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京的路上,謝嬋問杜云:“還未請教義士姓名,?!?p> 杜云拱手道:“鄙人姓杜名云,小字安之,?!?p> 謝嬋又問她來歷,杜云只說自幼在山中修道,此番往京城拜望故人,。謝嬋知他武藝了得,,有意收他作親隨,杜云卻說要先問過師父,。
行到一處山澗的地方,,眾人皆累了,于是將囚車置于樹蔭下,。衙差們坐在陰涼處,,從馬上取下包袱,拿出干糧,,就著水吃,。一個(gè)衙差提著布袋,往每個(gè)囚車中仍入一個(gè)水囊,、幾張餅,。關(guān)著婦孺的囚車?yán)铮赣H先給小孩吃餅,、喝水,,之后所剩無幾,才幾個(gè)大人分食了,。關(guān)那些山賊的囚車就大為不同,,你爭我搶,兇悍者奪得水囊和餅,,其余人將搶到的碎餅塞入嘴中,。只有一人靠在囚欄桿上,不吃不喝,,正是那個(gè)賊首,。他抱著雙臂,冷眼看著手下人爭搶,。
不一會兒,,囚徒喝完了水,又將水囊伸出囚車,,喊道:“差官,,再給些水喝!”
衙差不賴煩,,從關(guān)著婦孺的囚車旁接過水囊,,往山澗取水,卻不顧山賊的囚車,。
杜云看不過,,走到囚車邊接過山賊的水囊,,里邊的山賊大聲道謝。杜云去山澗取了水,,還給囚徒,,又是一陣爭搶。
里邊的賊首對杜云道:“尊駕,,可否將我等放了,?”
杜云一愣,說道:“你等觸犯國法,,豈能開釋,?”
賊首道:“那放了婦孺,他們確實(shí)無辜,?!?p> 杜云道:“某無官無職,作不得主,?!迸滤m纏,杜云轉(zhuǎn)頭離去,。
一行人攜囚車來到京師,見此地鐘靈毓秀,,城高池深,,銜山襟水,形勝已極,。官道兩旁有集市,,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倒是他們這一隊(duì)囚車引人注目,。城門外早有人來迎候,,作衙役打扮,來人上前報(bào)稱是丹陽郡衙的人,,奉郡尹之命領(lǐng)眾人往衙門去,。此地為丹陽郡,但京師所在,,故稱丹陽太守為丹陽尹,。
謝嬋也不客套,著來人牽馬,,當(dāng)先往城中去,,余者在后跟隨。城門有宿衛(wèi)把守,,城墻上貼有皇命,,言及招攬?zhí)煜虏趴?,及勸課農(nóng)桑之事。
入到城中,,見街道寬闊,,房屋鱗次櫛比,人民華服翩翩,,車馬往來如云,。杜云覺此處繁華,更勝吳縣十倍,。
到了郡衙,,那衙門也比曲阿縣衙要高大許多。曲阿縣的公差自去交割人犯,、證據(jù),、卷宗,謝嬋招呼杜云:“我們進(jìn)去,?!?p> 杜云已將物證上朱雀的來歷告訴她,既到了京城,,已有去意,,于是推辭道:“此間事已了,我就此告辭吧,?!?p> 謝嬋說道:“既已到了京城,何必急于一時(shí),,見過郡尹再說,,如何?”
杜云看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也罷?!彪S她一同進(jìn)去,。
大堂中并無人辦案,有衙役引二人到后堂,,請他們就席坐了,,奉上茶水。謝嬋凝眉,,問衙役道:“諸葛郡尹何在,?”
衙役答話:“郡尹辦差未歸,還請二位稍候,?!闭f罷,,自堂中退出。
謝嬋坐不安席,,站起身,,于堂中來回走動。杜云腹中傳出“咕咕”聲,,不見郡衙待以飯食,,于是從包袱中拿出一張餅來,撕開,,對謝嬋道:“女公子,,吃點(diǎn)餅解解饑吧?!?p> 謝嬋揮揮手:“我不餓,。”
杜云便自己就著茶水吃起來,。直等到黃昏,,他見天色已晚,不想在衙門多待,,于是起身向謝嬋告辭:“女公子,,現(xiàn)已近黃昏,我這便告辭了,?!?p> 謝嬋聽他要走,知此人人才難得,,問道:“你往哪家去,我也好去尋你,?”
杜云看她眼光灼灼,,又說要尋他,心中似添了蜜,,不再隱瞞,,說道:“此去烏衣巷杜家?!?p> 謝嬋一聽,,有些驚訝,問道:“杜家,,莫不就是杜太傅家,?”
杜云只聽師父說交代要去杜家,什么太傅,、少傅的卻是不知,。
謝嬋道:“你姓杜,,是太傅何人?”
杜云“呃呃”兩聲,,一時(shí)口拙,。這時(shí)聽門外傳聲來:“郡尹到!”
兩人齊齊扭頭往門外看,,外邊抬腳進(jìn)來一人,,頭戴斗笠,一身便服,,逆著光,,面貌不甚清楚。待近前來,,除下斗笠,,露出烏青發(fā)髻。杜云看他眉清目秀,,唇上兩撇胡須,,年紀(jì)似也不大,卻做得郡尹,。
諸葛郡尹微微一笑,,對謝嬋道:“久等了?!?p> 謝嬋拉住他手,,急急道:“表兄,你怎才來,,急壞我了,?”
杜云看他們?nèi)绱擞H昵,心中咯噔一下,,見諸葛郡尹看向自己,,竟呆若木雞。
諸葛郡尹問道:“這位是,?”
謝嬋介紹道:“此君姓杜名云,,乃杜太傅家人?”看向杜云,,眼帶疑惑,。
諸葛郡尹“哦”一聲,瞧謝嬋神色,,又打量杜云道:“足下是太傅侄兒,?”
杜云見他如此打量,不禁臉上發(fā)燙,,瞪眼道:“家父姓杜諱悊,?!?p> 諸葛郡尹哈哈大笑。
謝嬋瞧之莫名其妙,,問道:“有何不妥,?”
諸葛郡尹臉上帶笑道:“你既和他不熟,怎敢?guī)麃磉@衙門,?!?p> 謝嬋正色道:“杜郎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一路護(hù)送,,并非奸詐之徒,!只是說乃太傅之子,其中或許有誤會,?!?p> 諸葛郡尹搖搖頭。
杜云不愿受辱,,朝兩人拱拱手,,言聲:“在下告辭!”抬腿便走,。
諸葛郡尹喊住他道:“安之,!”
杜云一聽,停下腳步,,轉(zhuǎn)身來看著諸葛郡尹,,滿臉疑惑,他并未告訴謝嬋自己的字,,這郡尹如何得知,。
諸葛郡尹道:“你可知清風(fēng)?”
