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宮中,芳林門內(nèi),。
花蕊立在一處小廊下,,打量著四下里的宮殿樓閣。還沒來得及再一次驚嘆于這眼前奢靡綺麗的裝點(diǎn),,計算一下那綴在樹梢花間里,成串成串用來增光添彩的南海珍珠值多少錢……
就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個穿著水色宮裝的麗人匆匆向著自己行來,。
于是她立刻整了整衣衫,,搶先一步迎出去,向著麗人行禮:“綠珠姐姐好……”
被喚做綠珠的,,正是江都宮中掖庭署里的宮教博士*(注1)岑綠珠,。
雖說已是宮教博士,但這岑綠珠其實不過才二九芳齡,。她天生一副柳姿花容,,就是擱在整個大隋天下,這樣的嬌柔美人兒也是難得一見的,。
而且岑綠珠不只人生得美,,更擅扮美。
她的妝容衣履,,無一不講究精致——單單說那兩道入鬢眉,,一點(diǎn)眉間紅,就不知讓長安,、江都兩地多少高妃貴嬪們放下架子來,,使著法兒來請她去做妝面。
再加上岑綠珠出身不俗,,父親本是前朝廢太子楊勇的太子舍人,。所以早在閨中之時,就被楊廣看上,,待其及笄便召入宮中,。
不料前兩年她剛?cè)肓藢m籍,就生了一場怪病,長了滿臉麻痘子,,病好之后落了下幾塊黑斑,。至今無論敷多少層粉,還能看得見那層淡若黑霧的斑點(diǎn),。
因此,,原本打算將她納入后宮的楊廣,還很是感嘆了一番白璧微瑕最可惜……這才放她去掖庭宮里做個宮教博士,。
每每見著她時,,花蕊總是覺得又替她可惜,又替她慶幸——有了這層黑霧,,這個好心的姐姐自然是難入皇帝的眼,,封妃賜嬪。
但想一想那昏君如今的情勢,,不得封賜反而是好事,。
想到這里,花蕊便把心往下放一放,,帶著笑臉迎上去,,握住岑綠珠的手。
也不怪花蕊這么想——她與岑綠珠本是同鄉(xiāng)故交,。當(dāng)年花蕊家里出事,,花蕊母女往長安尋官求告的那一年孤苦無依,險些餓死長安街頭,。而救助花氏一家,,收留其在府中食宿的正是岑綠珠的父親、當(dāng)年的太子舍人岑之元,。
在岑府中的那一年,,岑綠珠也帶著年幼的花蕊四處走動,這才讓花蕊有機(jī)會認(rèn)識了長孫府中的小娘子長孫慈,,替自己家里解了一樁天大的災(zāi)難,。
因此花蕊見著岑綠珠,必是要行大禮的,。不過岑綠珠向來待她如親生妹妹一樣,,也就不肯讓她行大禮的。
兩人客套兩句,,岑綠珠便拉了花蕊走到一邊僻靜角落里,。左右張望一會兒,這才從懷里掏出花蕊托人交給自己的玉簪盒子問:“蕊兒,,你這東西,,到底是什么來頭,?”
花蕊見岑綠珠神色凝重,不免有些擔(dān)心:“怎么,,可是給綠珠姐姐添了什么麻煩,?”
岑綠珠搖一搖頭,再四下里掃了一眼,,這才把臉湊過去,,悄聲告訴花蕊:“你讓人把這東西遞給我了。我自然就要照你說的,,把東西交給自己帶出來的小丫頭,,讓給那蔡氏身邊的人送去了。
不過,,那小丫頭剛走到半道兒,,就被漱玉公主的近侍給撞見了?!?p> 花蕊一怔:“漱玉公主,?怎么這么巧?”
