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做的事而勉強(qiáng)去做,，即違反原則?！?p>　　小胡吃驚了,，“你從不做不喜歡做的事？”

　　“從不,?！?p>　　“周小姐，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幸運(yùn)的人,，我們天天在做不得不做非常煩瑣討厭的事,。”

　　如心笑笑,，“我知道,。”

　　“你想必有足夠條件那樣清高,?！?p>　　“我比較幸運(yùn)，不過,，最要緊的是,，我對生活要求甚低，所以可以悠游地過日子,?！?p>　　“你真是奇特！”

　　如心笑了,，“知足常樂,。”

　　小胡看著她，十分欽佩,。

　　“多謝你讓我開了眼界,。”

　　“周小姐,，請問什么時(shí)候到敝公司來簽合約,？”

　　“我打算先與一位做測量的朋友商量過再說?！?p>　　“呵，是我行家,?！?p>　　“可是，真巧,?！?p>　　“幾時(shí)介紹我認(rèn)識?！?p>　　“有機(jī)會再說吧,。”

　　在今日,，任何一個(gè)行業(yè)都可以推廣,、宣傳、促銷,，緣緣齋招牌也可以用霓虹燈圍起來,，搞得晶光燦爛，請明星議員為新店剪彩,，由周如心攜同各式古董上電視現(xiàn)身說法……

　　若想在今日搞出名堂,，非如此不可。

　　不過如心并不希冀得到名望,。

　　在這地窄人多的都會中,，每個(gè)人都可以成為五分鐘名人，如心無意成為他們一分子,。

　　那天傍晚回到家,，傭人來開門，呶呶嘴,，“有客人,。”

　　一看,，是許仲智到了,。

　　他笑著迎上來，“剛好有便宜飛機(jī)票,，我乘機(jī)便來了,?！?p>　　他分明昨日一掛上電話便趕到飛機(jī)場去。

　　“行李呢,？”

　　“已經(jīng)拿到客房里去,，打算打擾你幾天?！?p>　　如心坐下來,，無限惘悵，“緣緣齋被逼遷,，要不關(guān)門大吉,，結(jié)束營業(yè)，要不重整旗鼓,，大展鴻圖,。”

　　“你選擇哪一題,？”

　　“把店關(guān)掉一了百了,，只怕對不起姑婆?！?p>　　“那么另外找間店面,。”

　　“新鋪都是在豪華商場里,，一旦洗濕了頭,，有得好煩，燈油,、火蠟,、伙計(jì)、人工加在一起非?？捎^,，我并非生意人才，不擅理財(cái),，只怕虧蝕,。”

　　“我明白,?！?p>　　如心苦笑，“你看衣露申島多好,，住在島上,，什么都不必理會。”

　　所以那位富商王先生想盡辦法也要搬到島上居住,。

　　“讓我?guī)湍惴治?。?p>　　“勞駕,?！?p>　　“這一門生意是你姑婆的精神寄托?！?p>　　“正是,。”

　　“姑婆已經(jīng)去世,，店交給你繼承,，當(dāng)然任由你打發(fā)，無論作何選擇,，姑婆想必體諒，你不必過意不去,?！?p>　　如心說：“萬一姑婆要回來的話，緣緣齋己不復(fù)存在,，又怎么辦,？”

　　許仲智一怔，隔幾秒鐘才說：“她怎么還回得來,？人死不能復(fù)生,，她永遠(yuǎn)不會再來?！?p>　　如心走到窗前,，緩緩說：“那么，苗紅又為何頻頻回到衣露申島上,？”

　　許仲智站起來,，鄭重地說：“如心，那只是你的幻覺,?！?p>　　“啊，”如心微微笑,，“是我的衣露申,。”

　　“一點(diǎn)不錯(cuò),?！?p>　　“不，仲智，你太武斷了,，我肯定我在島上見過苗紅,。”

　　“如心——”

　　“不然,，我怎么會知道她的故事,。”

　　“如心,，她的故事,，由你一步步尋找資料及推理所得?！?p>　　“可是那些細(xì)節(jié)……”

　　“那是你的想象力,。”

　　“當(dāng)真那么簡單,？”