杜云問道:“我自然識得,,你也知道他,?”
諸葛郡尹又哈哈大笑。
謝嬋瞪大美目道:“你為何又發(fā)笑,?”
諸葛郡尹道:“之前無法認(rèn)定,因此試探,。眼下知他是故人,,喜極而笑?!庇洲D(zhuǎn)頭對杜云道:“安而行之,,你確實(shí)乃太傅之子?!薄鞍捕兄背鲎浴吨杏埂?。
杜云說:“敢問郡尹尊姓大名,?”
諸葛郡尹說:“諸葛琴?!?p> 杜云目瞪口呆,,仔細(xì)打量,其眉眼似曾相識,。于是作揖道:“原來是明月兄,,請受小弟一拜?!?p> 謝嬋也愕然:“你們......”
諸葛琴對杜云道:“不必多禮,。”又瞧著謝嬋神色,,說道:“我等到書房一敘,。”出門來,,吩咐衙役,,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
三人來到書房中,,緊閉門窗,,諸葛郡尹對謝嬋道:“諸葛家和杜家乃世交,因此我知道杜太傅有個(gè)幼子在外修道,,名云字安之,,且我和他幼時(shí)也見過。尋常人聽見“安之”是不會回頭的,,我說‘你可知清風(fēng),?’尋常人聽來不知如何作答,他卻知是舍弟,,可見他必是正身無疑,。”
杜云聽了,,回想剛才的問答,,確藏有玄機(jī),也不禁點(diǎn)點(diǎn)頭,。
謝嬋道:“原來如此,,表兄倒有妙招?!边@郡尹名琴,,字玄音,乃是建安伯、度支尚書諸葛甝之子,,幼時(shí)隨父在歸藏山隱居,,取了個(gè)道號叫“明月”。諸葛甝之妹諸葛文雄正是謝石之妻,、謝嬋之母,,因此他和謝嬋乃表兄妹。
諸葛琴道:“謝尚書已經(jīng)將表妹信中所說之事告訴我了,,但還需細(xì)說詳情,。”原來謝嬋心知事關(guān)重大,,便將曲阿遇襲,,失了重寶之事送信給京城的伯父,更請讓表兄相幫,。
謝嬋道:“事關(guān)重大,,杜郎能聽否?”
諸葛琴說:“但說無妨,,人犯已到京師,,皇上必然知曉,且此案非同小可,,依律該當(dāng)送審?fù)⑽?。既隱瞞不住,又事不宜遲,,不如多尋些線索,。”說罷,,不禁摸了摸下巴,。
謝嬋不敢遲疑,便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此事起于北邊的趙國,,數(shù)月前,那趙國魏王石虎殺死侄兒——趙國皇帝石弘,,篡位為帝,,更殺死石弘兄弟多人,而石弘的弟弟南陽王石恢從宮中攜傳國玉璽南逃,,至淮陰,,求南朝征虜將軍謝石相救,且以傳國玉璽為質(zhì),。謝石得玉璽,乃命水軍過淮水相救,及來到對岸,,石恢卻已為追兵所殺,。
因傳國玉璽乃天命所歸,唯恐出差錯,,謝石立即密奏圣上,。唯恐機(jī)事不密,皇帝乃取瞞天過海之計(jì),,以太尉府之令,,命謝石差人以護(hù)送帥印之名將玉璽送京。謝嬋等人一路護(hù)送,,不想在京城之側(cè)的曲阿遇襲,,失了這國之重寶,而后剿賊之事已在信中言明,。
謝嬋言:“失此重寶乃殺身殞命之罪,,將禍及謝家滿門?!彼嫔辖辜?,卻又不失分寸,也無黯然神色,,怕是已知后果,,反而坦然。
杜云這才知道所謂的“帥印”乃傳國玉璽,,聽得心驚色變,。那傳國玉璽自秦而漢,然后魏晉,,非天命所歸者得之則懷璧其罪,,然天下逐鹿之雄主,誰人不想握其在手,,而稱天下正統(tǒng),?
諸葛琴雖早有所備,卻依舊失色,,說道:“你信中并未言明所失乃傳國玉璽,,卻說帥印損了一角。令伯父一猜便知是傳國玉璽,,只因當(dāng)年王莽篡漢,,王太后怒擲傳國玉璽于地,崩其一角,,王莽以黃金補(bǔ)之,。不過令伯父既然看得出來,,經(jīng)手送信之人未必看不出?!?p> 謝嬋聽了,,腦中思緒萬千,想曲阿縣令為人,。
諸葛琴又問:“你既到廣陵,,何不取水道從燕子磯入京?”廣陵為廣陵郡治,,后世稱作江都,,乃水陸要沖。
謝嬋道:“因彼時(shí)廣陵清剿水匪,,水路西行多有不便,,我等才渡江取道京口走陸路來京?!?p> 諸葛琴問:“廣陵郡清剿水匪可有朝廷指令,?”
謝嬋道:“渡口張有榜文,確有尚書臺指令,?!?p> 諸葛琴道:“尚書令乃朱伯誠?!鄙袝钪煨?,字伯誠,是朱仲禮之兄,。
謝嬋睜大眼睛:“難道真是朱家所為,?”
諸葛琴道:“你信中說證物上有朱雀紋,我也查過,,是朱家印記,。但這罪證越是指向朱家,則未必如此,。且以朱家權(quán)勢,,若要奪寶,在京口即可,,何必等到曲阿,?”
謝嬋問:“若不是朱家,又會是誰人,?此事只家父和圣上知道,,便是我伯父,也是我從曲阿送信知會,?!?p> 諸葛琴道:“‘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人勿聞,,莫若勿言,。’宮中耳目眾多,,難免失密。此事不如求諸杜太傅,,或能所有助益,。”
杜云一聽,,忙豎起耳朵,。
謝嬋蹙眉道:“杜太傅忙于公務(wù),又豈會幫我,?況且他也未必知道此事,。”
諸葛琴道:“杜太傅兼侍中之職,,參中樞機(jī)密,,必然知道尚書臺因何會下令廣陵清剿水匪,或也知道護(hù)送玉璽之事如何失密,。傳國玉璽關(guān)乎國運(yùn),,他豈能袖手旁觀?再者,,案發(fā)時(shí)安之也在,,瓜田李下,恐難逃嫌疑,?!笔讨袨榧庸伲蚨艕單涣腥?,所以加此職,,并無實(shí)權(quán)。雖然如此,,侍中地位超然于尚書令,、中書令,常伴圣駕,,參與機(jī)謀,。
杜云大驚,心想:“如此說來,,自己時(shí)運(yùn)似也太差,?!毙敦?zé)道:“我當(dāng)時(shí)乃仗義相助,怎還惹上嫌疑,?”
