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家店鋪是另一條街面上的脂粉店,,脂粉店的店名叫‘點妝閣’,,倒頗為通俗,。遠遠看去,,戴著帷帽的小娘子進進出出的,,看來生意還是可以的,。門前停了些馬車,,可因地方不大,,馬車稍稍擋住了隔壁的酒肆的門口,,便被酒肆的伙計吆喝著趕走了,。許多馬車只得停在了路口的另一邊,而小娘子們也只得下了馬車,,穿過馬路走到點妝閣去,。
本朝雖然比之前的朝代要開放得多,小娘子們?nèi)绻髦∶?,跟隨著家人亦可出街逛逛了,??纱髴羧思业男∧镒訉τ趻侇^露面的事還是比較避諱的。再有那當街的潑皮時不時地掃兩眼過來的話,,小娘子們要在這大街上行走,,甚是不便。
常直坐在馬車上看了一會,,便讓車夫停在了另一邊,,戴上帷帽,碎步向點妝閣走去,。
當常直一踏進門,,便有一個穿著掐牙青白背心,挽著總角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來,,向她福了一禮,,道:“這位小娘子見著眼生,想必是第一次來鄙店吧,?”
常直環(huán)顧一周,,店內(nèi)正中與其他店鋪的擺設(shè)一樣,皆是大柜臺,。不過,,與之不同的是,此店進出的都是小娘子,。因此,,店內(nèi)充滿了軟語鶯言。柜臺后站著個三十來歲的娘子,,鵝蛋臉,,梳著單螺髻,畫著柔美動人的蛾眉,,彎彎的柳葉帶著笑意正看著面前的客人,。
柜臺左右兩邊擺著幾張桌子和椅子,店內(nèi)的小姑娘們正笑意盈盈地招呼著客人,。她們手里拿著些釵環(huán)飾品,,正向客人介紹著。柜臺兩后側(cè)是兩副簾子,,時不時有戴著帷帽,,衣著奢華的小娘子進進出出的,顯然,,那是貴人房了,。
常直把幃帽遞給旁邊的梅花,露出小小的臉蛋,卻不失威嚴,。小姑娘心底掠過一陣驚異,,這氣勢,可不像沒見過世面的世家女子啊,。果不其然,,耳邊傳來對方清朗的聲音:“找個房間,把你們掌柜的叫過來吧,。”
小姑娘心底的疑問越來越大,,卻也不敢再拖延,,趕緊走至柜臺后,在那鵝蛋臉耳邊低語了幾句,。鵝蛋臉的眉毛挑了挑,,點了點頭,便盈盈款款地走了過來,。
“恕奴家眼拙,,這位小娘子眼生得很,是第一次來鄙店吧,?我就是這里的代掌柜,,不知有什么可以為您效勞的?”鵝蛋臉笑意盈盈地,,雙眼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常直一番,。
“給我找個房間?!背V钡氐?。
鵝蛋臉嫣然一笑,旁邊的小姑娘剛想說話,,她一個犀利的眼神掃過去,,對方立即噤若寒蟬了,轉(zhuǎn)眼對著常直時,,她微微福了福,,道:“好的,小娘子這邊請,?!?p> 常直自然將這一切看在了眼里,不過佯作不知罷了,。
在鵝蛋臉的帶領(lǐng)下,,數(shù)人走向了柜臺左邊的門,一打開簾子,里面卻又是一番天地,。一個十米長的走廊彎彎繞繞的,,兩旁皆是簾子門,簾子門后面都是貴人房,。走廊上面雕梁畫柱,,小巧別致,掛著幾盆吊蘭,,倒顯得更清新雅致了,。
鵝蛋臉將常直引到了左邊最里面那間房前,一手打著簾子,,一手示意常直往里走,。進到里面,一陣清香的氣味迎面撲來,,小小的房間精巧無比,,正中大炕上鋪著大紅的毯子,擺著幾個石青色引枕,。兩旁設(shè)著一對黃花梨三彎腿高幾,,上面各擺放著一個美人觚,里面插著時新的鮮花,,正綻放著,,發(fā)出幽香。左右兩旁擺著幾張椅子,,都搭著石青椅搭,。
鵝蛋臉將常直請上炕上坐了,又遞上熱乎乎的茶水,,笑道:“天氣漸涼,,小娘子喝杯茶暖暖胃?!?p> 正說著,,一位總角小姑娘跑了進來,臉容有點慌張,。鵝蛋臉臉色一沉,,正要呵斥,那小姑娘歉意地向常直福了一禮,,又俯下身子在鵝蛋臉耳邊低語了幾句,,鵝蛋臉的臉色頓時一變,待要起身,,發(fā)現(xiàn)常直正看著自己,,忙又坐了下來,臉上訕然地,歉意地道:“這,,店里有件事需要我馬上去處理一下,,我讓這店的副手過來,如若有何需要,,盡管跟她說,。小娘子你看這可好?”說著,,那身子已離了炕上,。
常直笑了笑,道:“是不是你們嚴二郎到了你們的店了,?如若是的話,,叫他一起進來就是了?!?p> 此話一出,房內(nèi)的幾人都愣住了,。鵝蛋臉即使再見多識廣,,八面玲瓏,此時臉上的驚異之色亦收斂不了,。難道......面前這小娘子竟是近日來傳得沸沸揚揚的嚴府新當家人,?不然的話,說起嚴二郎的語氣怎地如此隨意,?只是,,這當家的年歲似乎小了點。
