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府府衙。
文彥博坐鎮(zhèn),，富弼富彥國則偏坐于左側(cè),，而河中府府尹洪釗洪公勉坐于右側(cè)。劉幼慈等一干人等則于堂下觀審,。那黃德和的哼哈二將冷不丁掃了一眼劉幼慈,，心下俱驚，此女好生眼熟,，瞧著這身形倒是與那樊樓上賣香藥果子的小娘子頗有幾分相似,。但是這通身的打扮,，雖說簡潔卻分明是大戶人家的裝束。不經(jīng)意間,，那小松與幼慈四目相對,，幼慈一臉陌生，但不是那小娘子又會是誰,？小松自打那日與幼慈告別,，便對小娘子朝思暮想，但是都監(jiān)卻是再也不提去樊樓吃喝,，他自己只是個下人,，也沒那錢財，因此每日只得在樊樓周圍轉(zhuǎn)悠,，只道是哪一日能再度巧遇這伶牙俐齒的小娘子,，但是卻總也不見。誰曾想,，在這公堂,，居然能遇到她。
那黃德和公堂之上,，依舊咬住先前的言語,，沒有絲毫放松。待得文彥博宣徐碩上堂,，黃德和面上一白,，早聽說這徐碩三川口一戰(zhàn)與郭遵沖鋒陷陣，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怎么現(xiàn)在會出現(xiàn)在此,？難不成此人屬貓，有九條命,？
那徐碩略比先前清瘦了些,，依舊是白齒青眉，身形頎長,，著了一件簡單的尋常天青布衣,，比那戰(zhàn)場上的英姿更有一種儒雅神韻。
見了黃德和,，徐碩一陣惱怒,，那戰(zhàn)場上的一刀之仇又涌上心頭。
“黃德和,，你這個臨陣脫逃的懦夫,，竟然還好意思在這公堂之上信口雌黃?！?p> 黃德和額頭已然冒出些許汗珠,，但是嘴巴還很硬,，“徐將軍此言差矣，你當(dāng)日奉你爹之命前去與元昊大軍議和,，怎么現(xiàn)在竟然反咬黃某一口,？”
“無中生有！”
文彥博一拍驚堂木,，“堂下二人休得喧嘩,，本官自有定度。徐碩,，你且說說當(dāng)日情形,。”
徐碩跪于堂前,，將當(dāng)日三川口一戰(zhàn)的來龍去脈又細(xì)細(xì)說了一遍,，說到黃德和率2000余部下在西夏輕騎突襲之時往甘泉方向狼奔豕突時，徐碩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黃德和,，你可還記得當(dāng)日你怎么跟我說的,？你說這2000將士為了你出生入死,，你不能在萬難時刻讓他們送命。我肺腑相勸,，你卻說徐某說大話,，你有家有口，他們還在東京等你團(tuán)聚,。黃德和,，這是不是你的話？”
“徐將軍,，你這話從何說起,，黃某怎的在你口中就成了這等鼠輩？”
“鼠輩,，這可是你說的,。”徐碩冷冷一笑,。黃德和自知話中失言,，不小心罵了自己，但強(qiáng)穩(wěn)住內(nèi)心,，死死咬住徐碩誣告不放,。
黃德和徐碩二人各執(zhí)一詞，爭得是面紅耳赤,，文彥博在堂上看得分明,，那黃德和的做派他亦了解一二,，只是苦無實(shí)證。下面的劉文堅證詞才是真正的關(guān)鍵,。
但聽文彥博嚴(yán)肅說道,，“二人莫要再三爭辯，本官現(xiàn)在只聽敘述,，不聽額外的辯駁和意見,。好，下面帶劉文堅,?！?p> 劉文堅一襲藏青布衣跪于堂前，自我介紹一番之后,，文彥博便開始問詢,，“現(xiàn)在黃都監(jiān)與徐將軍各執(zhí)一詞，我們還望聽聽劉將軍的證詞,。劉將軍既然追隨那劉平多年,，想必這戰(zhàn)場之事也一清二楚。劉將軍還請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那劉文堅低首順眉，開始言語中尚有幾分膽怯,，隨著話題深入,，也漸漸入了佳境。但聽那劉文堅從土門得報,，延州遇困,，劉平須出兵援救開始說起，劉平匯集了石元孫,、郭遵,、王信、萬俟政等幾路兵馬,，又將那偽裝成延州范雍旗下的西夏探子一事細(xì)細(xì)道來,，此后又及延水一戰(zhàn)，那西夏兵馬如何泅水而戰(zhàn),，雙方如何廝殺,，也講得是如臨其境。