諸葛琴一本正經(jīng):“除非此案水落石出,,你難逃罪責(zé)?!?p> 杜云張口結(jié)舌,。
謝嬋看諸葛琴的神色,反而覺得他在嚇唬杜云,。但此事確實(shí)棘手,,若得太傅相助則于尋回玉璽之事大益。
諸葛琴又摸摸下巴:“你們說那些奪寶之人會往何處去,?”
謝嬋道:“會往京師來,。”
諸葛琴不置可否,,又看著杜云道:“杜郎,,你說?!?p> 杜云想想,,說道:“天涯海角,覓個(gè)無人知曉的所在,?!?p> 諸葛琴搖搖頭:“若你讓我藏起來,該去何處,?”
杜云不假思索:“歸藏山,。”又恍然說:“哦,,他們一定藏在一個(gè)事先約好的地方,。”
諸葛琴道:“若中途生變,,亦或所奪至寶有假該如何,?”
杜云道:“把寶物拿來給相約的人過目就是?!?p> 諸葛琴道:“與誰相約呢,?”
杜云說道:“這……”
謝嬋道:“必然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且敢在京畿下手的人,,不在京師又在何處,?”
諸葛琴笑道:“表妹聰穎,位高權(quán)重者朝堂重臣,,或持節(jié)外將,,能在京畿下手的自然是朝堂上的人物,。”
謝嬋道:“如此一說,,又怎知那幕后之人不是杜太傅,?”
杜云聽了,面色尷尬,。
諸葛琴說:“也有可能,,不過還需賭一把。只因他乃國戚,,已位極人臣,,又是當(dāng)今太子之舅父,奪那玉璽也無非給太子用,,然而太子已是儲君,何必奪那玉璽,?自你來信后,,我便著人于京城內(nèi)外打探可疑之人,就是他太傅家也有丑丐的人幫著盯梢,,并不見其溝通太子府,。”
杜云說:“既然如此,,何不封閉京城四門,,搜查高官府邸,嚴(yán)查要道,、津口,?”
諸葛琴搖搖頭:“如此會打草驚蛇,那五人武藝不俗,,又何需走要道,、津口?且他們此時(shí)是否就在京城也尚未可知,,我亦無權(quán)搜查朝臣府邸,。此事只能暗查,不能張揚(yáng),?!?p> 謝嬋問道:“方才所說丑丐是何人?”
諸葛琴微微一笑:“正是我今日所會之人,,明日你自會知道?,F(xiàn)在天色已晚,杜郎本是人證,,不得離開,,你二人就在此過夜吧,,我還需去審一審那些山賊?!?p> 謝嬋道:“我也去,。”
杜云一聽,,也跟著要去,。
三人出了書房,天色已晚,,有親隨上前稟報(bào)諸葛琴道:“君上,,公主已備下飯菜,請君上進(jìn)晚膳,?!?p> 杜云一聽,脫口道:“公主,?”疑惑的看了看謝嬋,。
謝嬋卻道:“我表兄乃是當(dāng)朝駙馬都尉,你不知么,?”
杜云一聽,,笑的燦爛,說道:“原來如此,,兄長果然了得,。”
諸葛琴對親隨說:“你告訴公主,,我還要審案,,請她自行用膳,你將我三人的飯菜送牢中來,?!?p> 親隨聽命,轉(zhuǎn)身離去,。
杜云抬頭看,,已星月當(dāng)空。三人往牢獄去,,一路燈火,。
來到牢中,那些山賊被分開關(guān)押,,女人小孩則關(guān)在一起,。諸葛琴命人拿來封好的卷宗和物證,就要打開。
謝嬋問道:“不是說人犯和卷宗要發(fā)往廷尉府,?”
諸葛琴說:“不錯,,但此時(shí)廷尉并不知曉,且案發(fā)京畿,,郡衙亦有權(quán)過問,。”
府中親隨已將飯菜送來,,果然豐盛,,謝、杜二人行于路上都以干糧充饑,,此時(shí)都餓了,,看著那魚、肉直咽口水,。香味入鼻,,杜云哪里客氣,道聲“叨擾”,,就席地吃將起來,。謝嬋到底名門閨秀,當(dāng)著表兄,、衙役還略顯矜持,也慢慢坐下來,,動手夾菜吃,。
謝嬋一邊吃一邊對諸葛琴說:“表兄,你也吃啊,?!?p> 諸葛琴看著卷宗,說道:“不忙,,飯菜足量,,你們先吃?!彼麖闹谐槌瞿俏鍌€(gè)搶奪傳國玉璽的賊人畫像,,吩咐手下:“將那賊首劉猛押來?!?p> 劉猛被押過來,,看著席上的佳肴,咽了咽口水,,身上有鐐銬,,雖魁梧也覺得矮人一截??戳丝粗T葛琴,,便知是官,,見他手中拿著那五人畫像,問話道:“卷宗上稱你供認(rèn)這五人有兗州口音,?”
劉猛答話:“不錯,,罪民本是徐州人氏,加入過義軍,,那軍中就有兗州人,,因此識得?!?p> 諸葛琴問:“那五人也是流民,?”
劉猛道:“從兗州來江東多半是流民,依我之見他們該從過軍,?!?p> 諸葛琴看卷宗上言這五人從廣陵僑郡南兗州而來,只怕也做不得準(zhǔn),,又指著畫像道:“這五人相貌平平,,并不顯眼,你這畫像可肖其人,?”
劉猛瞪大眼睛道:“罪民不敢作假,,這五人我弟兄皆見過,畫像已是神似,?!?p> 諸葛琴吩咐衙役:“將畫像作好標(biāo)記,拿去給人犯認(rèn),,看其言是否屬實(shí),。”取了一份畫像給衙役,。
衙役稱是,,領(lǐng)了畫像去。
諸葛琴等衙役走開,,才問:“你說他們從過軍,,是義軍還是官軍,善使何等兵器,?”
劉猛道:“這倒難辨,,只是這五人皆有軍中習(xí)性,所使皆為長刀,,晚上枕刀而眠,。其中一人持有角弓,這角弓非軍中不可得?!?p> 諸葛琴知道朝廷律令,,百姓雖可持兵刃,但不得攜弓弩,,更不得私造,,否則便是死罪。他看了看畫像中注明持弓者,,又問張成道:“他們可有哪些喜好不同常人,?”
劉猛歪頭思索,言道:“相處時(shí)短,,倒無特別喜好,。哦,對了,,其中有一人身配銅飾,,時(shí)常把玩?!贝髦湘i的手指指畫像中的一人,。
諸葛琴看看畫像道:“百姓佩金玉者比比皆是,有何奇特,?”
劉猛道:“那銅飾好似孔明鎖,,不過小巧的很,豈不稀奇,?”
諸葛琴道:“此等供詞怎未見寫入卷宗,?”
劉猛道:“這,這……那曲阿縣令未曾問起,,且他怎能比郡尹高明,?”
