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蘅在窗前站定,,月華柔柔地傾灑在她身上,,光暈醉人。耳聞了那些不堪的生殺事后,,此刻的她卻是出奇的鎮(zhèn)靜與清醒,。
聶安沒有隨魯摯一同離去,他候在公主殿下的身后,,見她久久不出聲,,便有些隱隱擔憂:“殿下病體未愈,千萬莫要再為這些腌臜的事情動氣傷神,。善惡到頭終有報,,北府軍也好,齊洹也罷,。這些人違天害理,,終有一日會遭報應(yīng)的,殿下,,咱們只管掙下這一口氣,,瞪大了眼睛等著看就是。”
齊蘅聞言默默,,許久才發(fā)出一聲輕飄飄的哂笑,。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口中喃喃道:“善惡有報么,?可說到底,,神佛終究沒有渡我也沒有渡人,世間之事,,哪件不得拼盡人力才能全了那天理倫常呵,。”
聶安憂心忡忡地盯著她的背影,,一時無話,。這時,齊蘅驀地轉(zhuǎn)過身來,,目光是從未有過的狠厲:“離受降宴還有五日是不是,?”聶安不明所以,茫然地點了點頭,,口中遲疑道:“是……”
齊蘅低下頭細想了片刻,,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疏離的笑容:“足夠了?!甭櫚矝]有聽清,,小心翼翼地追問了句:“殿下,您說什么,?”
齊蘅重新背過身子,,看也不看他,語調(diào)平靜中卻夾雜著令人悚然的殺機:“替我好生盯著左將軍,,不許教他沖動行事,,還有.....”齊蘅遲疑了一會,輕聲道“明日往臨安巷中替我請個人過來,,但愿他還記得那日的承諾,。”
“殿下說的是誰,?”
齊蘅有些疲憊的擰著眉心,,頓了頓,目光復(fù)又炯炯:“揆敬侯,,符晏,。”
聶安弓著身子,,緊貼臨安巷高大的院墻一路疾行,。想要打聽到揆敬侯的住處并不是什么難事,,當日老主子在公主殿下入兗前,曾在平鄴城里安插了一批暗探,,防得便是今日之禍,。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公主無端怎會想到這個說話向來沒什么分量的閑散侯爺,?!半y不成,殿下當真是病急亂投醫(yī)了,?”
不怪聶安心里會犯嘀咕,。這些年來,符晏在眾人眼里一向是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或許只有到了內(nèi)廷發(fā)放俸銀祿米的日子,,人們才會記起還有他這么個“揆敬侯”的存在,。
符晏對此似乎習以為常,符邪不喜他插手朝政,,他便一日日地找各種理由告假躲避朝會,;五等侯的例銀撐不起偌大侯府的門面,他便索性將家中奴仆一并打發(fā)走,,只留了一個看門的老管家和做飯的廚娘,。這位窮酸侯爺平日最大愛好便是四處打打秋風。待到他志學(xué)之年,,老兗王索性再懶待召見他,而是放任符晏往江湖上游歷去了,。
算起來,,揆敬侯一年到頭在平鄴城中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聶安實在有些想不通:就這么個窮困潦倒的落魄人物,,空占了王侯的名頭而已,如何能指望他力挽狂瀾,、扭轉(zhuǎn)乾坤,?
只不過,眼下危局難解,,公主殿下的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聶安長舒一口氣,抱定“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念頭,,縱身進了侯府破敗的庭院,。
眼下已是夤夜,,三更天的梆子剛剛敲過,揆敬侯府一片寂靜,。聶安身手出眾,,怎奈揆敬侯家后院的雜草已經(jīng)許久無人清理,他落地時還是弄出了一點窸窣的動靜,。
好在侯府沒有家丁,,老管家起夜時碰巧聽見外面有聲音,還以為是自家主子“跳墻頭”的老毛病又發(fā)作了,,也沒有往心里去,,撒完尿便睡眼惺忪地一頭扎進被窩里沉沉睡去。
聶安一眼瞧見院子?xùn)|面的房間還透著隱綽的光亮,,他暗忖那里應(yīng)該就是揆敬侯的書房了,。待到了侯爺?shù)臅壳埃糁凹埶杂行┻t疑,,不知自己這樣貿(mào)貿(mào)然地闖進去,,會不會被當作心懷不軌之徒,當場扭送城防營,。
正在他躊躇不定之際,,忽聽見屋里頭的人抬高了聲調(diào),仿佛是在邀請多日不見的舊友般溫聲道:“入秋了,,外頭露深霜重,,朋友何不進屋一敘?”
