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時玄妙得很,，你愈是把別人想象得高不可攀,、盡力恭維,，關(guān)系愈是生疏,；而一旦你敞開襟懷,、暢所欲言,，反而可能會引起對方的共鳴,，使得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
任舟此時的感覺就是如此。他與這位少女相識不過片刻,，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可她那句話一說出口，就使得任舟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之感,，甚而想將她引為知己,，不過任舟很快又警覺起來——這是否又犯了自作多情的毛?。?p> “那就多謝了,?！比沃垡参⑿α艘幌拢安贿^到時候姑娘惠賜美酒,，我泉下有知,，想要感謝誰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那也沒什么關(guān)系,，”少女聽出了任舟的言外之意，卻不接招,，“少俠只要保佑我棲凰閣的姐妹們便成了,，不拘我一人?！?p> 任舟聞言苦笑了一下：“一壺酒就能換來保佑幾萬人,，姑娘的算盤打得未免太精，這種生意連廟里的菩薩都不愿意做的,?！?p> “也沒……”少女忽然頓了頓，盯著任舟,，“怨不得桃枝和花清都著了你的道,，連小女子也險些落入了少俠的彀中?！?p> 任舟瞧見用意被識破了,，也不好意思解釋之前是真的為其風(fēng)姿所迷，恍惚失神,，只能打著哈哈說道：“人數(shù)規(guī)模也算不上什么機(jī)要大事,，犯不上藏得這么緊吧?！?p> “當(dāng)然是不算的,，不過……”少女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不過,，少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說法,，叫做笨蛋可分為三類？”
“沒有,，愿聞其詳,。”
“這第一類笨蛋嘛,，是真的笨,，腦子不靈光,。”
任舟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這樣的確確實(shí)實(shí)就是我們平時說的笨蛋了,，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嘛，非但不笨,，甚至可以說是聰明人了,，只是不想陷入太多紛擾，寧愿少言寡語,、擺出個蠢笨的樣子?！?p> 任舟又點(diǎn)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這樣的‘笨蛋’也不是一般人能當(dāng)?shù)?。那最后一種呢,？”
“最后一種嘛……”少女看了任舟一眼，輕笑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表情,，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最后一種，是那些自己沒有多聰明,，卻又自命非凡,、瞧別人都像是笨蛋的人，卻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p> 任舟苦笑。
他也只能苦笑了,。
他并非是想不出話來反擊,，只是再說下去，未免有失風(fēng)度,，而且確實(shí)是自己有錯在先,，所以此時被少女暗諷，他也只好認(rèn)了,。
瞧著任舟一副吃癟的樣子,，少女忍俊不禁，先是“咯咯”地笑了半晌,，然后說道：“好啦,，下次見面，有話還是直說吧,?！?p> “下次,？”任舟一愣，“你要走了,？”
少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然要走了,，像任少俠這樣的忙人，我可不敢耽擱得太久……”說著話,，少女向樹林里瞟了一眼,，“否則，人家豈非要怪我沒有眼色了,？”說完了,，也不待任舟反應(yīng)，自顧地離開了,。
任舟順眼望去,，果然在樹林里看見了一個人影，此人也在看著自己,，面上還浮出了微笑,。
看清此人的那一瞬間，任舟全身的肌肉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
張一塵,。
早在勘破百花苑的案子時，任舟就猜想過,，他與張一塵的第二次見面恐怕就在眼前了,。在他的設(shè)想里，張一塵或許會忍不住出手救下花清,，那時有蔣涵洋等人的協(xié)助,，任舟便能輕松制住張一塵了。所以在講述案件經(jīng)過的時候,，任舟有意識地說得更詳細(xì)些,，把時間拖得更長些，為的就是給張一塵制造出手的機(jī)會,。
可惜,，那時候張一塵卻沒有上鉤。
而此時,，張一塵卻出現(xiàn)在這里,。
在這世上，任何的陰謀詭計(jì)說穿了都可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有心算無心”,。之前在百花苑中，任舟是有心的那一方，所以他氣定神閑,；而現(xiàn)在,，張一塵的現(xiàn)身大出任舟的意料之外，任舟也就變成了無心的那一方——雖不至于害怕,，但緊張總歸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張一塵的那種微笑，在任舟眼中像足了獵人在看見野獸掉入陷阱時那種滿意的神色,。