諸葛琴哈哈一笑,,從盆中拿起一塊羊肉,,端起一盞酒,給劉猛道:“你倒會說話,,這酒肉賞你,。”
劉猛吞吞口水,,也不言謝,,用戴著枷鎖的手接過,先飲罷酒,,再低頭吃肉,。
諸葛琴喊衙役來,將他送入牢房。這才坐下來,,和謝,、杜二人一同進(jìn)食。杜云聽他審問,,到他坐下來,,早吃飽喝足,一邊擦拭嘴巴,,一邊說道:“兄長如此操勞,,未免有損身體?!?p> 諸葛琴拿著箸的手搖了搖,,嘴中只顧吃菜,并不答話,。謝嬋則在一旁幫他分菜,。
等吃完,衙役也問過犯人,,報(bào)諸葛琴道:“郡尹,,那些人犯都識得畫像上的人,只是將編號認(rèn)錯,?!?p> 諸葛琴道:“知道了,給那些女人,、小孩熱食,,別餓到他們?!毖靡酃響?yīng)承,。
三人從牢中出來,諸葛琴安排兩人去歇息,,自去陪伴公主,。
次日一早,謝嬋梳洗,、裝扮罷,,便去找諸葛琴。到他房前,,見有衙役把守,,謝嬋上前詢問:“郡尹起身否?”
衙役說:“尚未起身,,不得驚擾,,還請離開,!”
謝嬋知道公主也在房中,不敢停留,,于是往杜云所在的屋子走去,。敲敲門,附耳傾聽,,房中并無動靜,,又敲敲門,還是沒聲響,。她一推門,,應(yīng)手而開,進(jìn)到房內(nèi),,并沒有人,。謝嬋只好出房去,兩人都尋不得,,一時(shí)閑極無聊,,往府外走,卻見杜云在郡衙堂前中庭舞刀,。
她遠(yuǎn)遠(yuǎn)站著望,,見他不復(fù)裋褐,穿一襲月白長袍,,右手持刀,,左手持掌,腳下快步騰挪,,大開大合,,刀勢連綿不絕,有如龍上九霄,,翻騰于云海,。他這套刀法確實(shí)叫行云刀法,乃其師父莫虛之云游黃山時(shí),,于峰頂見山岳聳峙,,云海翻騰,有如龍行其中,,于是在山中停留半月,,有感而創(chuàng),。
杜云一刀劈向地面,,地上草葉卻勁風(fēng)而旁飛。他忽的收刀而立,,轉(zhuǎn)身來望著謝嬋所在之處,??词羌讶耍唤麪N然一笑,,走將過去,。
謝嬋見杜云已發(fā)現(xiàn)自己,知他武藝高深,,落落大方從墻角樹下走出來,。待他走近,說道:“你起得倒早,,看你舞刀卻不想有煩心之事,。”
杜云道:“天行健,,君子行于世,,該胸懷坦蕩、順乎天命,,遠(yuǎn)憂愁而近喜樂,。你那案子有明月兄相幫,他肯廢食而為,,可不比你還愁,?”
謝嬋一聽,笑笑道:“說來也是,,表兄比我還急,,可你也要請令尊幫我才是?!?p> 杜云道:“我自幼就不在父母身邊,,如今求他們也不知合不合宜。但是你的事,,我就是被家父責(zé)打也會幫忙的,。”見謝嬋露出笑臉,,又問她道:“不知明月兄起床沒有,?”
謝嬋道:“你也去過他房前?”
杜云道:“是,,看來還沒起床,,不如去后堂進(jìn)些早粥?!敝x嬋答應(yīng),,兩人往后堂而去。
在后堂中待了許久,,日上三竿,,才有衙役來報(bào):“郡尹在衙門外等候,,請二位前去?!?p> 兩人出門去,,來到郡衙前,見諸葛琴一身素凈長袍,,頭戴斗笠立在當(dāng)?shù)?。謝嬋上前,問道:“表兄,,這是去哪,?”
諸葛琴微笑道:“昨日你不是問起丑丐,我們這便去見他,?!庇挚炊旁拼┮灰u長袍,左手提刀,,倒也英氣勃發(fā),,乃說道:“杜郎跟隨名師,想必武藝非凡,?!?p> 杜云道:“兄長謬贊,愚弟學(xué)藝不精,,不敢累及師名,。”
諸葛琴道:“你既來了京師,,自會一展身手,。”說罷,,當(dāng)先走路,,引謝、杜二人而去,。
三人來到一個(gè)熱鬧街口,,有一旅館屋宇軒昂,名為廣陵客館,。諸葛琴往街道上望了望,,對二人道:“我們?nèi)ヰ^中喝酒?!?p> 三人來到館中,,早有堂倌迎來,一見諸葛琴,,滿臉堆笑道:“公子來了,,快樓上請!”三人上樓,,入一雅間,,臨窗而坐。
諸葛琴對堂倌道:“取兩斤‘醉嵇康’來,,再來一只雞,,一斤李?!?p> 堂倌點(diǎn)頭答應(yīng),,正要離開,諸葛琴叫住他道:“慢著,,我想算一算明日的運(yùn)程,,煩你去把那丑丐請來?!闭f著從錢囊中掏出十個(gè)錢,,給他道:“這是跑腿錢,切記,,莫要與人多嘴,,壞我運(yùn)勢?!?p> 堂倌喜笑顏開,,忙不迭點(diǎn)頭,雙手接過錢道:“是,,是,,在下豈敢多嘴,豈敢多嘴,?!毖援呁讼隆?p> 不一會,,雞,、李上案,分作三份,,酒壇放中間,,三人以酒勺取酒各自斟滿。杜云先吃那雞肉,,覺得比之三師兄做的別有一番風(fēng)味,,乃問道:“這雞肉有何特別?”
諸葛琴道:“你先嘗嘗這酒,?!?p> 杜云在歸藏山中飲酒乃是用碗,,如今用羽觴,頗不習(xí)慣,。飲一口那酒,,味道醇和,還有一股桂花香氣,,倒也奇妙,。
諸葛琴看他喝了,問道:“怎樣,?”
