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清明剛過,。
開封府推官富弼宅邸。
娘子回家省親未歸,,富弼覺得這幾日一個人過的清靜悠閑,。說起富弼的這個娘子,,那是名聲在外,堂堂北宋刑部尚書晏殊的千金,。相傳當初,,晏殊晏老爺子一見富弼的文采,便當即拍板將女兒許配于他。
富弼當然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就憑老丈人的心思縝密,嫁女兒怎么可能如此草率,。結(jié)婚數(shù)年,,雖然偶有齟齬,但也算是夫妻和睦,,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婦道人家,,能識文斷句便是再好不過了,。那所謂知書達理,也不過是在她們沒有鬧脾氣的時候才能勉強如此評價的,。
富弼從小看自己的母親,,現(xiàn)在再看自己的娘子,哪有不折騰的女人啊,。寒食臨近,,娘子提出帶兩個孩子回家省親,富弼內(nèi)心一百個愿意,,接下來就是清清靜靜地過上幾天,。
“代問岳丈好?!?p> “就你話多,,你不說,我也自然代問,?!?p> 富弼兩手一攤,難道一句客氣話不說才好,?
已經(jīng)結(jié)婚十年有余,,富弼并未像很多朝中同仁那樣納妾,有人笑他是懼丈人之威,,富弼心下倒是了然,,女人多了,有時候麻煩,,倒不是他不喜歡女人,,而是她們有個特質(zhì):喜歡互相傷害。最后傷了誰,,頭疼的都是他自己,。
清明過了,春天也算是來了。富弼近日頗為忙碌,,朝堂之事無一省心,。回到家中,,頓感放松,,吩咐家中廚子做一盤羊頭簽,,送到書房里,,一邊看書一邊吃著羊頭簽,那真是一件樂事,。當然,,需得配上上好的顧渚紫筍茶,清爽解膩,,齒頰留香,。
沒有老婆約束,還能邊看書邊吃喜歡的羊頭簽,,富弼幾乎要樂得蹦跶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前往書房,一把推開大門,,他突然眉頭一皺,,沒有開燈,書房內(nèi)一片昏暗,,這昏暗令他生出些許的不安,。但是這不安到底從何而來,他還不太清楚,。
空氣中飄散著某種香氣,,有點類似女人的脂粉香,富弼雖不近女色,,但是跟一個尚書千金生活十年有余,,自然對女人的格調(diào)相當在行。這香氣,,可不是普通的庸脂俗粉,,但是,莫說娘子近幾日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會長呆在這書房里,留下這等香氣,。
難道是府中小丫鬟,?或者老婆子?偷用了夫人的脂粉?
富弼內(nèi)心九轉(zhuǎn)回腸,,這書房不對勁,,除了這個香氣,還有……殺氣,!
當然,,這個殺氣并不是他感覺到的——如果一柄寒光寶劍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自然會知道有殺氣,。
“別動,!”
“我沒動!”
“別嚷,!”
“我沒嚷,!”
……
“但是,姑娘,,你得讓我把燈點燃吧,,否則家里下人見我到了書房,久不開燈,,還更覺蹊蹺,。”
“嗯,?!?p> 富弼看到脖子上的寶劍慢慢移開去了,他便挪到書桌旁,,用火石點燃桌子上的油燈,。
“你剛才叫我——姑娘?”
身后聲音響起,,滿是狐疑,。
富弼轉(zhuǎn)身,對方身著夜行服,,黑衣黑褲,,身形精悍。
“你難道不是姑娘嗎,?”富弼笑了笑,,“我一進屋,你身上的香味就彌漫了整個屋子,,哪有大男人搞得那么香的,。”
那人略略皺眉,,想必是她夜行裝束,,一身短打,,有心女扮男裝,結(jié)果尚未開燈就被對方識破,,相當不甘心吧,。
“而且你的香粉一聞就是上等好貨,想必姑娘您出自名門,。半夜?jié)撊胛腋?,還用寶劍架于富某頸項之上,這行徑可不像您這種身份的大家小姐能做出來的呀,?!?p> 富弼仔細瞧這女子,一張瓜子臉,,長得是面若桃花,。眼尾略有些狹長,睛亮如漆,,鼻似玉柱,櫻唇一點,,好像隨時都有話要說一般,。
“富大人,今日拜訪實屬冒昧,,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坐下慢慢說,?!?p> 女子頭微微一點,側(cè)身甫一坐下,,外面便有人敲門,,“老爺!”
