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顯然沒想到她這一出口的“心事”,竟然是事關(guān)當(dāng)年的邊疆戰(zhàn)亂,。
王始見他面有怔色,追問道:“怎么了,?”
他笑嘆一聲搖了搖頭:“我以為你在想的是家事,、閨事,沒想到你竟關(guān)心起了國事,?!?p> “家國家國,國事不也是家事么,?”王始說這話時,,雖說是逞一時嘴快半帶玩笑地搪塞,可仔細(xì)回味過來,,又叫人心頭一酸,。
她的家事,從來都不是一家之事,。
對于王始的這番遑遑之論,,魏珩自然是一笑置之。他斂袖收袍,,談及政事時便是一副端肅嚴(yán)謹(jǐn)?shù)哪?,所幸?dāng)年那場戰(zhàn)事并非權(quán)政密辛,便將所聞所知如實以告:
“自從前燕公主和親匈奴后,,邊境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沒有發(fā)生戰(zhàn)亂,。后來匈奴左部帥慕容育突然發(fā)兵騷擾西境,,邊關(guān)將士常年松怠,被打得潰不成軍,。我只記得當(dāng)時朝堂之上找不出領(lǐng)兵之將,,唯有太子一人主動請纓?!?p> 王始的一雙美目稍稍狹起,,匈奴之亂的這段故事她不是不知,只是現(xiàn)如今心境立場都不同,,在聽到魏珩的話后,,強(qiáng)調(diào)疑問起來:“主動請纓?”
魏珩稍稍點頭,,篤定道:“正是,。匈奴五萬大軍精甲悍馬所向披靡,若非猛軍良將,,草率出兵如同以卵擊石,。當(dāng)時伯舅抱病,裴郎將又經(jīng)驗不足,,其余將士皆不敢輕易出征涉險,。父皇焦頭爛額之時,從無領(lǐng)兵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太子卻主動請旨,。別說是你,,當(dāng)時就連事朝多年的諸公都大為震驚?!?p> 聽到此處,,王始也仔細(xì)回憶起來。那個時候老王爹的確染病在身,,她還日日請安探望,,乍一看并無不妥,可有意去想,,又有些異樣,。
那段日子正是現(xiàn)在這個萬物久凍初融的時節(jié),可她偶然間卻見到小廚房備給王爹的飯菜里都是久置冰寒的素湯,。所以王爹有意染病拒絕出征,,才會有后來太子主動請纓之說。
王始心驚肉跳起來,,她一把攥住魏珩的衣袖,,又詢問道:“那當(dāng)時……姑母和我阿爹可有什么反應(yīng)?”
“朝中一群沙場征戰(zhàn)多年的老將都沒有把握的戰(zhàn)事,太子卻站了出來,。別說父皇不同意,,就是滿朝文武都不會支持的。但是伯舅一派卻說太子出征必然士氣大作,,父皇別無選擇,只能同意,?!?p> 話已至此自然局勢明朗,太子出征既是貴妃與王爹設(shè)下的陷阱,,便是要讓太子在如此艱險的戰(zhàn)亂中喪命犧牲,。
她看了眼魏珩的臉色,心思洞然:“你早就看出來姑母和阿爹要置太子于死地了,,對不對,?”
魏珩苦笑:“誅心昭昭,人盡皆知,?!?p> “那明知是局,太子避而不入便是,,又為何反過來主動涉事,?”
或許在外人看來,魏琰此舉是在鋌而走險,,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在朝中的太子之位形同虛設(shè)、勢單力薄,,若不是周司空孤力扶持,,他早已被廢。因此,,一個響亮四方的軍功對他而言,,是急需。
但既是王氏一族設(shè)下的局,,又怎會讓他有活著回來的機(jī)會,?別說軍功碩碩,就連性命也是堪憂,,縱然再大的弱勢,,也不可能如此犯險。
魏珩也不得而知,。
黢黢深夜中,,萬籟俱寂,二人皆不說話了,整個東觀殿中是一段長久的沉默,。
終于,,魏珩打破了這個寂靜。他追問道:“阿始,,你問這些做什么,?”
王始又想起了傍晚的那些聽聞,臉色青白青白的,。她擔(dān)心自己承受不過來那些真相,,又在猶疑著是否應(yīng)該將這些坦白。
心亂如麻之際,,她望了眼魏珩的滿臉關(guān)心,終于還是抖著聲兒,,說了出來,。
“或許太子……通敵叛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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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德殿,。
紫檀木雕雙龍雙鳳的案幾上疊滿了內(nèi)廷諸事的文書,,上至禮節(jié)調(diào)度,下至針線采買,,凡是掖庭各司遞上來的折子,,都要在這張案幾上躺過一回,才能下達(dá),。
劉媛侍奉在一旁,,將那案邊的燭臺更新一盞,眼見著陸續(xù)還有女官進(jìn)出呈遞,,心中不忍,,勸道:“貴妃,您歇會兒吧,?”
她見貴妃并未回應(yīng),,仍舊是埋頭批著文書,屬實無法了,。眼見貴妃那只痂疤盡扯的手臂上舊傷淌新血,,正急忙中,一襲倩影出現(xiàn)在殿外,。
劉媛如見救主般高興請禮:“元修儀,,您快勸勸貴妃,好歹給傷處換個藥,?!?p> 元安手中握著一路走來章德時截下的折子,,清麗明媚的眉眼朝案前那人一瞥,徑自走上前去,,將折子放在桌案上,,也沒勸說的意思。
她對這位貴妃的脾性再了解不過,,前幾日因著錢后一事,,貴妃在太極殿當(dāng)著皇帝的面扯下臂上的疤,那血濺明堂的壯舉,,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人敢做得出,。
元安接過劉媛遞來的醫(yī)包,鳳眼輕輕眺向貴妃筆下的折子,,掐到眼前人停筆遐思的空檔時,直接握來她的傷臂,,三兩下包扎起來,。
“這宮務(wù)今日理明日理,哪日都能理得,,可這傷今日不換藥,明日就得生瘡潰爛了,?!痹察`巧的手在貴妃的傷口處一陣翻飛,小媳婦似的抱怨起來:“陛下抽的哪門子的風(fēng),,分明是那瘋婦弄傷了您,,卻要撂您的攝理之權(quán)。仔細(xì)想來,,多半是寶相殿那位‘司馬妖艷’吹了耳旁風(fēng)!”
