰牌,，尋個借口請幾個宮里的花娘出來吃茶總是不難——只是宮城路遠,，不坐車，就得騎馬,。（注3)

　　于是,，她就轉(zhuǎn)頭去馬廄尋馬。然而剛到馬廄外,，花蕊又皺起了眉,，整個馬廄中竟靜不見馬鳴之聲——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或許有人會問,。

　　其實,，這高士廉愛馬之名朝中人盡皆知。所以高府馬廄里名馬貴駒向來是“馬滿為患”,。鮮于氏也每每因為這馬廄一擴再擴與高士廉吵鬧——無奈高士廉一生節(jié)儉,，且愛妻如命事事奉從。唯獨這愛馬一事怎么罵都改不了,。所以鮮于氏吵吵,，也就罷了。

　　總之現(xiàn)在高府別苑中的馬廄里,，加上人家送的,、高士廉自己收的，如今至少有三十多匹良馬常駐于這其中,。往常,，離著兩道院子就能聽見馬廄里馬兒的嘶鳴聲。

　　可今天都走到馬廄門口了,，花蕊卻連一聲叫喚都不得見聽,。只聽見幾個小廝在那里吹屁打哈的聲音。

　　滿心疑惑的花蕊停下腳步,，仔細聽了一下,，只聞一個聲音粗豪的男聲問：“小周兒，怎么今天大公子這么疼愛寶貝們兒呢,？

　　平日別說是讓馬兒們?nèi)ズ舆吶鰵g洗澡,。就是去校場跑一跑，他都是一匹一匹放出去的——生怕被哪家公子看上了強要似的,?！?p>　　“大公子下令咱聽著就是,，問那么多做什么！”一個孩童氣未脫的稚嫩聲音立刻訓(xùn)斥,，言語間很有幾分小管家的威嚴(yán),。

　　花蕊眉皺愈緊，快步走進馬廄：果然,，一眼望去,，整個馬廄一匹馬都不見。

　　那些原本正打雜吹閑屁的小廝們一見花蕊,，立刻一哄而散,，看樣子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一個年紀(jì)小跑得急的，一不小心摔了個嘴啃泥,。

　　見這情形,，花蕊氣得叉腰大喊：“可都是見活菩薩了么？一個兩個的,，跑這么快做什么,！”她邊兒說，邊兒上前拎起那個摔倒在地,，比自己小了兩三歲的少年,，厲聲斥問：“小周兒！你說,，怎么回事,？”

　　被她拎起來的，正是負(fù)責(zé)管理馬廄的侍馬小童小周兒,。他見平素溫柔可親的花蕊突然這樣發(fā)火,，不由嚇得一機靈。

　　于是立刻縮著脖子喪著臉,，一副要哭要哭的模樣：“花蕊姐姐……花蕊姐姐饒了小周兒吧——周兒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眼瞅著這小子快哭出來了，花蕊也不好意思再沖他吼,。再看看左右,，發(fā)現(xiàn)一群小廝全嚇得躲在廊邊廡后，一個都不敢往前湊,。

　　心知此事有異的花蕊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突然想起長孫慈以前使過的一個點子。于是,，她依葫蘆畫瓢兒，模仿長孫慈的模樣低聲問小周兒：

　　“我且問你,，今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不讓你跟我說話了,？

　　要有,，你就搖頭；要沒有,，你就點頭,。

　　如何？”

　　小周兒先是一怔,，接著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立刻一臉感激地對著花蕊拼命點頭。但點沒兩下,，他又反應(yīng)過來,，再次用力搖頭——

　　因為搖得太過用力，連花蕊都聽得見他那小頸骨響起一陣“咯咯嚓嚓”的聲音,。

　　花蕊實在怕他再把小頸子扭斷了,。于是連忙喝止他繼續(xù)問：“那人可是府里的人？”

　　小周兒剛想點頭,，又立刻改成拼命搖頭——許是害怕花蕊看不懂吧,，他還拿眼珠子拼命給花蕊使眼色，圓溜溜一雙大眼珠子幾乎要跳出眼眶來,。

　　花蕊倒也于心不忍,，于是就小聲再問：

　　“好，我不難為你,，也不告訴別人,，你跟我說的這些——不過你先告訴我，這人是不是說讓你攔著我出去,，不讓我出去辦事的,？”

　　“姐姐怎么知……”被她嚇了一跳的小周兒脫口幾個字，但立刻反應(yīng)過來捂緊了嘴,。

　　不過花蕊也不用再問了,，看看一臉驚慌的小周兒，她嘆著氣松了手,。然后轉(zhuǎn)身走出早已空空一片的馬廄,。

　　注1：耶耶，隋唐時期對父親的稱謂,，音為“夾夾“,，意為爸爸。一般只有未及笄和未成年的小孩子才會這樣稱呼長輩,，當(dāng)然也有特例……后期會說,。據(jù)《資治通鑒》記載，李世民本人曾在寫給愛子李治的書信里,，用了這個稱呼,。

　　注2：這里的公文,，準(zhǔn)確地應(yīng)該叫做邸報。類似于今天的《XX消息》或者是《某某日報》一樣的存在,。屬于是官方通報國家政事的一種公文形式,。《資治通鑒》有記載,，不再詳說,。

　　注3：第一，關(guān)于這里的花娘,，指的是后宮專門負(fù)責(zé)采摘花朵供給后宮妃嬪們用來梳妝打扮的下等宮女們,。她們的工作除了采摘用來裝飾頭發(fā)的新鮮花朵外，也會在日常制作紗花,，以便在深秋暮冬時節(jié)無花可采時,，供給宮中妃嬪使用。這一職業(yè)由來已久,，上至《起居注》和《冊府元龜》等宮廷生活記載,，下至唐時傳奇小說，多有所現(xiàn),。只是大家稱呼不統(tǒng)一,。這里就用“花娘”來代替了。

　　第二,，關(guān)于花蕊為何能夠輕易進宮的理由,。隋唐時期的士大夫階層本身屬于皇家分延出來的血脈，跟皇家大多數(shù)關(guān)系較近,，家里的女子入宮者也較多,。所以為了方便他們進宮探視。女眷只要有令牌,，出入宮中某些并非禁地的所在,，比如下等宮人居住的使役所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