杜云道:“酒是老酒,,還有股桂花香?!?p> 諸葛琴道:“這雞是以高湯配以此酒烹煮而成,,香嫩可口?!?p> 杜云聽了,,贊嘆道:“原來是此法,甚妙,?!庇帜笠活w李在手,正要入口,,便聽見敲門聲,。
外邊堂倌道:“公子,你請的人到了,?!?p> 諸葛琴道:“讓他進(jìn)來?!?p> 房門打開,,進(jìn)來一人,堂倌隨后關(guān)門,。杜云看那人五短身材,,手持一桿小幡,幡上三個(gè)字“神算子”,,那竿子似竹非竹,,烏黑油亮,肩上搭一布囊,,戴著巾帽,,一身袍子,腰上補(bǔ)了個(gè)補(bǔ)丁,腳下穿一雙草鞋,。再看面目,,一張馬臉,臉上一對小小鼠眼,。頷下胡須焦黃,,散亂如麻,果真應(yīng)了個(gè)“丑”字,。
丑丐上前朝三人作揖,,又躬身對諸葛琴道:“郡尹昨日交代之事,,在下已經(jīng)照辦了,。”
諸葛琴請他坐下,,問道:“如何,?”又向謝、杜二人介紹道:“此人乃郭槐,,京中丐首,,善卜卦、精筆墨,,耳目通達(dá),。”
郭槐將小幡倒放地上,,先打量謝,、杜二人,然后言道:“并未查到有朝臣結(jié)交江湖人士,。昨日來,,有會稽王、五兵尚書,、太子府庶子,、太尉府兵曹、太傅二公子,、光祿勛長子等人出城,。”
諸葛琴皺眉道:“這許多人,,倒難查了,。你依舊盯梢,我這還有畫像,,上面言明其特征,,你去查來。”說罷從懷中拿出畫像給他,,又從錢囊中掏出一兩金子放在案上,。
郭槐看看畫像,畫下果然寫有其人特征,。又看看桌上的金子,,笑瞇瞇道:“郡尹如何這般闊綽?”
諸葛琴道:“你若找到這五人下落,,我以此金十倍相酬,,這是定金?!?p> 郭槐剛要伸手,,諸葛琴卻以手蓋住金子道:“我尚未說完,那五人未必在城中,,他們或許是軍士,,身在軍營?!?p> 郭槐睜大小眼睛道:“城外有軍營四處,,左右宿衛(wèi)軍、北軍,,還有水寨,。乞丐們進(jìn)不得營,只能在營外盯梢,?!?p> 諸葛琴道:“你手下不是有個(gè)‘無孔不入’?如何查是你的事,?!闭f罷放開手。
郭槐道:“啊哈,,也是,,那在下就此領(lǐng)命了?!睆埵制狡酵鹱由弦谎?,再挪開,未見指頭動,,金子已不見了,。
杜云一看,此人倒有些妙技,。
郭槐沒有羽觴,,就從搭囊中取出一個(gè)碗來,以酒勺舀酒,斟了半碗,,端起來一嗅,,嘴中贊道:“好酒?!毖鲱^咕咕一口喝下,,而后咂咂嘴,似乎回味無窮,。
杜云笑其豪爽,,不拘禮數(shù)。謝嬋卻微微蹙眉,,看看他臟手道:“足下幾日可查它出來,?”
郭槐盯著她眼睛道:“這五人不過無名之輩,不比謝尚書侄女,,說不得時(shí)日,?!?p> 謝嬋看他說出自己家門,,面有異色,想自己長在京師,,后隨母去到淮陰,,他竟然識得。
杜云一聽,,童心大起,,笑著指指自己道:“那你說說,我是何人,?”
郭槐瞥他一眼,,言道:“一介武夫罷了?!?p> 杜云聽了臉上一呆,,卻見諸葛琴、謝嬋捧腹大笑,。
郭槐皺眉道:“在下說錯了,?”
諸葛琴擺擺手,說道:“哈哈,,所言不差,,所言不差?!?p> 郭槐腹有疑團(tuán),,看著杜云道:“你雖一介武夫,但眉宇間有剛霸之氣,將來必是將才,?!?p> 諸葛琴說道:“哎哎,他是否將才我不知,,不過,,我知他定沒相面錢給你?!?p> 郭槐道:“這兒郎看來親近,,倒也無需給錢,若他日富貴了能請我喝頓酒便罷,?!?p> 謝嬋暗笑,怕是和你穿得一樣才顯親近,。
諸葛對郭槐道:“你也莫逞口舌,,事不宜遲,快去辦差吧,?!?p> 郭槐收起瓷碗、畫像,,告辭而去,。
等他一走,謝嬋道:“勞表兄出錢,,我定然要還你,。”
諸葛琴道:“事急從權(quán),,你要過了此劫,,多還我錢也無妨?!?p> 謝嬋對諸葛琴稽首道:“拜謝表兄,。”
諸葛琴扶她道:“表妹無需多禮,,于公于私,,我當(dāng)為你籌謀?!?p> 謝嬋齊身,,又言道:“難得表兄多智,能得這丑丐相助,。適才我還驚訝,,他竟然識得我,。”
諸葛琴道:“未必識得,,他雖耳目眾多,,但并不親身用事。我讓他盯梢,,你昨日大隊(duì)囚車入城,,他能豈不知?城中認(rèn)識謝將軍之女的也不在少,。且能與我同席共飲的女子有幾人,,一算便知?!?p> 杜云道:“難怪他猜不到我,。兄長乃駙馬,尋常女子怎敢與你同席,,豈不得罪公主,?”
諸葛琴一聽不禁哈哈大笑。
謝嬋道:“說反了,,是表兄不敢與尋常女子同席,。”
言畢,,三人同笑,。卻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一人喊道:“快讓開,,我家公子何在?”
諸葛琴一聽,,趕緊離席,,開門一看,外邊堂倌正擋住一人,,乃自己親隨,。于是沖親隨說道:“某在此,你過來吧,!”
堂倌一看,,不敢攔,讓開道路,。親隨過來,,在諸葛琴身邊附耳言語幾句。
諸葛聽罷,,輕聲言道:“知道了,,且讓公主先去應(yīng)付,。”
親隨得令而去,。
諸葛琴合上門,,對兩人言道:“我們該往太傅家去了,廷尉已到郡衙,,太傅必也下朝了,。”
謝嬋不由身子前傾,,臉色一變,,趕忙道:“快些行事?!备鹕?。
杜云一聽,既喜且怯,,站起身來,,摸摸頭發(fā),整整衣襟,,言道:“我是否該去買頂帽子,?”
諸葛琴道:“該買,我戴斗笠也甚不合禮,?!?p> 三人留下酒錢,沿街快快而去,。
郡衙堂前,,侍衛(wèi)擋住一人。那人身著吏服,,乃廷尉史,,對侍衛(wèi)說:“廷尉府辦差,爾等敢不讓開,!”
郡衙長史在一旁對廷尉史賠笑道:“還請上史稍待,,等郡尹回來?!?p> 廷尉史道:“你家郡尹幾時(shí)回來,,他若不歸,豈不誤事,?長史還是快快將人犯,、案宗交割與我?!?p> 長史苦著臉道:“郡尹已將案宗封存,,人犯自有侍衛(wèi)拘禁,,我豈可越俎代庖?”
廷尉史道:“哼,,長史竟要推脫,,郡尹不在,自然由你主事,。主簿功曹何在,,盡數(shù)交割就是,啰嗦什么,?”
