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道士聽出些古怪,,睜大眼睛盯著薛季還未消腫的臉:“雨水爛了山路,泥濘如狗屎,,薛居士須得當(dāng)心一些,,別太相信胯下的那只?!?p> 兩側(cè)的嘍啰們笑的很是豪放,,薛季冷哼一聲,,倒不是臉上掛不住,,他實在瞧不起眼前的賊眾,尤其是這一僧一道,。
“真是有勞王真人掛心,,只是薛某糙漢子一個,也信不來那些土雞瓦犬,,叫的什么居士,?”
道士噗嗤一笑,眼神中似乎帶著憐惜:“貧道以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做人豈能自甘墮落,?以白丁為榮?”
“強似與賊寇為伍,?!?p> “薛居士在罵自己的主子么?如此恨世嫉俗,,卻成了曹太保面前的紅人,,教人費解,。”道士依舊壞笑著,。
薛季不想再斗嘴,,他顯然不太擅長這個。那胖和尚還在不住地念咒超度不知所在的亡魂,,大概信仰鬼神的人屠懼怕鬼神,,唯獨不憚活人。薛季正色道:“何時動手,?”
道士聞言也不再玩笑,。
“明日丑時必有大雨,至寅時方止,,卯時一到我二人率眾兄弟下山,。”
胖和尚口中的咒語突然停住,,抬手望林中一指,,聲若巨雷:“什么人!”
眾人被這一聲厲喝驚得汗毛倒豎,,順勢看去,,只見不遠(yuǎn)處荊叢顫動,兩個黑影正往林外狂奔,。
“休教走脫,!”
道士呼喊著,幾十個嘍啰已經(jīng)撒了歡地追了過去,。不一時,,眾人押著兩個黑影自林中返還。
漸入秋夜,,縣衙里早已長了燈火,。過了就寢的時辰,韓承棟倚在臥榻一側(cè)還未脫官服,,房中空蕩蕩的,,只有鼾聲如雷。兩袖清風(fēng)不如說孑然一身,,孑然得連一房妻子都沒有,。
“大人!大人,!”
韓承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擾醒,,他抹了一把嘴角和胡子上的夢涎,想起身去開門但又作罷,。
“進(jìn)來吧,,門沒閂,?!?p> 話音方落,房門便被急躁地推開,,楊捕頭眉頭緊鎖,,作揖道:“大人,今日在下派兩名衙役去了小齊莊監(jiān)督河壩,,一直沒有回報,,已經(jīng)七個時辰?!?p> 韓承棟揉著右眼皮,,倦意還未消退。
“料是夜路濕滑,,在小齊莊留宿一夜……”
“稟大人,,小齊莊里正已經(jīng)三日未報泗水河水位,因此小人委派二人前往查訪……”
一陣寒意由心頭流遍周身,,知縣大人不由得清醒了許多,,可右眼皮還是不通時宜地跳動著。
配房里,,周獻(xiàn)平躺在榻上———那是由兩條長凳和三張長方木板拼湊而成,,上面鋪了一層被褥。韓承棟本想把那些關(guān)東裘皮也一道鋪上,,卻被周獻(xiàn)極其嚴(yán)肅的拒絕:“鵝毛贈千里,,所重以其人,。”韓承棟一樂,,只好作罷:“賢侄所贈自然不是鵝毛,,怎么會是鵝毛呢!”不過這可真寒磣,,他第一次覺得也許官不必非得做成這個德行,。倒是這位賢侄,看起來居然有種得償所愿的亢奮,,而且小有遺憾:“叔父,,寶地有山神廟沒有?”他見過甘于艱苦的人,,可沒見過如此向往艱苦的人,,細(xì)想起來其實有些令他熟悉的影子,永遠(yuǎn)都會有一群滿腹邪火,、一腔激昂的后生,,被文武官員叫作前途無量的楞頭青,百姓眼里的熱血志士,。
立在油燈一旁的蠟燭已經(jīng)燃盡,,留得一小片狼藉,這蠟燭大概是原先配房里最貴重的物件,。周獻(xiàn)左右輾轉(zhuǎn)還是不能入眠,,若不是在家中歇息必會和衣而睡,這是他自幼養(yǎng)成的習(xí)慣,,會講書說故事的二伯,,他口中的俠客們都有這樣的習(xí)慣。今日那場來自斗毆的小勝讓他有了些孩子氣的臆想:他會成為武林中小有名氣的刀客,,有了自己的武館,,成為一代宗師;想了兩柱香后:或許會是個馳騁沙場的將軍,。他不自覺地傻笑著,,直到那老舊的椽木上落下兩粒破碎的沙礫將他拉回現(xiàn)實里來。屋頂有人,!
在關(guān)外,,天寒地凍時的深山老林入夜后便格外的寂靜,偶爾傳來猛獸的吼嘯聲,,周獻(xiàn)的六覺在那寂靜里變得十分嬌慣,。
夜行者的動作已經(jīng)極力放輕,但房里的少年還是真切地聽見門前落下兩個人來,,一片刀刃楔進(jìn)門縫將門閂輕輕挑開,。周獻(xiàn)背貼著墻光腳踩在門邊的桌上屏住氣息,,只見兩道黑影分別手握短刀一前一后躡進(jìn)屋里。后面那人邁過門檻的瞬間,,周獻(xiàn)伸手揪住那人的辮子望門上猛地一撞,,后者登時癱倒在地;另一人發(fā)覺身后有變,,慌忙轉(zhuǎn)過身來,,周獻(xiàn)早提起左腳一記掃踢正迎在下巴上,那人左右踉蹌著撲翻了床榻,,裹在被子里沒了動靜,。
周獻(xiàn)的手掌在前額與天靈蓋之間的那片光滑處反復(fù)磨擦著。
叔父大人的鞠躬盡瘁看起來收效甚微,,還是這年久失修到快要散了架的縣衙里真有什么寶貝,,值得賊人們?nèi)绱四懘蟀欤磕懘蟮讲恍加诿芍?。他蹬上獸皮靴,,由柜子里翻出幾根麻繩,捆野豬一般將兩個昏死的賊人捆了,,然后嘗試著燃起那盞鐵油燈,。正當(dāng)火苗漸漸漲起來時,周獻(xiàn)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極迅捷地捏住燈芯,,房中頓時又陷入黑暗,。
像是咽下了一整塊冰疙瘩,韓承棟陡然間打了一個冷戰(zhàn),。戎馬十年,無懼生死,,單單害怕這摸不著頭腦又確實不能平復(fù)的心憂,,因為這會帶來不安和躁動,多余而且致命,。每到這時候,,他總是盡力讓自己冷靜,因為他并不是一個足夠沉著的人,。
小齊莊人口不足八十,,位在泗水河最上游,負(fù)責(zé)監(jiān)管河壩,。眼下正逢汛期,,秋雨不斷,小齊莊里正卻三日不來上報汛情,,韓承棟替那里正想了很多理由,,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安撫住自己逐漸慌亂的心,,他的額頭甚至已經(jīng)見了冷汗。
“小人覺得此事蹊蹺,,小齊莊里正是小人的舊相識,,此人絕不會玩忽懈怠,因私廢公,?!睏畈额^道。
韓承棟雙手托住臉頰用力擠了擠:“我向來是個老鴰,,好事想不到,,壞事一猜一個準(zhǔn)……集結(jié)皂班,隨我到小齊莊走一遭,!但愿我能做一回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