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重歸正軌
夜色深沉,,仿佛看不透的幕布將所有事物隔絕開來。
然而,,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里,,近在咫尺的諸人各自沉默著,仿佛有無形的幕布展開在彼此之間,,相互都對方心里此刻的所思所想,。
阿暖斜靠在貴妃榻上,似乎是在查看著百霜閣近日收集來的資料,。然而眼神卻是遼遠的,,茫然中隱約有一絲絲電光不停掠過。
她考慮的問題,,已經(jīng)拖了有段時間了,,在不做決定,就沒機會了,!
傅庭蘭曾經(jīng)告訴過她:
掩其良才,,遠避宮規(guī)。
不是怕她被宮里的規(guī)矩約束,,而是怕她太過顯慧,,成為有心之人的絆腳石。
深宮險惡,,傅庭蘭一直以為阿暖心思單純,,根本不是宮里人的對手。自己一旦遠去,,就沒有人能夠護著她了,。其實,她早就知道,,裕帝,,是不會因為一個孩子而得罪一個國家的。
犧牲子嗣,,保全大胤,,相信歷代王朝皇帝,都會這么做吧,。
樓若淳雖然是個外人,,但是她聽父輩說過大胤的各種事情,自然也清楚,、目下雙方沉默的對峙中,,醞釀著什么樣重大的變更,。
——時局的巨變、本來和她區(qū)區(qū)一個外來者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然而不知為何年輕的閣主,,注視著雙方的表情,臉上的神色卻頗為緊張,。
阿暖只是在想,,一旦回宮,參預朝政,,這百霜閣的人,,如何自處?
她若是兼顧這里,,怕是會讓被人覺得她私心濃郁,,還沒有放棄爭奪帝位的念頭,哪怕那個位置本來就是她的,。
進,,怕會牽連百霜閣。
退,,怕會牽連無辜之人,。
也總不能一直停滯不前。
“你見了以墟閣祭司,?”
獨處時,、辭淵的話忽然響起在耳側(cè),意味深長,。
雖然是大胤五公主,然而素和氏的也并不止她一個孩子,,堂而皇之的見以墟閣的人,,難道不會落人口舌么?
以墟閣雖有“帝尊女身”的傳言,,但長公主已經(jīng)成婚,,失去了這個機會,也只有......
說起長公主,,阿暖至今都沒想明白,,究竟是什么誘使她放棄帝位。
那可是她曾經(jīng)不顧一切都要得到的東西,,也是她父親拼死也要保全的臉面,。
阿暖是個聰明人,自然聽得懂辭淵這樣的暗示——天大的陷阱擺在這里,,人人都等著她踏進去,,難道還要應了他們的意思么,?
然而,自己孤身一人,,就算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協(xié)助,,可朝堂上一無勢力、二無流派,,脫離百霜閣,,哪里能跟婁歸相比較?
——她又怎么能夠不摻合到這樣把握不大的兇險事情里去……
穩(wěn)健的作風,、讓阿暖不知如何回到辭淵的問題,。然而內(nèi)心深處那不安分的野心,卻在這樣強烈的刺激下躍躍欲試,。
但,,阿暖要從婁歸手里搶回主權(quán),又是多么困難的事情,,把握大約連四成都不到——
即使她現(xiàn)在內(nèi)心按捺不住的要插手政局,,但是依然清醒地知道這樣的嚴峻形勢下,貿(mào)然答允無異于孤注一擲,。
她其實是個不怕孤注一擲的人,。
但是,她又怎能讓百霜閣的其他人跟她一起日夜懸心,。
所以,,阿暖在這樣凝滯的氣氛中,甚至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獲得以墟閣的支持——如果雙方聯(lián)手,,那對付婁歸的把握、便能多上幾分,。
那么對于她來說,,在是否押上身家性命的考慮中,也能多幾分把握,。
然而阿暖只是沉默,,并沒有一絲一毫的表示。
眼看黑夜即將流逝,、白晝就要再度降臨在大地上,,百霜閣在座的各位,都有了些微微不安的神色,,相互對望
——必須要回去了,。
她披著輕裘,孤身站在風雪中,迎著翌日的光陽,,等待著最后的回應,。
計劃提前了嗎?
她藏了八年的計劃,,究竟是什么,?