長史道:“主薄已去御史臺,,上史何不等明日再行交割?”
廷尉史怒道:“混賬,,你等是要妨我公事,!”
長史躬身道:“下官豈敢?!?p> 衙門外,,馬車上下來一人,一身官服,,頭戴進(jìn)賢冠,,邁步到衙內(nèi)。廷尉史見他來,,讓到一邊,。
長史看他身著九卿服色,鐵面青須,,趕忙稽首在地道:“下官拜見廷尉,。”
廷尉看了看侍衛(wèi),,又低頭看著長史,,也不叫他起來,沉聲問道:“你既為長史,,該依朝廷律令將人犯、案宗交割,,何故在這拖延,?”
長史懾其聲威,不敢抬頭,,咽了咽口水道:“這,,這,下官還需核查卷宗,?!?p> 廷尉道:“既如此,,還不快引廷尉史進(jìn)去交割!”
長史站起身來,,拍拍膝蓋,,正要當(dāng)先往后堂走。卻聽正堂上一個(gè)聲音想起:“慢著,,誰敢闖內(nèi)衙,!”
長史回頭看,一個(gè)俏影已站在堂前階上,,高髻金釵,,錦繡宮裙,薄施粉黛,,正是寧國公主,。
眾人一看,皆稽首在地道:“拜見公主殿下,!”只廷尉躬身作揖,。
公主道:“廷尉免禮,顧廷尉掌天下刑辟,,該知案宗交割亦有法度,。郡尹既在京,,屬吏應(yīng)差人通傳,,豈可私下交割?”原來這廷尉姓顧名錚,,乃江東士族,。
顧錚言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派人知會諸葛郡尹速來交割,,卻讓下臣在此干等,?”
公主斥道:“都是長史辦事不力,左右,,拉他去鞭笞二十,!”
長史一聽呼天搶地,被侍衛(wèi)拽住胳臂拖往后院,,口中兀自叫喊:“微臣知錯了,,求殿下饒恕,微臣不敢了……”
顧錚面色一沉:“公主,,可知國法之重,,豈可以濫用私刑。今日就是沒有長史,,下臣依然要帶走人犯,、卷宗,。”
公主道:“廷尉請?zhí)弥凶?,我這便使人去請郡尹回來,。”
顧錚昂然進(jìn)入公堂,,侍衛(wèi)并不阻攔,。余人免禮,皆守在階下,。
那邊,,三人已到太傅家門前。諸葛琴換上紗帽,,謝嬋替他拿著斗笠,,杜云戴著巾帽,三人走到府門前,。門前守有家丁,,腰上佩刀,見三人前來,,忙喝住道:“你等作甚,,來太傅家?”
諸葛琴沒穿官服,,亦沒衙役相隨,,家丁如何認(rèn)他。卻見諸葛琴道:“你家太傅請我來喝酒,,剛下朝就忘了,?”
家丁不禁問:“你是何人?”
諸葛琴責(zé)備道:“你這廝記性太也差了,,我乃丹陽尹諸葛琴,,快去通傳!”
家丁細(xì)看,,果然想起郡尹模樣,,趕緊施禮道:“在下失禮,望郡尹莫怪,,在下這便去通報(bào),,郡尹不必等候,只管進(jìn)去便是,。”說罷讓開門戶,,請諸葛琴入內(nèi),,卻擋住杜云道:“請尊駕留下手中之刀,。”
杜云一愣,,正要解刀,,諸葛琴在旁邊說道:“你這廝,他乃你家二公子,,從外修道回來,,你禁攔他!”
家丁打量杜云,,卻不讓開,,嘴中還道:“這,這……”
諸葛琴搖搖頭,,對杜云說:“你給他罷,。”
杜云把刀解下,,右手給他,。家丁雙手一接,手臂一沉,,不想這刀如此重,。
三人入到中堂,已有家丁已往后院報(bào)有客來,。
杜云看堂前綠樹成蔭,,堂內(nèi)陳設(shè)簡單,只幾張席案而已,。
不久,,幾個(gè)下人簇?fù)硪蝗硕鴣恚M(jìn)到堂中,,卻是個(gè)中年婦人,。頭上蔽髻簪著玉釵、花鈿,,一身紫色襦裙,,一臉慈和。她看看堂中來人,,一人是諸葛琴,,自然識得,一個(gè)女子不知何人,,另一兒郎身高體健,,模樣似曾相識,不禁淚濕雙目。
諸葛琴和謝嬋忙向她稽首,,太傅夫人乃命婦,,他二人自是不敢違禮的。
杜云雖少識人情世故,,但見老婦,,心中已猜到是母親,趕忙下拜頓首:“兒云拜見娘親,!”
那婦人果是太傅夫人,,只見她上前一把摟住杜云,摸著他頭,,哭聲道:“果然是我兒,,果然是我兒回來了?!?p> 杜云拜過母親,,杜夫人讓他起身,打量之下,,更覺兒子身姿挺拔,,相貌堂堂,轉(zhuǎn)淚為喜,,笑著言道:“你父親說已從你師父那討你回來,,為娘聽聞此事,心中歡喜,,就連做夢都會發(fā)笑,。”
杜云躬身言道:“勞娘親記掛,,是孩兒不孝,。”他身量比杜夫人高出頭頸,,哪里敢直著身子回話,。
杜夫人帶笑說:“蒙你師父教養(yǎng),今日看來也是好的,?!庇謬@一口氣道:“若不是你兒時(shí)太過頑劣,連你父親也管教不住,,為娘哪舍得留你在山中,?”說起來,眼眶兒又紅了,。
杜云聽其話,,又觀其顏,,不覺臉上發(fā)熱,心中道聲慚愧,。不忍母親傷心,,忙忙勸慰道:“孩兒在那山中,,只覺得清靜平和,,又不曾吃苦。且?guī)煾复胰缂撼?,教我?jīng)書,、武藝,今日也好報(bào)答娘親和阿父,?!?p> 杜夫人道:“倒是你父親,還在書房,,你先去拜他,,為娘來招待客人?!庇謱σ幌氯苏f:“阿良,,你且去準(zhǔn)備熱水讓吾兒沐浴?!蹦鞘膛勓?,忙答應(yīng)而去。
杜云告辭,,自有家丁引他往后屋走,。
杜夫人給諸葛琴、謝嬋告罪:“愚婦適才失禮,,還請二位莫怪,。”又吩咐下人奉茶和果品來待客,。
諸葛琴稽首道:“夫人折殺我等了,,今日夫人能得母子團(tuán)圓實(shí)乃大喜,晚輩不過來討喜而已,?!?p> 杜夫人聽了,滿臉是笑,,吩咐下人道:“快去取些喜錢來給兩位客人,。”又問:“玄音是如何得見我兒的,,這位女郎未曾見過,,不知是誰家之女?”杜家、諸葛家是世交,,言語自然親近些,。
