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獻在回廊中踱步,，并非在等叔父韓承棟，而是實在無趣,，生龍活虎的年紀(jì)總是坐不住的,，也不會靜下心來去走賞那歷盡風(fēng)霜的前朝衙署。廊外的雨又一直下個不停,，不時閃過驚雷,，愈發(fā)攪得他心中煩悶。最后不得不抽出兵刃,，耍了兩趟家傳的鴛鴦刀法,，收刀入鞘，方才覺得胸中豁然貫通,。

　　自記事起,，父親隔三差五就會講，當(dāng)年是他的生死同袍在亂兵中救下了老兒子的性命,。周獻自幼習(xí)武,，擅用雙刀會使火銃，九歲跟著獵戶進山打官圍,，七年間獨自攢下了三條上等裘皮和一顆百年老參,，只等與恩人相遇時當(dāng)作見面禮。臨行時,，父親叮囑說對叔父要以師禮相待,，大哥說入關(guān)以后休要和人提起他的名諱，也不要和韓叔父提起他,。

　　周獻將包袱放在茶幾上,，取出一只楠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遍遍檢查著自己帶來的那顆百年人參,。一路上恐于被賊人矚目，惹上麻煩,，他只查看過一次,。見禮物完好無損,，才又將盒子蓋好放回原處。

　　活了十六年,，雖然自幼舞刀弄槍,，也打死過豺狼猞猁，可從沒傷過人,，打殺人命的事更是見所未見,。周獻有些莫名的心憂，哪怕是因為素未謀面的人,，人命橫死總不是好事,。也許還有一絲好奇。于是終于往那最熱鬧的去處邁開步子,。

　　眾鄉(xiāng)勇和一群向四海龍王告了假的男女老少將大門圍堵得水泄不通,，女人挺著胸脯擠在老漢之間，小孩騎在男人的肩頸上,，人群后面還有幾個半大孩子左蹦右跳,，怎么也看不見大堂里的內(nèi)容。只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從容地站在眾人身后,。

　　周獻撓了撓頭,，又抬眼看看丈高有余的屋檐，三步并作兩步,，縱身一躍,，驚鴻一般飛過眾人頭頂，不偏不倚地落在門楣里側(cè),。

　　圍觀眾人的驚呼聲中，捕快們紛紛拔刀,，警惕地看著面前這個腰懸利刃的不速之客,。周獻的目光卻先落在了地上那三個皮開肉綻的家伙身上。

　　“來者何人,！衙門斷案竟敢擅闖,！”一個捕快喝道。

　　韓承棟早就瞧見了那位鄉(xiāng)下來的賢侄,，一拍驚堂木：“肅靜,！”

　　被眾衙役怒視的那位，滿臉錯愕地看著知縣大人,。他著實不是存心炫技,，更不想擾亂公堂，只是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錯事,，叫做擅闖公堂,。

　　周獻一臉慚愧，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卻只看見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堵住了門,，他后退兩步,，準(zhǔn)備依樣畫葫蘆。

　　“你這黃須的鳥廝,，當(dāng)這里是什么去處,！”兩名皂隸怒不可遏，操著水火棍上前要擒周獻,。

　　韓承棟趕緊喝止：“且慢動手,！”周獻的手早已按住了腰間的寶刀，那完全出自一個刀客的下意識,，初出茅廬的后生總免不了草木皆兵,。

　　“公堂之上，明鏡高懸,，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么？”韓承棟的臉色并不好看,，他向來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尤其是在他捍衛(wèi)了半生的規(guī)矩和法理上。

　　“叔父……”周獻有些不知所措,。

　　知縣大人抬手捂住額頭,，他現(xiàn)在最不想聽見這兩個字，卻被這賢侄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口,。有心定他個擾亂公堂的罪責(zé),，可叔侄相見還不到一個時辰，莫說還未熟絡(luò),，若真動起手來,，憑他周家人的功夫，不把這三尺寬的大堂翻個底兒掉,！也罷,，待日后慢慢調(diào)教吧。

　　“念你年少無知,，初來乍到,，且饒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周獻似懂非懂的抱拳：“謝叔父,。”然后晃著腦袋左右打量,，最終選擇和唯一淡定著的楊捕頭站在一處,。

　　“好個徇私舞弊的假青天,！”斷了辮子的賊人頭發(fā)凌亂不堪，身邊兩個同伴已經(jīng)被打得屁股開花,，昏死過去,。他啐了一口血水，接著罵道：“狗娘養(yǎng)的,！看我不拆了你的鳥衙門,！”

　　韓承棟不怒反笑：“你這廝倒真是窮兇極惡，口氣不??！卻也不像在吹牛皮，你且說說,，是哪位王公大臣做了你的靠山,！本縣知情達理，說不定放你一馬,；如若不然,，你們?nèi)齻€六斤半明日就得掛在牌樓上！”

　　賊人恨得咬牙切齒：“狗官,！爺爺是龍徠山石佛寨九掌柜姜萬生,！”

　　這一嗓吼得滿堂鴉雀無聲。

　　接踵而來的是眾看客潮水般的議論,，韓承棟皺著眉頭一拍驚堂木：“肅靜,！”喧嘩聲立止。

　　“來??！將賊人的衣服扒開！”

　　一名捕快先給那自稱姜萬生的賊人松綁,，然后給脫了個干凈,，只見那賊人背上極為醒目的畫著一只無眼惡鬼刺青。韓承棟看的真切,，此人果然是龍徠山的響馬,！尋常人誰敢畫這刺青,？

　　龍徠山上十惡鬼,，手生六指活閻羅。一句江湖傳言卻吹遍了山東各府道,。這是自清水宗造反以來,，山東境內(nèi)最為勢大的一伙響馬賊，賊人千余眾,，扯著替天行道的旗號,，打劫富商巨賈,，勒索地主豪紳。龍徠山地勢險要,，而官府當(dāng)年鎮(zhèn)壓清水宗,，損耗無數(shù)人馬錢糧，短時內(nèi)根本無力圍剿,，因此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安逸的府道官差更是圖個清閑。只要賊人不去寇城,，黑白兩道也就互不招惹,。

　　周獻看了看韓承棟，再看了看地上赤裸半身的姜萬生,，前者陰沉著臉,，后者雖然氣力虛弱但神態(tài)仍舊兇惡。

　　“龍徠山與我縣相去一百六十余里,，劉家莊有四十多鄉(xiāng)勇,，你只三人三騎就敢來殺人？”韓承棟厲聲喝問,。

　　姜萬生不甘示弱,，瞪著眼睛道：“有何不敢！”

　　“為何要滅了胡家滿門,！”

　　“殺便殺了,，干你鳥事……”姜萬生說完便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韓承棟怒拍公案：“給我潑醒,！”

　　衙役將一桶涼水全倒在三賊臉上，可這三位卻是死豬般任踢任打,，唯一有些反應(yīng)的姜萬生嘴里零零碎碎,，也不知道在說什么。

　　“噫,！”韓承棟顯得極不甘心,。

　　“將犯人押入大牢，明日再審,，退堂,！”

　　眾人大惑不解，主簿道：“大人,，兇犯業(yè)已招認(rèn),，定罪問斬便是，何必再審,？”

　　韓承棟不語,，眾人也不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