“哦,,我的老管家送羊頭簽和好茶來了,。”富弼眉頭一皺,,高聲對外面說,,“放下吧,我等會兒出去拿,?!?p> “好。老爺,,外面冷,,羊頭簽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p> 女子感激得對著富弼一點頭,富弼想了想,,悄悄開了一道門,,將羊頭簽和茶都端了進屋。
“姑娘想必潛入我府中也大半天了,,要不這屋子里怎么會有香粉味道揮之不去,。姑娘應(yīng)該餓了吧,來來來,,先吃點東西,。”
“謝謝富大人,。小女子今天來,,主要是聽說今日開封府尋得兩具無頭尸體?!?p> “嗯,,確有此事?!?p> “現(xiàn)下兩具尸體是否查明是何人,?”
“姑娘,我是開封府推官,,所辦案件均是百姓交付的或者是上級機構(gòu)批復下來的案件,,像這兩具尸體的案件具體偵破,乃是大理寺的差事,?!?p> “富大人,不用您說,,這個我自當明白,。但是,就現(xiàn)在的形式看,,一方面您是大宋開封府推官,,有審理案件的權(quán)利;另一方面,,刑部尚書是您岳丈,,您在朝中也有一定的話語分量,因此,,此事我還是找到了您府上,?!?p> “你對這兩具尸體為何如此關(guān)心?”
“我懷疑他們是金明十八寨的士兵,?!?p> “金明十八寨?,!”富弼聽得此話,,不由地站了起來,“姑娘可是劉家之人,?劉平劉士衡是您……”
“正是家父,。”
富弼點點頭,,心下了然,,明白此女為何會夜晚造訪,為何會如此裝扮,,更明白為何她對這兩具尸體如此關(guān)心,。
一切還要從十日之前說起。
宣德樓,,垂拱殿,。
大宋官家立于朝堂之上,面有慍怒之色,。劉平三川口之戰(zhàn)全軍覆沒,官家龍顏震驚,,痛心疾首,。泱泱大國,錦繡大宋,,居然不敵區(qū)區(qū)西夏番人,,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主將劉平,副將石元孫,、徐碩,、盧政、王信皆下落不明,,郭遵,、萬俟政戰(zhàn)死疆場,只有鄜延路都監(jiān)黃德和返還,,萬余士兵,,最后僅2000返還,,官家想到這里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宣黃德和,!”
“宣——黃德和覲見——”
“宣——黃——德——和——”
坐上官家已然有不耐煩的神情,,這是什么勞什子的覲見程序,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見見這個黃德和,,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話要跟自己交代,。
“臣……臣……叩見……”
官家手一揮,“罷了,,我不想聽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廢話,,就把三川口一戰(zhàn)發(fā)生的事情如實稟報?!?p> “回稟官家,,事情是這樣的……”那黃德和的敘述,不僅令坐上官家大吃驚,,就是朝堂之上一干人等都不淡定了,。
“黃德和,你確信是劉平父子棄甲投戈,,望風而降,?”富弼頗感意外,雖與劉平?jīng)]有深交,,但朝堂幾次照面,,其凜然作風頗震懾人心,而且其行軍打仗的硬朗風格更是人盡皆知,,這樣的宿將居然會置軍隊于不顧,,叛國投降?
“富大人,,黃某絕無虛言,。當日在三川口我軍遭遇西夏一只輕騎的埋伏,本來就已人困馬乏,,敵我數(shù)量懸殊,,因此面對西夏輕騎,我軍被沖得七零八落,,與西夏精兵難以抗衡,。當時,劉將軍頗為喪氣,,口口聲聲感嘆此命休矣,。眾將領(lǐng)奮力殺敵,掩護劉將軍及其部隊撤退,,但是,,劉將軍卻令諸將放棄抵抗,,言明要保存兵力,與李元昊議和,。并且派其義子徐碩充當使者,,前去西夏軍營,與李元昊麾下諸將野利遇乞握手言和,?!?p> 黃德和越說越氣憤,雙眼血紅,,“官家,,各位大人,諸將上陣殺敵,,為的是大宋江山,,保的大宋百姓,不是為了他劉平的一己安危,。就在前往延州城的路上,,劉平就數(shù)度反常。我在回東京的路上,,整理了劉平此次出兵的順序,,那李元昊在金明十八寨大破李士彬,直接威脅到延州城,。