與任舟的如臨大敵不同,，張一塵此時看來輕松極了，瞧見那位少女離開之后,，張一塵便慢慢地向著任舟走了過來,。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
任舟在心里默默地計(jì)算著他與張一塵之間的距離。他已打定主意,，當(dāng)張一塵走到距自己一丈遠(yuǎn)的時候,，自己一定要首先出手，以免陷入張一塵的快劍中,，再想反制便很不容易了。
“好久不見,?！?p> 走到離任舟兩丈遠(yuǎn)的地方，張一塵忽然停了腳步,，臉上仍帶著微笑,，如同闊別的老友那樣，和任舟打了個招呼,。
“張龍頭,，你好?！?p> 任舟對于殺意有一種近乎天生的敏感,，這也是他在過往能屢屢逢兇化吉的重要原因?？纱藭r,，他在張一塵的身上感受不到一毫的殺氣，張一塵就這么站在那里,，毫不設(shè)防,，好像全不在意自己剛剛把他的手下、也是他的情人,，花清,，送到了六扇門的大牢里。
看出任舟的戒備之色稍減，張一塵又接著說道：“我們并非是敵人,?！?p> 任舟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張龍頭的手段高明,，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我確實(shí)不是你的對手?！?p> 無論是在燕京山上,，還是在百花苑中，任舟的立場都是在張一塵的對立面,。而此時張一塵卻說出這種話來,，先是讓任舟禁不住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兩次交手,，張一塵均達(dá)到了自己的目的，雖然在后一次自己也稍稍扳回了一局,，但仍沒能真正地阻止他,。
這一點(diǎn)讓任舟頗感挫敗，但是也不得不承認(rèn),。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睆堃粔m搖了搖頭,，“我在燕京山上見識過你的武功路數(shù)，讓我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如果真如我所猜想,，你們是同出一脈的話，我們就不該是敵人,?！?p> “故人？”任舟皺了皺眉頭,，露出疑惑的神色,。
“許沉……”張一塵往任舟的手上瞧了一眼，旋即又挪開了,，轉(zhuǎn)而向遠(yuǎn)方眺望,，面上盡是懷念之色，似乎陷入了某種悠遠(yuǎn)的美好回憶中,，“許大哥是我平生見過的人中,，首屈一指的好漢子,。他非但武功高強(qiáng)，更要緊的是胸懷正義,、坦蕩無私,。可惜……”
“可惜什么,？”任舟順著張一塵的話問道,。
這并非是他第一次聽說“許沉”這個名字，甚至也不是第二次,。只是無論面對張一塵還是南宮大,，任舟都不情愿暴露太多，所以他現(xiàn)在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了一點(diǎn)疑惑,，好像真的對許沉一無所知一樣,。
“可惜，像這樣的人物,，卻英年早逝了……”張一塵深深地看了任舟一眼,，沉聲說道。
任舟像是全未察覺張一塵眼神中的試探之意,，面上浮現(xiàn)出失望的神色,，嘆了口氣，說道：“能得張龍頭的推崇,，想來這位許沉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可惜我福薄緣淺，沒有機(jī)會見識了,?！?p> 說話的功夫,，張一塵已慢慢踱到了任舟的身側(cè),。任舟并非沒有察覺，只是想看看張一塵究竟是作何打算,，所以也并沒有特別的反應(yīng),，只是不時地瞟一眼張一塵用劍的右手，暗自戒備著,。
張一塵瞧著面前的兩座新墳,，以及立在墳前的那兩塊簡陋的木牌，先嘆了口氣,，緊接著像是忍不住一樣,，伸出手去輕輕地?fù)崦?p> 這場景讓任舟有些詫異，也有些好笑：死者躺在土地里,，而兇手卻在他的墓前擺出一副難過的情態(tài)?，F(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日在燕京山上，張一塵在陸振豪的靈位前,，不也是一樣的表現(xiàn)么,？
“張龍頭對自己殺了的人好像抱有格外的歉意？”
張一塵聞言,，不理會任舟話里的諷刺,，先搖了搖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道：“我此前從未親手殺人,，而現(xiàn)在手上已有了兩條人命……”
兩條人命？
任舟面上不露異常,，心里卻是一凜：張一塵是否算是承認(rèn)了,，自己就是刺殺王柱國的兇手呢？可張一塵一介綠林人士,，對王柱國這樣的大員巴結(jié)還來不及,，為什么要?dú)⑺兀烤退阏媸菑堃粔m殺的,，他又何必告訴自己呢,？
“……人終有一死，區(qū)別無外乎早晚,，所以我并不對死在我手上的人感到抱歉,，就算是沒有我，他們一樣終歸會死……”
張一塵當(dāng)然不知道任舟在想些什么,，仍是繼續(xù)說著,。一直說到最后，任舟才終于回過神來,，聽見了結(jié)尾的一句：
“……不過,，每當(dāng)我面對那些死在我手上、或是因我而死的人的尸體時,，總?cè)滩蛔樗麄兏械酵锵?。?p> “惋惜,？”任舟沒有聽明白,。
“是的，惋惜,?！睆堃粔m說著話，又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一下寫有“朱老二”的木牌,，“他們都是實(shí)現(xiàn)一項(xiàng)宏偉計(jì)劃的棋子,，只是可惜,，他們都不能親眼見到這項(xiàng)計(jì)劃成功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