這么多年,就連她自己都快忘得一干二凈了吧,。
雪鷂“啼咕”,,打破了阿暖的沉思,輕巧的落在她的肩上,,等著阿暖拿出藏在雪鷂腳上的字條,。
那是她等了一天一夜的東西,原本很想看到,,現(xiàn)在等到了,,卻有那么些遲疑。
“帝主,!”
短短的兩個字,,表明了商連的意愿。
不為私心,,為了整個大胤的氣數(shù)與天命,,帝主只有一個人,就是阿暖,。
雖然傅庭蘭在世的時候,,的確與以墟閣頗多往來,但也是為了大胤,,為了裕帝謀求生機平安罷了,。裕帝非要以墟閣天選皇嗣,也是因為他跟阿暖有著同樣的隱忍——一個八年我行我素的皇室子弟,、能在墨樞皇都建立百霜閣,、能如此為所欲為,都不被皇帝所牽連,,怕是早有謀劃吧。
真的,,藏的這么深么,?
真的是,瞞過了所有人,。
就連阿暖自己,,都差點深陷其中了。
阿暖的臉色也有些微的波動,,扭頭看了看天色,,終于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辭淵,我該回去了,?!?p> 回去了?回到皇宮里去了,?
那他們之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是不是也是建立在八年隱忍之上呢?究竟是辭淵騙了阿暖五年,,還是阿暖騙了所有人,?
到現(xiàn)在,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她對辭淵,,是真情么——
不過,她始終相信,,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那些經(jīng)歷劫數(shù),、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而又干凈。
“這么倉促嗎,?”辭淵的話語微微帶了些不舍,,他不能像曾經(jīng)那樣陪在阿暖的身邊了,或許更多的,,是心有疑慮吧,。
“是啊,朝廷立儲,,刻不容緩了,。”這個時候,,她都不敢望著他的眼睛了,。
“你想.....”
想會公主之位、想當皇儲,、想坐帝位......這話中之后的話,,辭淵終究沒有說出口。他何嘗不是動了真感情呢,?明明知道自己跟阿暖是天差地別,,知道她一進宮就會面臨指腹為婚的制約,或許跟自己永遠都不可能了吧。
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影子,,哪能擋了一個公主未來的路呢,。
可是他不說,阿暖也明白她心中所想,,究竟何意,。
“我對你是真心的,我說的話,,也都是真的......你信我么,?”
她說的話——哪怕為公主,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擺布她的命運,、不會有任何人能掌控她的婚姻,、不會有任何人左右她的生死。
喜歡一個人,,只有她自己說了算,。
“我自然信你?!痹僖淮?,將她擁在懷里,面對著東方旭日微微升起的陽光,,他們兩個人的心中,,一下子統(tǒng)一堅定了什么。
“辭淵,,百霜閣就交給你了...替我,,保管好了?!?p> 江湖朝政,,九成九的新聞舊事、錯綜復雜的人事關(guān)系,,各種絕密的情報,,都匯集在墨樞皇都朱雀大街的百霜閣里,自然重要的很,。
過了初日,,她就要跟著以墟閣祭司進宮面圣了,現(xiàn)在的時光,,是他們唯一能夠光明正大相處的時間了,。
百霜閣,就交給辭淵了,。
畢竟是她的影子,,是她最信任的人。
但,,真的值得信任么,?
如今時局動蕩,皇帝年事已高,,朝廷流派多分,,立儲已經(jīng)刻不容緩了。
今日朝事,,所有大臣皆不缺席,,所有皇子都會參加,以墟閣一會因此介入,,正式宣布天選定論的事情,。而阿暖,也會因此隨著以墟閣祭司,,重新進入朝堂,。
給有些人,致命一擊,。
朝堂之上,,噤若寒蟬,裕帝沒說話,,在下的那些大臣也不敢多說什么,。明知道今日是來商量立儲一事,卻很多人在這中緊張而又低沉的氛圍下,,不敢多說一句,。
裕帝坐在高堂之上,俯瞰著一切,,很明顯,,他在等人。
“陛下,,以墟閣祭司到了,。”
“宣,!”
