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我,?,!”
王始驚詫萬分,。她之所以來成王府,,全是因為傍晚在醉云酒坊里的遭遇,,幾經(jīng)思量后才決定來此探訪的,。緣何他就料定自己會來,?
管家老霍似乎看出了王始臉上的異樣,,一邊在前頭引路,,一邊應(yīng)答道:“從前大小姐從府中不見,,必會來成王府找殿下散心,。這幾日您不見蹤影,雖說南康郡公為了找您,,把建康城內(nèi)外都掀了個底朝天,,但您這脾性,還不是不服回老家自個兒逃出去的,?殿下料定了您無處可去,,定會過來。這不,,客房都給您備好了,,殿下說您想住幾日便住幾日,不必回襄城老家了,?!?p> 這番話聽得王始又羞又尷尬,一面是自己的小心思早被摸透了,,另一面是分明自己與成王一般大,,卻處處被他保護著,更顯得自己心智不夠,。
“這怎么好意思呢,!”王始抬手將額前的散發(fā)撩到耳后,客氣道:“今日來找表哥確實是有事相商,,但這郡公府我仍是要回去的,,不然阿爹又要多幾日擔憂了?!?p> 她可是算盤打得好好的——今夜找到成王回去后,,就拿自己這副邋里邋遢的模樣沖著王老爹一番哭訴,借口是被強盜擄走后逃出來的,。若不這樣,,要是讓王老爹知道是她自己出逃的,那“劫持”她的裴謹豈不是就要被她出賣了,?
老霍頗有些意外:“大小姐要回去,?”
“正是?!?p> 眼見著王始一臉鄭重認真的模樣,,老霍哪里有不聽話的道理,?他微微點了點頭,,朝前頭不遠處的王府正堂努了努嘴:“那一會兒,您自個兒與殿下說,,老頭子我便不多嘴了,?!?p> 王始甜甜“哎”了聲,三步兩步上前,,繞過一排的盆景廊花,,自穿堂而過,不一會兒便輕車熟路到了成王府正院的“東觀殿”,。
這成王最得圣眷,,即便依照制度太子居東宮、皇子開王府,,但皇帝還是特地賜了間規(guī)模頗為氣派的府邸給他,。那占地方圓雖未能與東宮比肩,也比尋常王府大上好幾倍,。同時,,皇帝還破格將成王府中幾大主廂房升為“殿”的規(guī)格,可見成王獲寵,,無可匹敵,。
二人離殿門尚有十數(shù)步,便聽里頭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眼眶通紅地推門而出。
興許是出門時的情緒未斂,,她并未顧盼左右,,便直直沖了上來。
眼間就要撞上王始,,老霍連忙拉過一把,,將丫鬟攔了下來。老霍上下打量一番,,指著她散發(fā)斜鬢梨花帶雨的模樣,,低聲喝斥:“在殿下跟前聽差,怎么還這般不成體統(tǒng),!”
那丫鬟微微抬頭,,淚紅的雙目楚楚可憐地望著管家,又極快速地瞥一眼旁邊的王始,。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里,,隱約閃過一絲狠戾。若不是恰恰所見,,王始還以為是晚燈跳晃間自己看走了眼,。
老管家見那丫鬟哼哼唧唧半天吐不出兩個詞兒,便朝殿門處探了眼,也心知這丫鬟失儀惹事,,而殿下宅心仁厚不忍罰戒,,只是將她趕了出來。
“還不到關(guān)雎閣領(lǐng)罪去,?把你在里頭犯的錯一一述給王妃聽,,不得半句隱瞞?!?p> 那丫鬟聽到“關(guān)雎閣”二字,,嬌俏的小臉上再也掛不住,拿手背半掩著面,,擰身離去了,。
老霍瞥了眼丫鬟離去的背影,搖著頭轉(zhuǎn)身,,沖王始嘆然道:“回回有不安分的丫鬟,,管都管不住,!”
王始杏眼含笑,,滿面的歡快傲然:“誰教我那成王表哥風流儒雅,哪家姑娘見了,,不心生歡喜呢,?”
“怎么不見大小姐對殿下有幾分歡喜?”
老管家這話,,自然是別有寓意,。她與成王自小要好,成王府與郡公府上下哪個不會以為王始就是未來的成王妃,?甚至是她那一向嚴厲的阿娘高氏,,也曾默許她回回往成王府里跑。
只可惜賜婚之際,,王貴妃力排眾議,,向皇帝請旨將壽昌長公主與光祿勛李尚的嫡長女李瑛賜給成王為妃。
好在她本就不太稀罕做什么“成王妃”,,也從未如此假想過,。畢竟她對她的這位表哥,太過了解,,也太過心疼,。那種感情,是遠不能用男女之情來掩蓋的,。
“嗨,!我對表哥可是十二分的歡喜,老霍你還看不出來么?,!”