聶安想了想,,看了眼那殘破了一角的窗欞,,心頭一陣欷歔。為了給這個窘迫到不行的窮酸侯爺留些體面,,他還是放棄了破窗而入的念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推門走進去。
彼時符晏正伏案就著昏暗的燭光雕刻著一尊小像,,木頭屑子落得滿桌都是,,連他的兩只袖口都沾上了好些。符晏小心翼翼地鑿空了人像面上的一小塊,,細細地吹去了上面附著的木屑,,而后漫不經(jīng)心地抬頭看向了來人。
待他一眼認出了聶安,,不由地愣了一愣,,然后忙不迭地將面前雕了一半的小像收進懷里。
聶安有些莫名,,但旋即斂肅形容,,叩首長拜:“草民見過侯爺,!未經(jīng)通傳深夜到訪,實非得以,,若有唐突叨擾之處,,萬望侯爺毋要見怪?!?p> 符晏素來閑散慣了,,除了家中仆婦見面稱呼他一聲侯爺外,整個兗國上下幾乎無人將他看做宗親貴戚,,更別說如此畢恭畢敬了,。他撓了撓耳根,訕笑著對聶安擺手道:“不怪不怪,,咱們都這么熟悉了,,有什么可怪的。對了……你叫什么來著,?”
聶安依舊恭聲回道:“侯爺如若不嫌棄,,便同我家殿下一樣,喚我聶安罷,?!狈讨宦犝f“同我家殿下一樣”,頓時便有種說不出的高興,,忙笑道:“怎會嫌棄,?這名字不俗,好記又上口,,齊姑娘當真是才識過人,。”
聶安素來有些訥直,,饒是符晏真心夸贊他的名字好聽,,他卻仍舊以為侯爺是在同他打趣,囁喏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符晏突然開口道:“你此番來,,可是齊姑娘有什么事情,?”聶安聞言渾身一激靈,驀地舉手加額,,又朝他行了個大禮,。
符晏見他這般,登時如坐針氈,,連忙出言阻止道:“行了行了,,有話但說無妨,,無需鬧這些虛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與我三拜九叩認我做祖宗呢,!”
這話說得有些粗鄙,,但聶安也沒有計較,只是面露哀色,,依舊跪在地上沉聲道:“萍水相逢,,草民本不該來擾了侯爺清凈,只是眼下,,我家姑娘的性命便只有托賴您了,。”
到了第二日黃昏,,符晏依舊沒有赴約,。齊蘅同往常一樣,立在窗前望著院里的那幾棵翠竹默默出神,。
常堅和手下吩咐完當夜值守的諸多事宜后,,不經(jīng)意偏過頭,那清瘦卻莫名執(zhí)拗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眼里,。
這些天,,齊蘅沒有主動和他說起過一句話,常堅原以為她是在赍恨自己兗國官吏的身份,,可直到后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她的緘默只因眼里從來沒有裝下過自己這個人而已。
即便這樣,,常堅還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向那間廡房走去,。“殿下仿佛有心事,?”齊蘅聞聲轉(zhuǎn)過身子,,見是年輕的大理寺卿,面上只禮節(jié)性地浮出一絲笑意,,倏忽又消失不見,。
她啟唇,淡淡地說道:“勞大人掛心,,今日是先父與亡姊的齋七,,我不能為他們點燭守靈,只好在心里想一想,,也算聊表哀思,。”說著,,齊蘅昂起頭,,嘴角噙著一縷漠然的笑意看向常堅,,眼底依舊古水無波,其下卻又仿佛暗潮洶涌,。
“若是連我也不惦念了,,這世上還會有誰記得這些亡國之臣呢?”
常堅聞言有些訕訕,,他避開齊蘅清冷沉郁的目光,,匆忙拱手落下一句叮囑:“這樣的話,殿下可不要在旁人跟前提起了,?!闭Z畢,一向光明磊落的常大人突然間矮了底氣,,簡直有如落荒而逃般離開了齊蘅的屋子,。
臨出門前,他與一個廊下灑掃的小仆撞了個滿懷,。常堅腳下踉蹌著,,險些被門檻絆倒,卻被那小仆眼疾手快地伸手攙扶了一把,。
“大人,,可得當心腳下!”常堅從未在人前這般失態(tài)過,。他抬頭,,有些窘迫地朝那人微微頷首:“多謝?!逼腿诵α诵?,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
常堅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卻也顧不上細想,,與小仆擦身而過時,他側(cè)目多看了那人一眼,,輕而易舉地將那雙晶亮的眸子記在了心上,。
仆人目送著常堅略顯慌張的背影遠去,撂下手里的笤帚,,端起窗格上的托盤,,徑直走到齊蘅的房內(nèi)。
“殿下,,該用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