謝嬋見她問起,答道:“小女子是謝征虜之女,?!?p> 諸葛琴道:“就是謝尚書的侄女兒,名叫謝嬋,,也是我表妹,。”
杜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怪不得生得英姿不凡,,原來是謝家之女?!?p> 謝嬋連稱過譽(yù),。
諸葛琴道:“說來也是有緣,我表妹在來京路上遇見些蟊賊,,幸得杜郎出手相救,,于是杜郎一路護(hù)送。想是我表妹長得貌美,,到京后,,杜郎竟隨她來我府中。我與杜郎乃兒時(shí)玩伴,,一見之下豈能不留他做客,?他本要?dú)w家,只我不肯,,硬留他住了一宿,,今日才帶他來府上拜見世伯和夫人,未一早告知,,我之過也,。”
杜夫人見謝嬋臉上生紅,,越發(fā)俏麗,,不禁笑道:“玄音不必告罪,不想吾兒倒識得俠義之道,?!?p> 諸葛琴接著道:“今日既來了,還當(dāng)拜見世伯,?!?p> 杜夫人道:“你世伯稍候便來,,你二人且寬坐?!?p> 諸葛琴道:“何必世伯過來,,我等去書房拜見就是,且近日我寫了首詩,,正想向世伯討教,。”
杜夫人道:“既如此,,你們?nèi)ケ闶?,不必拘禮?!?p> 諸葛琴和謝嬋告辭夫人,自往書房去,。
杜云被引到書房之前,,見房門敞開,引路的家丁讓在路邊,。杜云心中忐忑,,抬腿跨入房中,見后窗打開,,室內(nèi)明亮,,靠里的墻上掛著一幅書畫,題字曰:嵩山行旅圖,。畫中嵩山崔嵬,,流云飄逸,旁邊墨字卻內(nèi)斂圓融,,別有法度,。其時(shí)嵩山在趙國境內(nèi),也不知作畫之人當(dāng)真去過,,還是隨心想象,。
中間擺著書案,案上盡是書簡,,案邊端坐一人,,寬袍綸巾,鳳目垂髯,,五十上下年歲,,手中擎一支筆,正在竹簡上寫字,,字跡一如畫面上所書,。
此人便是當(dāng)陽侯杜太傅了,,覺有人進(jìn)來,他端坐不動,,口中言道:“稍待片刻,,我這便寫完,讓夫人多賠賠禮,?!眳s瞥見來人跪下,頓首道:“孩兒拜見阿父,!”
太傅手中僵住,,轉(zhuǎn)頭來看,是一青春少年,。見他下拜,,不禁站起身來,手中兀自捏著筆,,對著少年言道:“孺子抬起頭來,。”
杜云直起腰板,,抬頭看著父親,,見他額上掛著皺紋,眼里放光,,漸漸顯出慈顏,。
太傅道:“你是云兒?”
杜云說道:“正是劣子,?!?p> 太傅笑道:“快,站起身來,?!?p> 杜云這才起身,卻聽父親哈哈大笑:“虎兒原來長成這般模樣了,!”杜云兒時(shí)頑劣不堪,,打架尤其兇狠,一次和其仲兄杜遠(yuǎn)打架,,竟然動口咬人,。事后,杜遠(yuǎn)稱他是惡犬,,杜云卻自稱是老虎,。
杜云賠笑道:“不知仲兄何在?”
太傅道:“他去滁州采藥了,?!?p> 杜云道:“那長兄呢,?”
太傅道:“已赴任尋陽。此次招你回來,,也是因朝廷用人,,為父不便推脫?!?p> 原來,,兩月之前,皇帝召見他說要起用其子,,他推說諸子平庸,,不堪使用,長子耕讀于當(dāng)陽,,次子伴于膝下,,三子于山中修道。不想皇帝竟然大怒,,說他膝下三子,,竟無一人為朝廷效力,實(shí)在有違人臣之道,。皇帝也非第一次說要起用其子,,先前推脫,,皇帝卻并無怪罪,也不知此次為何竟發(fā)怒,。不得已,,只得招長子往赴潯陽就任長史,三子來京師作宿衛(wèi)郎,。
父子正談天,,聽見門外笑聲:“我說世伯怎不出來,原來這后院要涼爽得多,?!?p> 太傅一聽,知是諸葛琴,,這才放下筆,,抖抖衣裳,出門來,。屋外家丁忙上前躬身道:“君侯,,駙馬正要見你?!?p> 太傅擺擺手,,說道:“你且回避,,我來待客?!?p> 家丁躬身稱是而去,。
謝嬋朝杜太傅稽首道:“小女子謝嬋拜見太傅?!?p> 太傅請她起來,,說道:“謝氏庭有蘭芝,生得如此相貌出眾之女,?!?p> 諸葛琴道:“太傅家中也不差?!敝钢萸肮饦?,當(dāng)著太傅吟道:“青樹出桂子,秋來滿院香,?!彼搜宰允钦f太傅盛年青季,家有貴子,,秋來必然得朝廷所用,,光耀門楣。
太傅摸摸髯須,,而后指著謝嬋手上的斗笠道:“天色晴方好,,竹笠掩張良,素衣談笑里,,君腹有何謀,?”此是將諸葛琴比作漢之張良,張良雖國士無雙卻在輔佐劉邦稱帝后歸隱林泉,,而諸葛琴亦有奇才卻屈就于京城郡尹之職,,今日素衣竹笠而來,不知其腹中又在謀劃何事,?
諸葛琴哈哈一笑,,言道:“世伯,愚侄智淺,,今日之事怕是張良在世也難謀,。”
太傅口中道:“哦,,賢侄與我兒同來,,我便知事有蹊蹺。今日朝堂之上皇帝問起昨日押至你衙中之案犯,廷尉竟然不知,,看來此案非同小可,。你既來了,不妨直說,?!?p> 諸葛琴伸手請?zhí)档溃骸疤嫡堖M(jìn),我們屋里說話,?!?p> 諸葛琴將案事說了一便,聽得太傅面有驚色,。說完,,諸葛琴問道:“世伯可知尚書臺為何下令廣陵郡清剿水賊?”
太傅說:“太子舍人往廣陵采辦,,在江上被水賊劫殺,。太子府先將此事報(bào)太尉府。太尉以為此事無須勞動禁軍,,由廣陵郡自行清剿即可,。之后太子府又報(bào)信與宮內(nèi),自當(dāng)由尚書臺依旨行事,?!睆V陵屬徐州,丹陽屬揚(yáng)州,,此二者分置長江南北,,互不統(tǒng)屬。
諸葛琴道:“如此說來,,尚書臺并不為過?!?p> 太傅皺眉道:“我道圣上為何近來神采奕奕,,言及要招攬?zhí)煜掠⒉牛故堑昧藝鴮?。事關(guān)重大,,賢侄不將此案送交廷尉府,卻攬于手中,,豈不自取禍端,?”