王始耍起了嘴皮,賭得老霍干笑三聲,。她也知道,,成王妃李瑛生性平和雍容,待人接物皆有一派大家之風,,成王府上下在她的料理下可謂井井有條,。這老霍必不是存著什么別的心思,純是胡鬧牢騷罷了,。
二人便這么嘻嘻哈哈地走向東觀殿,。在殿前通報了一聲后,老霍便止住了步子,。
王始輕輕推門而入,,殿室內(nèi)燈光晃晃。一座墨線繡作的蠶絲屏風上悠悠然可見千里山河,。單一的墨色懸浮在蠶紗上,,縹緲恍惚中,似是懸空一幅水墨山水畫,。
那“畫”的背后,,是素紗曳地,雕窗洞開時吹起一陣晚風,,撫動著垂紗翩然起舞,。
室內(nèi)無人。
卻有一陣纏綿優(yōu)雅的琴聲如煙縷般傳來,。王始循聲而去,,步履輕盈地走到窗下,恰好樹聲嘩響,,琴音正續(xù),。
魏珩一身牙白長袍牙正坐樹下,膝上橫躺著杉木古琴,,八根弦絲在一雙細瘦長直的好看指尖顫腰抖肢,,發(fā)出陣陣清冽干凈的曲調(diào)。
有杏花隨風落,,飄飄蕩蕩間??吭谇傧疑稀?p> 曲聲驟止,。
他似是不愿驚起那片花瓣,,纖長的五指扣住琴弦,捏著杏花,注目滯了許久,。王始也不急,,在窗邊支頤靜候,長睫微斂也同他失神望著,。
似乎他在想著誰,,她也在想著誰。
那時光如流水滑過,,直到枝頭的葉不知什么緣由又顫了顫,,她才回過神來,聽見魏珩溫若瑯玉的聲音:
“阿始,,冷不冷,?”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一身單薄,再望向魏珩時,,他已將自己肩上的披風褪下,朝她走來要替她披上,。
王始搓了搓鼻尖,,果然冰凍凍的,,便也“嘿嘿”一笑,,將身子縮回窗中,,拒了他的披風,。
“冷得很,可不是要等你么,?”
魏珩也不強迫,,臂掛著披風從側(cè)門入室,順手掛起來,。那古琴好似被他遺忘了一般,,孤零零躺在樹下,。
“老霍已經(jīng)給你準備了客房,,難不成要等我親自為你鋪床,?”
王始夸張地眨了眨眼,,嗓音振奮:“哇,,成王殿下,可以嗎?。俊?p> 魏珩失聲輕笑,。
王始見他并未再次起身的架勢,,沖著窗外庭院中的那把古琴努嘴問道:“落東西啦,!”
魏珩頭也不抬,面上的溫潤笑意削了幾分:“聽風觀雨,,由她去吧,。”
這句“聽風觀雨”她知道說的不止是那把古琴,。魏珩看似貌無所念的表現(xiàn)背后,,掩藏著的是這么多年以來的不甘和失落,。
原來她還不明白,,魏珩的這般癡心不死是要辜負這世間多少的好女兒?,F(xiàn)在她卻不敢質(zhì)疑,,這情啊愛的,,稍不小心,,就能教人欲罷不能肝腸寸斷,。
“我記得前幾日,正是周姐姐的頭七,。”
魏珩聽到這句話時,,僅僅是眉間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執(zhí)筆鋪宣,,三兩下寫著潦草倉皇的字,。喉腔吞咽間,,悶悶發(fā)出一聲“嗯”。
從前她躲著家中的打罵逃到成王府上,,正坐在那棵杏樹下的秋千上,小臉兒委屈吧啦,,埋頭玩弄著指頭,。
每當這時,,便會有一顆蜜棗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等她抬頭去拿時,,周杏笑目吟吟的臉便映入她的眼簾。
那段時光啊,,她一下一下地搖晃著秋千,,周杏在身旁撫琴。不遠處的成王手中執(zhí)墨,,工筆描摹著樹下?lián)崆俚鸟厚幌勺恕?p> 那談琴聽風的眉眼,,是一派的恬淡超脫,半分溫婉半分明艷,,兩相調(diào)和,,卻是剛剛好,。
彼時的她還不更情事,不依不饒罵成王偏心,。周杏便會接過墨筆,,三兩手繪,,一顆圓轱轆的小腦袋從樹后探了出來。她這才滿意,。
再后來……
少年太子載了滿身軍功遠征歸來,于是一旨詔書將周杏送去了東宮,。
那棵樹下,也就只有王始一人晃著秋千,。而那之后的成王,便像是入了魔般一遍一遍地撫琴畫像,,直到宣紙生皺琴木發(fā)霉,,他又開始日復一日地宿醉,。
本以為肝膽碎到此處已是夢魘,,卻不想東宮發(fā)來喪訊,,將他擊潰得不復求生。
此后心灰意冷,,他活得空蕩蕩又虛虛然,。可笑世人追捧炙手可熱的成王,,已然形同游尸,徒有空殼罷了,。
風嗚咽地吹,吹走了魏珩案上的字畫,。良久的沉寂過后,還是他先開了口:“阿始,,你有心事?”
既已問起,,她才如夢初醒,,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仔細調(diào)整一番,才凝重地點了點頭,。
魏珩收拾周邊,有意聆聽,。他慣是這樣,,不論自己心事有多重,,永遠都是別人的傾聽者,。
她的這滿腔秘密,,從醉云酒坊拖到了瀧陽私塾,再從成王府外拖到了東觀殿中,。魏珩的這一問,,終于給她劃了道傾泄的口子,讓她一路憋來的話,,有了尋求答案的機會,。
她走到窗邊,,左右張望檢查了一番,確保附近無人,,才小心翼翼地合上窗戶。然后一臉謹慎地坐回魏珩身邊,,她的思緒一理再理,,終于問出了口:
“太子當年出征匈奴,,勝算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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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夏,,匈奴擾境,高祖遣世宗赴鎮(zhèn)之,。時匈奴左部帥慕容育率軍五萬攻酒泉,,邊軍久休,,世宗乃調(diào)兵不足二萬,。交陳荒野,死傷無數(shù),?!?p> ——《晉史·帝王本紀二·孝惠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