　　“如心,，不要想到其他事上去?！?p>　　如心仍然微笑,，“我不止一次在島上與苗紅交談?！?p>　　許仲智憐惜地看著她,，“你疑心生暗魅了，如心,?！?p>　　“仲智，在這件事上我倆永遠(yuǎn)無法獲得共識,?！?p>　　“那么轉(zhuǎn)移話題?！?p>　　“你在說姑婆不會介意我結(jié)束營業(yè),。”

　　“可是你將學(xué)無所用,?！?p>　　如心答：“我不過只懂皮毛?！?p>　　“那就關(guān)了店算數(shù),，到溫埠讀書，長伴我左右,?！?p>　　這是個(gè)好辦法,，無奈如心戀戀不舍。

　　“舊鋪可以賣這個(gè)價(jià)錢,?！?p>　　許仲智一看數(shù)目字，怔住,，“周如心,，你真是位有錢的小姐?！?p>　　如心笑,，“我想我是，所以打算捐助孤兒院,?！?p>　　“你自是個(gè)善心人，不過也要留些給兒女,?！?p>　　“言之過早?！?p>　　“嘿,，三十五歲之前你起碼添三名吧?！?p>　　如心笑不可抑。

　　她進(jìn)廚房去泡杯好茶,，出來之際,，發(fā)覺許仲智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睡熟。

　　她捧著茶走到姑婆房間去,。

　　過一會兒,，她輕輕坐在床沿。

　　她低聲說：“姑婆,，你要不要同我說話,？苗紅與我溝通，全無問題,，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應(yīng)該如何處理緣緣齋,?！?p>　　她嘆口氣，回到小臥室看電視新聞,。

　　公寓里靜寂無聲,，如心閉上眼睛,。

　　“是，你的確有接觸另一世界的本事,?！?p>　　誰？是姑婆嗎,？如心不敢睜開眼睛,，全神貫注，集中精神,，“姑婆,，你有話要說？”

　　姑婆輕輕嘆口氣,，“勿以緣緣齋為念,。”

　　“是,，姑婆,，我明白了，多謝你的啟示,?！?p>　　“那就好?！?p>　　“姑婆,，請問你，許仲智——”

　　姑婆的聲音帶著笑意,，“不,，還不是他，他是個(gè)好孩子,，卻不是你那個(gè)人,。”

　　如心有點(diǎn)靦腆,，“我太好奇了,。”

　　“女孩子都關(guān)心這件事,?！?p>　　如心不語，感覺上姑婆正在走遠(yuǎn),。

　　她脫口叫：“姑婆,！”

　　“如心，醒醒,?！?p>　　叫她的是小許,。

　　如心睜開眼睛，“我并沒有睡著,?！?p>　　“是嗎，我聽見你在夢中叫姑婆,?！?p>　　如心不語，許仲智,，你總不相信那些都不是夢,。

　　她說：“我打算出售舊鋪，結(jié)束營業(yè),?！?p>　　“我也猜你會那樣做，你對名利一點(diǎn)興趣也無,?！?p>　　“有，怎么沒有,，白白賜我,，歡迎還來不及，不過,，如要我付出高昂代價(jià)去換取,，實(shí)在沒有能耐?！?p>　　“你將前去與妹妹會合,？”

　　“的確有此打算?！?p>　　“那可真便宜了我?！?p>　　如心笑,，這小子越說越直接，好不可愛,。

　　“早點(diǎn)休息,。”

　　“你也是,?！?p>　　姑婆說不是他，如心當(dāng)然相信姑婆,。

　　如心黯然,，不知那個(gè)他將是誰,，如心一向是個(gè)小大人，換一個(gè)比較天真的女孩,，也許會以為將來的人必定更好,，不，如心卻知道不一定,。

　　她對許仲智已相當(dāng)滿意,，如果是他，順理成章,，再好沒有,，大可發(fā)展下去……

　　如心吁出一口氣，睡著了,。

　　翌日,，她通知那位胡先生，愿意出售緣緣齋鋪位,。

　　剛巧有位老主顧上門,，知道消息，遺憾不已,。

　　“真沒想到一家家老店會像老人那樣相偕壽終正寢,。”