“倒不是巧,?!贬G珠搖頭:“外人不知道,宮里人都清楚:蔡氏如今雖不聞于人前,,但她還是很得皇帝恩寵的。所以她的日常起居處,,其實離漱玉公主的鳳閣不遠(yuǎn),。”
花蕊抿了一抿嘴,,又問:“可如今東西在姐姐手上,,那……”
“漱玉公主怕是如今宮里唯一一個干凈的人了……”岑綠珠嘆了口氣,拉著花蕊在一邊兒大石塊上坐下,,細(xì)經(jīng)告訴她:
“這次也幸好是被她的身邊人給看到了及時攔下來,。不然別說是我,就是你家背后那個小娘子,,也逃不了的……”
“為什么,?”花蕊一臉困惑:“這是我家主人去后,留給我家小娘子的嫁妝簪子???有什么不好的嘛?”
“這可不是長孫家的東西,,是高家的……咳,,總之你家小娘子年紀(jì)小不懂事,,你又不曾在宮里待過,自然不知道這支簪子的來歷……”岑綠珠抿了一抿嘴,,嘆口氣才道:“這是當(dāng)年……”
“這是當(dāng)年,,我母妃送給四姨母的東西……四姨母之母高昭儀,與高大人兄妹一樣,,本就是前朝清河郡王高岳的后人,。所以這支簪子就輾轉(zhuǎn)到了你家小娘子手里。
不過說起來,,它對于父皇也好,,對于本宮也罷,都算是一件傷心物……”
一道溫柔動聽,,恰如冬日寒泉般的聲音響起,,姐妹二人俱是一驚,紛紛站起身來,,向著來者行禮,。
來者淡然受了她們的禮,就帶著左右數(shù)十個宮女嬤嬤小內(nèi)侍們,,一起走進(jìn)來坐下,,然后著她們平禮,近前說話,。
花蕊這才看清了來者的容貌——
其實說起來,,這小姑娘也不過就是十來歲的樣子,看著比長孫慈還小一兩歲的模樣,。但天生一副玉骨冰肌,,仿若玉雕般完美的五官實在不是長相偏于溫婉的長孫慈能比得過。
再加上威儀無雙的身姿,,卻頗有幾分神仙降世之感,。其氣勢凌人,叫花蕊不敢直視,,低頭暗忖:小娘子常常說,,觀子之貌而知母之容……
如今看來,難怪當(dāng)年陳貴妃*(注2)能獨(dú)得昏君恩寵,,榮冠六宮,。若非這等神仙風(fēng)采,又豈能讓荒淫成性的昏君在她死后兩三個月甘心為其守喪,,不近女色,?
想到這里,花蕊便更加不敢亂說話了,。
好在旁邊還有個知事兒的岑綠珠,,從中間打圓場,。岑綠珠趁楊玉淑去尋茶湯喝時,以袖遮手,,扯了下花蕊的衣帶,。接著便帶著花蕊一起跪下,以幾分惶恐之意向楊玉淑請罪道:“綠珠與宮外人私議先貴妃之事,,實在該死,,還請公主恩寬恕罪!”
言畢,,兩人便一起深深叩下頭去,。
楊淑玉聽到她的話,卻只是低頭不語,,看了眼身邊的楊嬤嬤,。
楊嬤嬤會意,轉(zhuǎn)身叫那些近侍們退出亭外守著,。見人走完之后,,老嬤嬤便帶著笑上前,摻扶起了綠珠與花蕊:“兩位姑娘起來罷,!地上涼,,別凍壞了身子?!?p> 注1:隋依北齊制,,宮教博士就是宮里負(fù)責(zé)管教宮女的工作、教授文化知識和技藝的,,資歷較深的宮女,。
注2:陳貴妃,這里是假托楊廣的妃子,,陳后主第六女陳婤。史料記載她與自己的四妹廣德公主一起入宮,,她很受楊廣的恩寵,,不過可惜早逝。至于楊廣為她守喪之類的,,就是我自己的發(fā)揮了,。包括楊氏的真名是不是叫楊玉淑,甚至她的封號是不是漱玉公主,,都是我自己的發(fā)揮,。大家不必相信,看看一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