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蕭凌那日登朝,,往日里那些義正辭嚴擁護正統(tǒng)的大臣們便紛紛告了假,,雪花般源源不斷的奏折也少了一大半。
朝會后,,清寒正于御書房批折子,,司徒淮安與沈亦直照舊候于一旁,以便清寒隨時詢問政事,。
“戶部怎么回事,?這賑災(zāi)章程怎么還沒拿出來?今年大旱,,眼瞅著大半田畝要顆粒無收,,窮一些的地方怕是要鬧饑荒,他們是打算等災(zāi)民叛亂再出方案嗎,?”清寒一把將方定中啟奏允崤二州糧食告急的折子拍到御案上,。
司徒淮安與沈亦直對望一眼,,又默契的同時低下頭,,清寒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二人,“雖說六部尚書有直接上奏權(quán),,但按著規(guī)矩,,朝臣奏折要先呈送總執(zhí)衙由宰相預(yù)審,不知近日淮相可收到戶部的賑災(zāi)折子,?”
司徒淮安嘆一口氣,,委婉道:“戶部瑣事繁多,田尚書又上了年紀,,一時顧不來賑災(zāi)事宜也是有的,。”
清寒秀眉倒豎,,“田季文當了一輩子官,,連輕重緩急也分不清嗎?”
司徒淮安淡淡道:“他就是知曉事有輕重才沒上折子,?!?p> 沈亦直接過話頭,“田季文之流尚算得穩(wěn)重,,不少人已開始往玉苑獻殷勤了,,公主只見御書房奏折少了大半,豈不知藍滄大大小小的事務(wù)是擺在明面上的,,哪里就少得,,那些緊要卻又不呈送這里的奏折不過是自己長了腿跑到別處罷。
賑災(zāi)之事無人問津,不過是還未火燒眉毛,,再過一月且看,,只怕那些還在隔岸觀火的人就不得不站隊了?!鄙蛞嘀鳖D了頓,,斟酌道:“老臣觀玉苑行事,頗沉穩(wěn)機敏,,若給他時間布排,,只怕皇上此前籌謀要付之一炬,還請公主早做打算,?!?p> 司徒淮安沉了聲,“形勢危急,,除非公主握有傳位詔書,,否則無有勝算?!?p> 清寒搖頭:“父皇病體愈沉,,毫無清醒跡象,又如何寫詔書,?”
司徒淮安面上古井無波,,眼神卻堅定異常,“御醫(yī)那里自有非常之法能讓皇上醒得一時,?!?p> 清寒大驚,猛地看向二人,,只見沈亦直雖面有不忍卻并未多說什么,,而司徒淮安更是半點猶豫也無只定定看著她。
“這是你二人謀定之策,?”
“是,。”
清寒拉下臉,,“此法兇險,,容本宮再想想,你們先退下,?!?p> 聽得二人腳步聲漸漸消失,清寒驟然起身,,一把將青玉硯摜到地上,,怒氣沖沖來回踱步,,“大逆不道!罔顧人倫,!不忠不孝,!”
這樣走了一陣,清寒又似不放心般,,轉(zhuǎn)頭對立于一旁的豐月白道:“馬上去安排,,封鎖乾寧宮,父皇身邊再增加兩班守衛(wèi),,另外告訴沈言,,父皇的湯藥和脈案誰都不許碰,淮相也不行,!”
豐月白領(lǐng)命下去,,臨走前將地上的青玉碎片細細拾起。
清寒揮退左右,,微微顫抖的身子跌落地上,,眼淚無聲滑落,這樣呆坐良久,,實在窒悶難言,,又撐著身子起來,搖搖晃晃向外走去,,侍于殿外的樂施忙隨行保護,。
離開冰冷的皇宮,,不知走了多久,,恍惚間竟來到一條幽靜的小巷,這里有些眼熟,,清寒停下腳步,。
樂施忙上前道:“公主,前面便是太傅府,,可要進去,?”