今日以墟閣祭司都參與進來,,想必是婁歸那方流派沒有想到了,原本還以為著用正嫡與后位,,替六皇子某一個正嫡子嗣的位置,,現(xiàn)在看來,沒那么容易了,。既然以墟閣的天選關(guān)乎大胤的命脈,,必然皇儲一事,,他們有著一定的權(quán)威性,皇帝必然也相信他們,。
有大臣在小聲議論,,分明是對以墟閣介入朝政而不解。
“皇儲一事,,諸位愛卿,,有何見解?!?p> 六皇子其實無意皇位,,他喜歡的只是那些詩書字畫,喜歡在湛碧樓與那些文人墨客交流,。
二皇子更是不然,,都已經(jīng)在梁渝做了七年的質(zhì)子,早就不向往宮闕生活,,想做一只閑云野鶴罷了,。
四皇子,不以為例,,他是真正的正嫡,,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去世的生母討一個名分,,那皇位,,他也是志在必得。
但若是天選定了阿暖,,他自然會幫自己的妹妹,。
“臣有一鑒.....以墟閣自當日接到了陛下授意,命定天選,,考慮大胤國運與天命,,輪算定皙,九凰星落在宮商之處,,隨而推算出皇儲,。此人,便是五公主,,素和清珞,。”
話音隨即而落,,堂下皆比之唏噓,,有的本就站在這一派自然是欣喜??捎械恼驹趯α⒚?,自然對以墟閣的話,,抱有疑慮。
音落,,徐徐而來的便是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
淡綠色的繁花宮裝,,外面披著一層金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銹著紫色的花紋,。
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頸邊,,額前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頭上插著鏤空飛鳳金步搖,,隨著蓮步輕移,,發(fā)出一陣叮咚的響聲。襯得別有一番風情美麗可人之姿,。
雙眸似水,,卻帶著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纖纖,,膚如凝脂。
緩步越過兩側(cè)人的目光,,走到朝堂正中央,,向著裕帝,行了大禮,。
“兒臣,,見過父皇?!?p> 原本朝廷分了兩方流派,,一派歸結(jié)于素和清梵,另一派歸結(jié)于素和清絕?,F(xiàn)在有了以墟閣之言,,或更多人能夠站在素和清珞這一邊上,勝算會更大一些,。
但:
“五公主既已回宮,,立儲之事,還是盡早的好,?!?p> “五公主離宮多年,朝夕而此,,就接下如此重任,,恐有不妥,。”
“五公主也是先后傅氏所生,,輪值正嫡,,有何不妥?”
“陛下,,如今此舉,,或許太倉促行事。我大胤朝,,還從未有過一個女子,,繼承大統(tǒng)的說法?!?p> 爭執(zhí)議下,,比比皆是,不想讓阿暖繼承皇儲的人,,理由真的是稀奇古怪,。朝政風云變幻莫測,不知道這些人上一步是這么做,,下一步又該如何行事,?
“女子如何?誰又說過,,女子不能成就大業(yè)呢,?這位大人,是看不起我,?”阿暖面色冷漠,,字字珠璣,不管得罪多少人,,她總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公主殿下曲解老臣的意思了?!?p> “那您是何意,?是站在六弟那邊,還是站在,,皇后那邊,?”
皇后賣官鬻爵,把持部分朝政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怕是朝廷上這些人,,不是為素和清絕,而是為了皇后吧,。
大胤朝的確是沒有一個女子繼承大統(tǒng)的言論,,以墟閣天選,,也是大胤歷朝以來少之甚少的選擇。若非現(xiàn)在局勢動蕩的嚴重,,朝廷被兩方把控,,裕帝也不會因此出此下策。
畢竟婁歸那一方,,人多口雜,,就算是立了阿暖,怕是后面多生更多的麻煩,。
好不容易等到女兒回家了,,裕帝自然想要女兒在身邊多待一段時間了。
立儲一事,,再議!