昏黃宮燈下的貴妃纖眉素目,,一雙杏眼中沉淀著的是她這十?dāng)?shù)年如一日披荊斬棘留下的灰燼。折子上的字跡印在她的眼眸中,,統(tǒng)統(tǒng)化作星河元素,,任她擺布。
至于元安的話,,她也是聽進(jìn)去了。耐心聽完一陣噼里啪啦的碎語后,,王貴妃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夠了,。”
元安立刻噤聲。
此時殿外傳來通報,,劉媛問了來人,,答是司馬昭儀。
元安沒什么好臉色:“她還有臉來,?”
殿內(nèi)的人都望向了貴妃,,層層高疊的折子背后,王貴妃端肅無驚的神態(tài)表明了一切,。
劉媛讓人去請,。不一會兒,司馬玲瓏款款步內(nèi),。
美人姍姍,,即便還在殿外,眾人便聞到一股濃烈張揚(yáng)的香味,。那香氣雖然明艷凌人卻并不俗氣,,濃淡相宜,,在撩與熏的邊緣試探徘徊,。
王貴妃直截了當(dāng),迎面便問:“來做什么,?”
司馬玲瓏也不跪拜,,手中捉著楊妃色的絹巾柔柔撫弄著鬢邊的一對紅寶石耳珰,,溫聲道:“想必您也知曉陛下的旨意吧,,我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忙能幫得上的?!?p> 王貴妃斂目閱著案前的陳書,面對司馬氏的招搖搶事,,眼皮子自始至終都沒有掀一下:“你看能有什么幫的,?!?p> 話說到一半,貴妃頓了頓,,漫不經(jīng)心地:“把這卷冊子拾掇一下,搬到側(cè)殿去,?!?p> 元安在身旁捂嘴竊笑起來,,眼見著手執(zhí)皇帝口令興沖沖前來“協(xié)理”的司馬昭儀被王貴妃當(dāng)作粗使支使,真真成了“協(xié)理”,,心底一陣爽快,。
司馬玲瓏卻不惱,,領(lǐng)了旨意也未見動身,,對待貴妃的話充耳不聞,。她那雙嬌楚的桃花眼輕輕掃向桌案,,不緊不慢道:“我聽聞匈奴使臣已經(jīng)來朝,國宴一事就由我來為您‘分憂’吧,?!?p> 不等貴妃發(fā)話,,元安在旁啐了一口:“陛下只是讓你協(xié)理,,真把自己當(dāng)個寶貝了,,國宴這么大的事兒,,你會嗎!,?”
司馬玲瓏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斜斜乜了眼元安,,涼薄一笑:“哦,,元修儀也在啊,太黑了方才沒瞧見,,這冷不丁一出聲,沒來由以為是個鬼呢,!”
“你,!”因著貴妃在場,,元安不好發(fā)作,便強(qiáng)壓了氣,,假笑道:“昭儀的眼長得頗歪?!?p> 司馬玲瓏不屑與她爭辯,晶瑩水靈的媚眼輕巧翻了個白,,慢悠悠地轉(zhuǎn)對貴妃:“陛下信任看重我才給了如今這‘協(xié)理之權(quán)’,,那不知貴妃這頭推推搡搡的,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陛下呢,?”
話里話外,司馬玲瓏都將貴妃堵到了絕境,。王貴妃聽來,,驀地笑了:“牛犢子?!?p> 司馬玲瓏被這唐突一句嘲笑話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耐下心等候下文,。
“既然你非要逞能,,便去著手?!蓖踬F妃從案上挑來三五道折子,,丟在司馬玲瓏的腳邊,,“把你的雞毛令箭拿穩(wěn)了?!?p> 眼見貴妃放權(quán),司馬玲瓏躬身撿起地上的折子,,得了便宜后還要賣個乖:“我哪有您獨(dú)當(dāng)一面的能力呀,,只愿到時候您再掌掌眼,,萬不出差錯就是了,?!?p> 王貴妃又撿一本折子丟過去,,這回恰好拍在她的膝蓋上:“我信任你,?!?p> “呀,那便多謝貴妃了,。”司馬玲瓏再次彎腰撿起了折子,,瞧了眼貴妃,,又瞧了眼元安,,領(lǐng)命下去了,。
元安不屑去望司馬玲瓏裊娜娉婷的背影,,將手中的醫(yī)包放置一旁,對貴妃的反應(yīng)頗為不解:“她司馬氏這般目中無人,,您是在忌憚她還是縱容她……”
她話說到一半,,目光正對上貴妃那雙淬了冰霜的眼,元安瞬間明白了什么,,這才認(rèn)真瞧了眼司馬氏隱沒在夜色中的背影,。
以她這些年對貴妃的了解,,“忌憚”與“縱容”皆是不存在的,,唯一能夠解釋的只有一個原因。
“匈奴國宴……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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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儀,,諱安。父奎,,別具傳,。十二年來歸,初封才人,。性達(dá),,每有笑,高祖嘉之,,累晉修儀,?!?p> ——《晉史·后妃列傳其四·元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