自父皇親自教習(xí)政務(wù),譚先生便不再進宮授課了,,后來又告了病假,,連朝會也不得見,一開始她尚有閑暇來訪,,后來深入朝堂步步兇險,,便也不得空來了。
清寒走了這半日,,只覺這偌大的永寧城竟無處容身,,此刻想想,,也就只有這里可坐一坐了。
她讓樂施候在門口,,自行上前拍門,,倒還是從前的小廝,很爽利便放清寒進去了,,這里仍是記憶里的樣子,,極盡造化鐘靈,不施半點斧鑿,,池館水榭處恰聞流泉撥清韻,,亭臺樓閣間又聆古槐弄清風(fēng)。
清寒深吸一口氣,,積壓心頭的繁復(fù)情緒頓時便洗去一些,,靈臺也清明不少,只這淡淡草木氣息中夾雜的濃濃藥香令清寒心中惴惴,,忙向后院行去,。
進得臥房里間,只見先生身披一件外裳,,半臥于榻上,,正執(zhí)一本書細看,一旁湯藥早已沒了熱氣,。
“先生如此不愛惜身子如何使得,?”
一語驚醒書中人,譚子蹊抬眸,,眼底染了薄薄喜色,,整個人恰如一塊清潤暖玉,流彩四溢,。
清寒假意不理他,,只喚來小童端了藥去熱,又靜坐于床邊矮凳上,,皺眉不語,。
譚子蹊淺笑,伸手拍了拍清寒腦袋,,這樣的親昵自娘親走后清寒便再未感受過,,驟然之間便紅了眼眶,“先生莫笑,,學(xué)生只是……只是……”
清寒‘只是’了半天,,下文沒憋出來,語調(diào)卻已哽咽的不成樣子,,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終于忍不住趴在床邊放聲哭起來,。
譚子蹊緩緩拍著清寒后背,溫柔安撫,,“這些時日辛苦了,,哭吧,哭出來便好了,,不怕,,臣在?!?p> 清寒狠狠哭了一陣,,又抬起小花貓似的臉,斷斷續(xù)續(xù)訴說著壓在心底的諸般委屈,,她太累,,越來越累,卻又不得不繼續(xù)前行,,一身肩萬命,,退一步便是骨積如山,于是只能來這里,,只敢在這個人面前哭一哭,,還好有這一處安寧,容她稍稍喘口氣,。
昏昏沉沉間清寒甜甜入夢,,夢里一片暖洋洋的光包裹著她,溫暖又安適,,明月照進窗欞,,小心翼翼將清輝灑在少女淺笑的睡顏和男子輕柔安撫的手掌上,生怕驚了一屋靜謐,。
悠然轉(zhuǎn)醒已至深夜,,清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打量四周,,見譚子蹊一臉笑意望著她,猛地憶起前情來,,臉頰不由羞紅,。
這當口,只見小童端了藥在門外探頭探腦,,原是譚子蹊瞧著清寒睡得香甜,,一時不忍打擾,便不讓人進屋,,這小童既擔心主人身體又不敢違背主人意愿,,只得隔些時候便端藥碗來一趟,,好在這會兒睡著的人已醒,于是趕忙進了屋,。
清寒見狀暗罵自己貪睡誤了先生吃藥,,連忙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細細吹涼些才遞去,,又一臉擔憂道:“剛自院中走來,只覺藥香綿長,,濃烈不散,,先生怎病得這般重,拖了這些時日竟不見好,?!?p> 譚子蹊皺眉喝完,不甚在意,,“胎里弱癥,,一年總要發(fā)作幾次,”說著不由笑起來,,“公主可還記得,,那年甫一見面你便數(shù)落臣師德虧損?!?p> 清寒憶起童年莽撞無禮,,頓時大窘。
“倒也怨不得公主,,臣自來體弱,,當年求學(xué)之時,譚卓老先生便不忍以規(guī)矩約束,,養(yǎng)成散漫自在的性子,,讓公主見笑了?!弊T子蹊看著清寒低著頭耳尖通紅的窘迫模樣,,眼底泛起一抹溫情。
清寒經(jīng)了這半日放縱,,終于緩過勁來,,又慮及險象環(huán)生的局勢,便有心向譚先生求教,,于是斂了神色,,將近日朝局細細道來。
“先生可有破局良策,?”
“正是淮相之言,?!?p> 清寒閃著亮光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果然是這樣,,還是只能這樣……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公主四歲就能誦了,,如今還參不透嗎?以身祭社稷方為明君之道,?!?p> 清寒重重咬住嘴唇,慘笑一聲,,她雖極敬重父皇,,但到底不認可他那般罔顧親情的狠辣手段,若易地而處,,她必不會如此,,如今真到她抉擇的時候,她的選擇卻并無不同,,世事無常,,怎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