諸葛琴道:“廷尉府辦案繁瑣,往往遷延時(shí)日,,倒不如我衙門靈便,。且掾?qū)俦姸啵謾C(jī)事不密,?!?p> 太傅不以為然,,說道:“郡衙處事雖靈便,卻無雷霆手段,,廷尉府直達(dá)天聽,,查案則無需顧忌親貴,便是舍下也可搜查,?!?p> 諸葛琴言道:“就恐直達(dá)天聽,無可轉(zhuǎn)圜,。此案,,我已有些眉目,還望世伯相助,?!?p> 太傅面色為難,說道:“我能如何相助,?”
諸葛琴說:“世伯請聽我言,。”乃湊近他耳畔細(xì)說:“如此這般……”
太傅道:“我可在朝堂幫你說話,,卻不能違逆皇帝之意,,是否得由你辦,還需看你口舌,?!?p> 諸葛琴拱手謝道:“這是自然?!?p> 諸葛琴在太傅家喝了個(gè)酩酊大醉,,被太傅命家丁以馬車送回衙門。謝嬋往伯父謝安家中去,,杜云則留在府中,。
見諸葛琴回來,廷尉便要與他交割案宗,,無奈其喝得大醉,,不省人事。廷尉雖氣上心頭,,礙于公主顏面,,發(fā)作不得。于是吩咐廷尉史守在衙中,,待郡尹醒了便行交割,,自己則打道回府。
次日,諸葛琴尚未起床,,宮中已來圣旨,,皇帝命諸葛琴速至東堂。東堂在皇宮主殿太極殿的東側(cè),,故稱東堂,。諸葛琴要去宮中,廷尉史自然不敢阻攔,,交割之事只得延遲,。
諸葛琴來到東堂,脫去鞋襪入內(nèi),,見堂中只有三人,,皇帝端坐于御座,杜太傅,、顧廷尉坐在下首,,太傅居右,廷尉居左,。
諸葛琴不敢仰視帝顏,,快步趨近前去,朝皇帝稽首道:“微臣諸葛琴拜見陛下,?!?p> 皇帝頭戴冠冕,三縷青須垂襟,,聲音洪亮:“諸葛琴你可知罪,?”
諸葛琴道:“微臣知罪,正要向陛下請旨,,以求將功折罪,。”
皇帝道:“方才太傅說你已有眉目,,可查到奪寶之人所在何處,,可是實(shí)情?”
諸葛琴道:“正是,,臣有十足把握可查到賊人所在?!?p> 皇帝道:“朕要的是玉璽,,玉璽何在?”
諸葛琴道:“玉璽該在丹陽,,臣正在嚴(yán)查,,尚需時(shí)日。”
皇帝道:“顧卿,,你看如何,?”
顧廷尉道:“諸葛郡尹并無實(shí)據(jù)以證玉璽所在為丹陽,臣懇請陛下速命郡尹將人證,、案宗交予臣下,,以免拖延時(shí)日,使案犯逃脫,?!?p> 皇帝道:“廷尉掌管天下刑案,普天之下莫不能查,,此案該交由廷尉審理,。”
諸葛琴道:“陛下方才問起玉璽何在,,可見玉璽比之案犯更為重要,,微臣敢問廷尉如何查那玉璽?”
皇帝道:“玄音所言不差,,顧卿,,你道如何查那玉璽?”
顧廷尉道:“這,,臣尚未查看案宗,,審問人證,還需祥查證據(jù),,而后搜捕案犯,,追查玉璽下落?!?p> 諸葛琴道:“如此而為,,論拖延時(shí)日郡衙定然比不過廷尉府?!?p> 顧廷尉氣道:“你,,滿口胡言!”
諸葛琴忙對廷尉稽首道:“下官言辭失禮,,罪過,,罪過?!?p> 皇帝問杜太傅道:“太傅,,此事關(guān)系國運(yùn),朕該當(dāng)如何做才是,?”
杜太傅道:“陛下寬心,,那玉璽既失之京郊,,必不脫于國境,不過查來耗些時(shí)日罷了,。諸葛郡尹已查了數(shù)日,,玉璽若在京畿,以郡尹之才,,必然能查到,。若出了京畿,則該交由廷尉祥查,?!?p> 皇帝道:“太傅所言有理,事不宜遲,,諸葛琴,,朕許你三日為期,三日后若查不到玉璽,,則將此案交給廷尉,,朕還將治你欺君之罪?!?p> 諸葛琴伏地頓首道:“微臣拜謝陛下,,必不負(fù)皇命?!?p> 皇帝道:“哼,,你不必僥幸。顧卿,,你且將那謝嬋拘于天牢,,審其失寶之過。另將謝安滿門禁于府中,,不得放走一人,。”
顧廷尉稽首稱是,。
太傅聽得冒汗,,又不敢?guī)颓唬旨づ实鄯匆溣谥x家,。
顧廷尉又問道:“陛下,,此事謝尚書并不知情,是否也要審問,?”
皇帝道:“審,,自然要嚴(yán)審!”
廷議之后,,皇帝嚴(yán)命不得泄露玉璽之事,。
諸葛琴離開皇宮,回到衙中,,廷尉史已走,,他來到公主屋中。
公主給他倒茶,,問道:“夫君,,今日之事如何?”
諸葛琴不敢言朝堂上事,,只道:“皇帝已將查案之事交給我了,。”
公主笑道:“就知以夫君之才,,必得父皇重用,。”
諸葛琴面露笑容,,說道:“所幸公主為皇帝所愛,,為夫不過沾光而已?!?p> 公主道:“那夫君該如何謝我,?”
諸葛琴拌丑臉道:“自然是以身相許啦?!闭f罷撲向公主……
太傅家中,,杜云得知謝嬋已被拘押,對父親道:“阿父,,孩兒愿助諸葛兄長一臂之力,。”
杜太傅聞言,,捋須道:“你身無一官半職,,怎么幫他?”
杜云道:“孩兒尚有一身蠻力,,可幫他擒賊,。”
杜太傅道:“此案殊不簡單,,一旦有失,,諸葛琴怕也性命堪憂,你若幫他,,就不怕惹禍上身,?”
杜云道:“不怕,若不能破得此案,,豈止會禍及諸葛和謝氏,?”
杜太傅慨然笑道:“孺子可教,,不枉你師父一片苦心?!?p> 杜云疑惑道:“師父有何苦心,?”
杜太傅擺擺手:“往事難提,未知后事如何,。你自去幫他便是,,有難處可找為父商量?!?p> 杜云聽他話,,只覺懵懂,但父親既已同意,,便不復(fù)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