其實說白了,,裕帝也有惻隱,,畢竟他還想著和親的事兒。
讓一個皇儲去做和親公主,,必然是不太可能的,。
明了下是父親,但她與裕帝之間,,更多的是君臣,。君要為國家社稷考慮,臣得服從君的命令,,一個小小的皇儲身份自然是比不上一個家國大業(yè)的命運的,。
太極殿中,重重的簾幕背后,。
下了早朝的裕帝和公主,,便在此會面了。
此去經(jīng)年,,八商歲月,,他們父女之間,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見面了,。促膝長談,,在傅后離世之后,便再不往來了,,更別說暢談了,。
九年前,傅后離世,,阿暖隨被人從椒房救了出來,,但那個時候驚嚇過度,,渾渾噩噩過了整整三個月。直到次年春天,,裕帝封婁氏為后的那天晚上,,阿暖不知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毅然離開皇宮,,成為閑云野鶴,,遠離這個是非的地方。
但,,那三個月之間的事情,,或許只有阿暖和裕帝知道,。
裕帝有私心,,知道傅后的心意,,不愿意讓女兒在這污濁的皇室生存,。但是這些都是皇室子弟該經(jīng)歷的,。
他放任阿暖離開皇宮,,建立百霜閣,,豢養(yǎng)死士,,訓練暗探,。為的目的,,就是要將九王在朝堂的勢力一一除盡。
只有靠著外部之力,,才能真正的找到那些藏在朝堂上的雙面人,。
阿暖很幫她父親,暗探密報的速度甚至超越了大內(nèi)高手,,殺手也是一等一的暗衛(wèi),,就連殺手營郎月閣也被她收入麾下。
這么多年,,她下達的命令無數(shù),,殺得都是九王的余孽。
暗探的密報無數(shù),,都是婁歸在朝堂上不可多得的勢力與她賣官鬻爵的證據(jù),。
現(xiàn)在回來了,就是要替裕帝完全清理朝堂,,把婁歸的棋子一個個清除干凈,。
他放任女兒如此,不過也是為了那個計劃而已,。
這個計劃,,八年之久,若不是云初苑被滅,或許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在百霜閣的目的了,。八年前發(fā)誓要為母親報仇,,八年間擴大離自己的勢力,八年后,,她風隱歸來,。
人人都沒想過,這僅僅是她和裕帝曾經(jīng)達成的共識而已,。
就連素和清梵,,都不知一二。
“你母親若在,,絕不會希望你變成這樣的,。”
阿暖自小,,變化最大,,知書達理變得城府隱忍、大家閨秀變得手段堅韌,、溫文爾雅變得心狠手辣,,這絕對不是傅庭蘭希望看到的模樣。
她母親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遠離深宮的一切,,做一個普通人就好了,。
可她還是卷進來了,,她母后讓她遠避宮闈,到現(xiàn)在對她而言,,怕是早就拋之腦后了,。
人人都有自己執(zhí)念的東西,母后慘死,,她又怎么忍心遠離一切,!
“人都是會變的,這世上,,也沒有一塵不變的東西,。”
她長大了,,也成熟了,,經(jīng)歷了世態(tài)炎涼,明白了冷暖自知,。人與人之間多了隔閡與利用,,少了真情與信任。
這樣的世態(tài),誰又能真的在其中,,淤泥不染呢,?
“或許八年前,我不該讓你走的,?!痹5劭粗约旱呐畠海⑴难劬?,少了童年時候星星般的光,,少了那種潔身的純粹。她眼睛是虛空的,,黯淡無光,,更或者說,帶了一絲殺氣,。
“兒臣,,也不能一直在父皇的庇護之下。若一直循環(huán)往復,,又怎么找得到真正的兇手呢,。”
棋,,下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極致了。
坐到這個位置,,才能幫那些犧牲的無辜之人,,討一個公道。
“珞兒,,你長大了,。”
裕帝年事已高,,身體不好,,年少之時留下了病根。他在乎的,,是能夠看著自己子女成婚論嫁,,都更為一個個有作為的人,不被任何人所擺布控制,。
阿暖確實長大了,,心,也野了,。
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就像是普通百姓家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寵溺者往著眼前長大成人的女兒,心里甚是欣慰,。
但阿暖的臉上,,毫無波瀾......
她知道,其實她的父皇,,已經(jīng)在江山社稷和自己之間,,做好了選擇。
能夠幫助裕帝揪出朝堂上潛伏的人,,已經(jīng)是阿暖對傅庭蘭最后的執(zhí)念了,。
若不是這個計劃,或許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這個位置,。
哪怕是江湖地位,她也能替傅庭蘭和莊枼婉報仇,。
何須這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