劉平在慶州接到援救土門命令,,便帶了3000騎兵出發(fā)了和在土門的石元孫將軍會合;然后又接到范雍命令援救延州城,,這時候劉平向各路人馬發(fā)出集結(jié)命令,,他急著往前趕走到離三川口10里發(fā)現(xiàn)其他各路人馬沒到,又向回走20里和我部以及巡檢萬俟政,、郭遵部會合。官家,,可想而知,,這劉平的部署是多么草率,行軍打仗不比兒戲,,且不說援救土門僅帶3000騎兵,,是否是有備而來;就說他向我部各路人馬發(fā)出集結(jié)命令,,卻未將具體匯合點言明,,而他自己多走數(shù)十里,對于我大宋宿將來說,,真是可笑至極,?!?p> “及后,劉平命各路軍隊分批開拔,,官家請想,,我軍區(qū)區(qū)萬余人,西夏軍卻有10萬之眾,,本身就以一當十,,還要分批開拔,這分明就是將眾將士往火坑里推啊,?!?p> “我軍與西夏軍在距離延州城2里左右的延水分庭抗禮,激戰(zhàn)幾個時辰,,當時盧政將軍率200弓弩兵前來救急,,西夏兵暫退。盧政將軍已經(jīng)諫言退兵修整,,改日再戰(zhàn),。但是那劉平一反常態(tài),固抒己見,,一定要嚴防死守,,命令眾將士原地鎮(zhèn)守,嚴陣以待,。最后被西夏精兵突襲,,死傷慘重,劉平卻順勢投降,。這一路想來,,劉平投降應(yīng)該是早有預謀,與西夏兵是里應(yīng)外合,?!?p> “好了”,官家一拍龍椅,,站起身來,,“文彥博,此事交給你了,,劉平一家下獄當斬,。”
群臣議論紛紛,,參政知事文彥博眉頭暗皺,,“官家,劉平此事還需從長計議?!?p> “不要再為叛將求情,,求情者斬!”官家龍顏震怒,。
“官家,,劉平一家人口眾多,如若下獄,,恐有不妥,,一來涉及人數(shù)眾多,怕引起過分關(guān)注,;二來,,欲審案件數(shù)以百計,下獄者眾,。這劉家兩百余口都入獄,,恐獄中騷亂?!?p> “也罷,,禁軍包圍劉平全家,不準有人出入,,十日之后菜市口斬首示眾,。”
富弼當即欲出列申辯,,卻被一人暗暗拉住,,他扭頭一看,是右司諫韓琦韓稚圭,,此人素與富弼交好,,進士出身,榜眼及第,,極具眼光與學識,。
“彥國兄,此事萬萬不能意氣用事,?!?p> “難道眼看著劉平一家兩百余口草率殞命?”
“剛剛不是說了,,十日之后么?為何給出那么長的時間,,你真道官家是氣糊涂了,?”
“這十日能做何用?”
“不是還有他嗎?”韓琦微微一笑,,眼角瞄了瞄正跪于殿前領(lǐng)命的文彥博,,“有寬夫在,你怕什么,?!?p> 官家在如此急火攻心之下,還能將劉平反叛一事交給文彥博來辦,,已屬難得,。眾朝臣都知道,這朝堂之上,,要數(shù)誰最老成持重,,他文彥博數(shù)第二,沒有人敢數(shù)第一,。
雖說不過34歲年紀,,卻屢辦奇案。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殺伐果決,,小到一個士兵,,大到廟堂朝臣,如若罪證核實,,沒有一個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但是,細數(shù)下來,,他文彥博倒還真的沒有濫殺無辜,。
“要說誰殺了人,還能踢一場蹴鞠,,回家喝酒吃肉的,,也就只有他了?!?p> 富弼當然知道韓琦說的是前些年,,文彥博在在鈐轄官舍踢球,聽到門外喧囂,,一打聽,,才知道是卒長鞭打一兵士,文彥博讓他們進來,,詢問事情原委,,卒長報兵士有偷盜行為,人贓俱獲,,但兵士拒不認罪,。
“情況屬實?”
“屬實?!?p> “人贓俱獲,?”
“大人請看?!?p> 文彥博看到這些碎銀子當下明白,,目前在軍營里多有此等偷盜行為,不外就是小偷小摸,,為外面的相好買點胭脂香粉一類,。若是認了,也就當不成兵,,被打回原籍,。因此大部分兵士即便人贓俱獲,也拒不認罪,,頂多受一頓鞭子,,也就不了了之。
“好吧,,繼續(xù)打,,打到他認罪?!?p> 一炷香的功夫,,卒長來稟,兵士拒不認罪,。
“拖出去砍了,,人頭軍中示眾?!?p> 此事辦了,,文彥博又踢了一場蹴鞠,回家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
“他就是一個能秉公辦事的人,你還怕什么,?”
下朝之后,,富弼與韓琦出了大慶殿,仍舊議論此事,,富弼稍稍放了點心,,“說劉平叛逃,我始終不相信,?!?p> “且看寬夫兄怎么做吧,。”
斷案情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