待得說到三川口西夏輕騎突襲,，那劉文堅話鋒突變,，竟然與那黃德和口風(fēng)一致，“當(dāng)日在三川口我軍遭遇西夏一只輕騎的埋伏,，本來就已人困馬乏,，敵我數(shù)量懸殊,，因此面對西夏輕騎，我軍被沖得七零八落,。當(dāng)時,，劉將軍為了保存實(shí)力，令諸將放棄抵抗,，與李元昊議和,。并且派其義子徐碩充當(dāng)使者，前去西夏軍營,，與李元昊麾下諸將野利遇乞握手言和,。”
“劉文堅,，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忘恩負(fù)義的東西！”那觀審的人群中,，劉幼慈見劉文堅這等言語,，又急又氣。
聽得幼慈的聲音,，劉文堅心內(nèi)五臟俱焚,，只得按下一顆心，拼了命掩飾,?！坝状?，待我飛黃騰達(dá),，我就不信你不是我的?！贝丝虅⑽膱赃€尚存此等齷齪念頭,。
“劉文堅你……”徐碩在堂下一驚，想不到與自己出生入死的文堅大哥竟然說出這等話來,。
那劉文堅硬起心腸并不正眼看徐碩,，接下來繼續(xù)說道，“但那李元昊豈是尋常之人,，若論心狠手辣他認(rèn)第二,，沒人敢認(rèn)第一。徐碩去了西夏軍營便是一去不復(fù)返,，劉將軍也沒有了主意,。最后我們退避到西南山。帶領(lǐng)殘部在西南山安營扎寨,，最后李元昊親自帶兵,，沖進(jìn)營寨,，活捉了劉平和石元孫等一干人。我們被俘之后,，我與劉平被關(guān)押在了鳴沙川的御倉牛棚之內(nèi),，當(dāng)時劉平已然投降，也苦苦勸降于我,。不想其子徐碩竟然上門,，說要帶我們回逃回中原，劉平因已歸降,，所以拒絕了徐碩,，而我則跟著徐碩逃了回來?！?p> 徐碩已然放棄,，并不與劉文堅對峙，只是聽他敘述,，自己卻在內(nèi)心默默勾勒這些天以來劉文堅的點(diǎn)滴細(xì)節(jié),。
“據(jù)徐碩說，當(dāng)日他奉命去說和,，卻在半路遇到伏擊,，幾乎喪命，所幸被當(dāng)?shù)厝司绕?，養(yǎng)了幾個月的傷,，聽說劉平被俘，所以起了救父之心,。那劉平畢竟是其父,，就算是投降了敵人，徐碩也是有心想將其帶回,，而不希望其留在西夏壞了名節(jié),。”
堂上文彥博,、富弼聽到劉文堅言語,，也是心內(nèi)俱驚，這完全跟先前預(yù)想的南轅北轍,。但是文彥博是何等機(jī)敏之人,，自然不會偏聽偏信。
“劉文堅,，依你所言,，那劉平確系投敵叛國？”
“是?！?p> “如果是這樣,，徐碩何須再回我大宋？并且將你帶回,？還請你于這公堂之上指證于他,，這不是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文大人有所不知,，我系劉家從將,，自幼跟著將軍出生入死。徐碩對我極其信任,，事前將我?guī)Щ?，路上也對我有所吩咐，不要提及老將軍投敵一事,，只說重傷被俘,。但是在這公堂之上，紅口白牙,，我不能欺騙當(dāng)朝官家,，即便劉將軍對我有恩，我也不能做出這大逆不道之事,?！?p> “哥哥，你叛國投敵,，那是滅了大義,；你誣陷爹爹，那是喪了小德,；家與國,，你一樣都沒有維護(hù)好，早知今日,，當(dāng)初我們何必歃血為盟,，對天起誓，要上陣殺敵,？”徐碩跪于堂前，聽聞劉文堅此言,，忍不住痛心疾首,，疾言厲色。