　　如心甚為歉意,。

　　“你很不舍得吧,？”

　　“無可奈何?！?p>　　“周小姐,，請幫個(gè)忙，看看這只碟子,?！?p>　　如心嗯了一聲，“葉太太,，這是英國十八世紀(jì)邁臣磁器廠出品,，背后有著名雙劍標(biāo)志?！?p>　　“什么,，是英國貨？”

　　“正是,，你看,，碟上月季花由手繪而成?！?p>　　“崩口可以修補(bǔ)嗎,？”

　　“我盡量試一試,。”

　　“是英國貨,，不值什么錢吧,。”

　　如心笑,，“錯(cuò)了,，葉太太，此碟若無暇疵,，可值五千余英鎊,，即使有缺點(diǎn)，也還是收集者的寵物,，可拍賣至三千鎊,，用來送禮，十分體面,?！?p>　　“謝謝你，周小姐,?！?p>　　“葉太太，你下星期三來取吧,?！?p>　　客人告辭。

　　如心端來椅子,，站上去,，摘下天花板上一盞古董水晶燈，它在搖晃之際發(fā)出細(xì)碎叮叮聲,。

　　她用許多層報(bào)紙包好,，用紙箱把它裝好，將來,，她會把它吊在工作間,，伴著她。

　　姑婆置這盞燈時(sh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買回來時(shí)纓絡(luò)掉了一半,，水晶上全是灰塵,，得一顆顆洗凈抹干重新用銅線串好,。

　　老傭人一見，立刻板面孔,，“我不理這個(gè),，我沒空,。”

　　如心卻不怕,，她把水晶浸在肥皂水中,，逐粒洗刷，逐顆拼串還原,，所缺部分到處去找來補(bǔ)回,，不過也花了三四個(gè)月，才能將燈掛上天花板,。

　　這時(shí),，每個(gè)人都噴噴稱奇，“好漂亮的燈,，從何處買來,，歐洲嗎？”

　　在舊貨店花三十大元買來,。

　　今日,，它己可以退休。

　　姑婆問：“你喜歡水晶吧,？”

　　如心意外,，“我花了百多小時(shí)修理它是因?yàn)槲乙詾槟阆矚g它?！?p>　　“不,！我以為你喜歡它?！?p>　　婆孫二人大笑,。

　　若沒有姑婆收留她，她那略為孤僻的性格一定不為家人所喜,，誰有那么多的工夫來試圖了解她,，她的青少年期必定寂寞不堪。

　　可幸遇見姑婆,。

　　稍后,，胡先生帶著見證律師到緣緣齋來。

　　如心意外,，“我可以到你寫字樓,。”

　　“怎么好勞駕閣下呢,?！?p>　　這樣精明能干的年輕人在都會中是很多的吧。

　　如心簽好文件。

　　他松出一口氣,，“我們應(yīng)該慶祝,。”

　　如心看在眼內(nèi),，笑笑說：“你原先以為我這里會有阻撓吧,。”

　　“實(shí)不相瞞,，周小姐比我想象中年輕及合理,。”

　　“恭祝你大功告成,?！?p>　　小胡剛想說話，玻璃門被推開,，進(jìn)來的是許仲智,，如心為他們介紹。

　　“一起吃午飯可好,？”

　　如心婉拒,，“你們?nèi)グ桑疫€要寫一段結(jié)業(yè)啟事貼在門口,?！?p>　　小胡不假思索，“等你好了,?！?p>　　他不見得對每個(gè)小業(yè)主都那么體貼。

　　許仲智心中有數(shù),。

　　如心坐下來,，寫了一段啟事。

　　兩個(gè)年輕人一個(gè)站東一個(gè)站西,，并無交談,，各管各看著街外風(fēng)景。

　　小胡說：“我來幫你抄一遍,?！?p>　　如心意外，“你擅長書法,？”