不過,,到底見慣了世面,,鵝蛋臉很快地便調(diào)整了臉容,向常直行了個禮,,比之前多了一份恭敬,,遂退了出去。果然,,不一會,,她便領(lǐng)著嚴鶴鳴走了進來。這一次,,她倒不敢再往炕上坐了,,只垂首立在嚴鶴鳴身后。
常直抿著茶,,示意她坐下,,她方挨著左邊的椅子坐下了。又有兩個小姑娘捧上茶來。
嚴鶴鳴便道:“李娘子,,這是嚴府新任當家的,,你叫她常當家的就好了。我這次來主要是與她交割賬目,,日后所有事宜你請示她便可,,不用來回我了?!绷攘葦?shù)語,,便道出了常直的地位和對她的充分信任。
李娘子雖然心中有萬分的驚詫,,到底是打滾了半生的人,,此時臉上也不顯出半分,只恭恭敬敬地應(yīng)了個是,。
常直也不打誑語,,單刀直入地問道:“之前嚴二郎讓你們準備的賬本,準備好了嗎,?”李娘子忙站了起來,,說早已準備好了,一揮手,,身邊的小姑娘便走了出去,,不多會,捧了幾本賬本進來,。她接了過去,,剛想遞給常直,可想到旁邊的嚴二郎,,手下便頓了頓,,一抬眼,看見對方眼里并無不滿,,只是微笑著,。她便心中有數(shù)了,上前幾步,,放到了常直面前,。
常直卻沒有翻開賬本,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讓她坐了,,道:“我知道這點妝閣之前的掌柜并不是你,你只是這里的副手,,這幾天嚴二郎派人過來讓你暫代一下而已,?!?p> 李娘子聽到這里,心眼子都提了上來,。暫代,,意味著有機會被人取代。難道這常小娘子今天過來竟是卸自己的權(quán)的,?
“剛才我觀察了一下,,店鋪管理得很好,賬目上的事也許會有出入,,不過,,我和嚴二郎會對好賬,如有問題的話再找你,?!背V毙Φ馈?p> 雖然對方笑著,,不過李娘子仍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應(yīng)了是,便不敢再多言,。
常直自然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她早已打探清楚了,這李娘子的夫君本是本城的一名秀才,,雖家有幾畝薄田,可因不懂稼穡之事,,又只一味的顧著風花雪月,,與人會酒賭博,李娘子怎勸都勸不住,,很快地,,家道便衰敗起來了。而那秀才亦在一次跟人吃酒賭氣時被人一腳踹了窩心子,,就這樣一命嗚呼了,。那踹的人是本地一名鄉(xiāng)紳的遠房親戚。本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帶著兩個娃兒的,,自然告不過別人。還差點讓那鄉(xiāng)紳帶人給侮辱了,。
但這李娘子硬是憋了一口氣,,先不去衙門告狀,而是直接找到了嚴老太君,,直說自己已是不祥之人,,雖死也沒什么可惜的,。可憐這兩個娃兒了,。她聽說老太君素來心軟,,斷不會拒絕這兩個娃兒進府為奴。
老太君已避世多年,,本不想管這閑事,,后來見到那李娘子眼中的決絕,方有了興頭,。又細細察問了兩個娃兒,,竟發(fā)現(xiàn)這兩個娃兒頗識幾個字,一問之下,,方知道是那李娘子教的,。原來那李娘子也出身于當?shù)匾恍悴胖遥杂赘S父親識得些字,??上暧讜r便失去雙親,后來便做了李家的童養(yǎng)媳了,。
老太君既有了惻隱之心,,便讓二老爺處理了這樁案件,那鄉(xiāng)紳的遠房親戚給判了流刑,,鄉(xiāng)紳亦被責令不得再對這李娘子加以騷擾,。又讓李娘子帶著兩個娃兒回去了,說娃兒知書識禮的,,如若就這樣入了奴籍,,就可惜了。后來,,為了讓她能維持生計,,便讓她到了這點妝閣來幫著料理些事。
這李娘子本是抱著必死的心去的,,只求兩個娃兒有個活頭?,F(xiàn)在不僅有活頭了,冤情申了,,生計有了,,娃兒又可以到石天府書院讀書識字的,自然百般感恩戴德,。她之前雖是小腳婦人,,整日里只在閨閣里轉(zhuǎn),現(xiàn)如今要拋頭露面的,,一開始固然不慣,,可硬是憑著一股勁頭熬了下來,,自己又勤奮好學,漸漸地,,竟成了這點妝閣的頭面人物,。若不是那大夫人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下來,恐怕她早成了這點妝閣的掌柜的了,。
不過,,即使常直知道她這心思,也不明言,,一來自己年歲小,,恐怕她看輕了去;二來,,也有想考考她的意思,。
常直因說道:“這點妝閣的生意明面上看似乎比周圍的脂粉店都要好,但凡事不進則退,,我們不僅要維持現(xiàn)在的優(yōu)勢,,還要勇于拓新。不知李娘子對這方面有何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