那劉文堅本已鐵了心咬定將劉平投敵一事,，忽聽得徐碩此言,，不由得扭頭，與他四目相對。
“碩兒,，你聽哥哥一言……”
“不必了,，哥哥所言，不外那野利南鳶的雕心鷹爪吧,？聽說沒有幾個人能夠從他的手里活下來的,。即便如此，哥哥你跟碩兒回來,，又何必隱瞞呢,？你覺得西夏野利南鳶能看得起一個貪生怕死，背信棄義的小人嗎,？他們?yōu)楹吻Х桨儆嬕督?？那是因?yàn)榈P錚鐵骨，知大義曉禮節(jié),，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爹爹于他們有大用處。而你,，即便投降于他,，也只是一條惟命是從的狗，他們幾時將你當(dāng)過人看,？”
劉文堅心內(nèi)一動,，徐碩儼然說中了他的心事，但卻不敢表露,，只是一味沉默,。
文彥博與富弼觀此情形，對了一個眼色,，二人皆心下有疑,，對于劉文堅的證詞，雖說與黃德和一致,，但是卻也有所出入,。
按照那黃德和的說法，劉平在三川口一戰(zhàn)就派遣兒子去議和,，自己舉了白旗,，再也沒有下文。而這個劉文堅說得更為詳細(xì),，就是三川口一戰(zhàn)舉了白旗之后未果,，后來又在西南山安營扎寨被俘，才投敵,。這個細(xì)節(jié)最大的問題就是,，按照徐碩的說法,，三川口一戰(zhàn)，那黃德和已然臨陣脫逃,，因此,，這后面安營扎寨的事兒他事先不知道，所以說不出來更具體的內(nèi)容,。這劉文堅伴劉平左右,，因此對西南山的后續(xù)戰(zhàn)爭，描述的相當(dāng)詳細(xì),。
另外的疑點(diǎn)就是,，既然劉平已經(jīng)投降，怎么還會被關(guān)押在鳴沙川御倉的牛棚之內(nèi),，為了勸說他一個從將投降,，何苦繞那么大的圈子？那西夏李元昊誰都知道嗜血成性,，他不殺劉平是有可能,，不殺他劉文堅，一個小小從將,，真是不太可能,。
劉平既然已經(jīng)投降，徐碩前來相救,，何不說服他一同降了西夏,，反倒任由他攜了劉文堅逃出御倉，這不是給自己留下口實(shí),，為劉府招惹殺身之禍的嘛,。
文彥博幾下思量覺得其中之事尚且蹊蹺，這黃德和一口咬定劉平投敵,，尚可說是自保,；這劉文堅說劉平投敵，就匪夷所思了,。按照他的描述,，徐碩一再封他的口，果真如此的話,，按照徐碩這等殺伐果決的武將風(fēng)格,，倒是一刀結(jié)果了他的命，更為放心一些,。何必還將他帶于這公堂之上,，授人以柄呢？
三人跪于公堂,，見堂上文彥博沉默不語，一時間都沒了主意，徐碩心下了然,，這文彥博定是在思考其中的破綻,。與黃德和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激動頗為不同，這劉文堅的叛變,，徐碩開始?xì)饧惫バ?，但隨著他的敘述倒是淡定了不少。想這二人不論是依靠什么信息勾結(jié)在一起,，他們都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信息并不對稱。這種情況下,，二人雖都指證義父投敵,，但是證詞卻有出入，這說的越多,，出入越大,，想那文彥博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徐碩,，”文彥博突然說話，堂下眾人俱是一驚,，“你真該一刀結(jié)果了劉文堅,。殺人滅口才是你的作風(fēng)?！?p> “大人說的極是,。”徐碩心領(lǐng)神會,。
那劉文堅聽聞此言,，心中就像存了一只貓兒，頓時抓心撓肺了起來,。
三人各執(zhí)一詞,，僵持不下。文彥博與富弼商議隔日再審,，今日暫且退堂,。