　　“過得去,，臨過字，會寫,?！?p>　　他立刻用毛筆把啟事抄好，楷字寫得甚為端正，然后貼在玻璃上,。

　　如心隨手把聘人啟事撕下。

　　“這一行很難請得到人,?！?p>　　如心點(diǎn)點(diǎn)頭。

　　許仲智吃虧了,，他完全看不懂中文,，對內(nèi)容一無所知，可是他懂得不動聲色,。

　　“來,，走吧?！?p>　　如心帶著兩個(gè)男生到附近相熟的館子去,。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少年的她來見姑婆,，就在這間飯店吃早點(diǎn),。

　　“愛喝豆?jié){嗎？”

　　“還可以,?！?p>　　“愿意跟姑婆住嗎？”

　　“愿意,?！?p>　　那時(shí)真有點(diǎn)害怕，覺得姑婆高深莫測,，光是年齡,，已經(jīng)是個(gè)謎。

　　真沒想到以后會與姑婆那么投契,。

　　老師問：“是你媽媽嗎,？”

　　“不，是我姑婆,?！?p>　　“呵，那么年輕,？”

　　是,，她看上去的確年輕，可是一顆心洞悉世情,，無比智慧,。

　　一頓飯時(shí)間，如心都在懷念姑婆，腦海里都是溫馨回憶,，三個(gè)人都沒說話,。

　　飯后如心回家，叫在她家作客的許仲智不要打擾她,。

　　她覺得這是把結(jié)尾寫出來的時(shí)候了,，她走到書桌前坐下動筆。

　　苗紅已經(jīng)病重,，可是醫(yī)生給她注射麻醉劑,，她不覺痛苦，如常生活,，下午睡醒,，喜歡玩撲克牌。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異常鎮(zhèn)定,。

　　母親節(jié)，女兒在身邊,，難得的是黎旭芝也來送上康乃馨,。

　　趁碧珊走開，旭芝輕輕說：“爸爸讓我問你,，可要我伯父前來看你,？”

　　苗紅抬起頭。

　　旭芝怕她聽不清楚,，重復(fù)說：“爸是指黎子中,。”

　　苗紅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

　　旭芝靜候答案,。

　　苗紅吁一口氣,，“不，不用了,?！?p>　　旭芝大為失望，“為什么,？”

　　苗紅看著窗外,，“我與他無話可說?！?p>　　“不必故意講什么,?！?p>　　“黎子中可是想見我最后一面？”

　　“他沒有提出來,?！?p>　　苗紅微笑頷首，“你爸太好心了,，不,，我們不想見面?！?p>　　“你肯定嗎，阿姨,？”

　　“我當(dāng)然肯定,。”苗紅神色不變,。

　　“多可惜,。”

　　苗紅笑了,，“要見早就可以見面,，何必等到今日老弱殘兵模樣方找機(jī)會訴衷情?！?p>　　黎旭芝不語,，黯然神傷。

　　崔碧珊返來見此情況大為詫異,，“旭芝你同我母親說過些什么,？”

　　苗紅抬起頭，“旭芝問我尚有什么心愿,?！?p>　　碧珊一聽，紅了雙眼,，“旭芝誰要你做好人,。”

　　苗紅若無其事說：“未嘗心愿甚多,，要待來世方能逐一完成,，一生像似太長，卻又太短,，待搞清楚有何心愿,，二十一年已經(jīng)過去，那么四十歲之前若不匆匆把所有該做或不該做之事做妥,，之后也無甚作為,，所以人人不夠時(shí)間,，既然如此，有未了心愿也稀松平常,?！?p>　　“有無比較簡單，我們又可以做到的事呢,？”

　　苗紅想了一想,，“有?！?p>　　“請說,。”

　　“我想把骨灰寄放在衣露申島,?！?p>　　碧珊那時(shí)還是第一次聽到那個(gè)島名，“什么,，什么地方,？”她異常詫異。

　　旭芝朝她使一個(gè)眼色,，“一會兒我同你說,。”

　　碧珊垂頭不語,。

　　原來旭芝卻知道其中因由,，有時(shí)自己人反而蒙在鼓里。

　　旭芝回去見伯父,，說了苗紅的最后愿望,。

　　“不，”她對黎子中說,，“她覺得沒有見面的必要,。”

　　黎子中點(diǎn)點(diǎn)頭,。

　　半晌他問：“她仍然漂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