黃德和與劉文堅心內(nèi)頗有不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個證人俱指證劉平投敵,，徐碩也是幫兇,，那文彥博竟然毫無表示，至少應(yīng)該拿人下獄了吧,。不想文彥博竟然說出證據(jù)不足,，很多細(xì)節(jié)還有待查證的話,，分明就是有失公允。
你道那劉文堅為何會臨陣反水,，其實(shí),，當(dāng)日被俘，他經(jīng)不起折磨,，早就投敵,。西夏軍特地將他與劉平關(guān)押在一起，為的就是讓他勸說劉平投降,。不想目的還未達(dá)成,，卻迎來了徐碩這個不速之客，將那劉文堅給帶走,，逃之夭夭,。
那西夏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一路上,，野利南鳶就像是陰魂不散地追著劉文堅,，一方面要他伺機(jī)殺了徐碩，另一方面要他回京城復(fù)命,，協(xié)助黃德和誣告劉平投敵,。殺了徐碩，劉文堅尚不忍心,，而且一路上徐碩也頗為警醒,，連客棧都是一人一間——當(dāng)然，這也是徐碩的一個習(xí)慣,，從小到大,，不愿與人同住。
劉文堅雖不忍自己動手,，卻屢屢為野利南鳶提供便利,，不想那徐碩命大得很，竟然屢次逃脫,，平安回了東京,。既然已經(jīng)回了東京，按照野利南鳶的指示,，協(xié)助黃德和誣告劉平投敵,，連堂上證詞都已經(jīng)對好，劉文堅照做便是,。本來按照野利南鳶的計劃,，沒了徐碩，誣告劉平那是再順利不過的事情了,，現(xiàn)在有了徐碩,，事情自然難辦很多,，但是兩個證人都在，對付徐碩,，也不是不可能,。
要那劉文堅陷害劉平一家,，他自是不忍,，但是如若不照做，他內(nèi)心又懼怕野利南鳶,，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別的法子來對付自己,。那野利南鳶的兇狠他早有領(lǐng)教，剛剛被俘的那幾日,，他被野利南鳶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幾次鬼門關(guān)上來回拉扯，那種滋味實(shí)在太恐怖了,。
卻說那劉幼慈自退堂以后就憋了一口氣,，想那劉文堅前幾日回府，家里娘和姨娘們是怎么熱情待他的,，這些年,，爹爹又是如何提點(diǎn)他，哥哥又是如何待他如兄長的,，想不到他盡然臨陣反水,，倒戈相向，堂前竟然誣爹爹投敵,，跟那黃德和站在一起,，狼狽為奸。
她正要叫住劉文堅說個明白,，結(jié)果卻被小松一把拉住,。
“小娘子？你就是那個小娘子,！”
幼慈轉(zhuǎn)頭一見小松,，心下有所不忍，但是顧及身份,，只有硬起心腸,，回道，“誰是小娘子,，你說什么呢,。”
“小娘子,，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小松呀,。”
“什么小松大松的,，我不認(rèn)識,。”
“大松是我哥哥呀,。你前日帶我們?nèi)ブ旒覙蛲咦油鎭碇?p> “休要渾說,，我一大家閨秀，怎么可能帶你等小廝去朱家橋瓦子那種地方玩,，我看你是腦子被門夾壞了吧,。”
小松還要說話,，幼慈一跺腳,，轉(zhuǎn)身走了。
“明明就是小娘子,，為何非說不是,。”
小松正納悶之時,，被黃德和一把叫住,，詢問之間，便將遇到樊樓小娘子一事說了一遍,，那黃德和是何等奸猾之人,，一聽便知其中破綻。情知這大松小松是被人算計了,，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不知案情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