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李代桃僵
封峻正在中軍大帳里發(fā)著怔,胡思亂想著,,看見顧良才一身風(fēng)塵仆仆,,大步邁進(jìn)帳來。
封峻深吸了一口氣,,鎮(zhèn)定了心神,,問道:“建州軍的運(yùn)糧情報(bào)查到了嗎?”
“查倒是查到了,?!鳖櫫疾艙狭藫项^,表情有些古怪,。
“押糧的主將是誰,?”
“裴修言?!?p> 封峻一聽這個名字,,暗暗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竟然是他,。
也對,裴修言是裴泰的嫡長子,,從建州往前線運(yùn)糧,,主持這樣的機(jī)要大事,不是他還會是誰,。
顧良才觀察著他的神色,,有些猶豫地說道:“以前你跟他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
“怎么,?”封峻回過神來,,皺著眉看他。
這一問,倒讓顧良才不好說什么,,便轉(zhuǎn)了話頭,,問道:“那咱們原先的計(jì)劃,要改嗎,?”
“為什么要改,?”封峻反問道,有些不悅,,“裴泰兵多,,耗糧也快,咱們截了他的糧道,,引他分兵來攻,,押糧的主將身份越貴重,越有可能讓裴泰親自出馬,,正是一舉兩得,?!?p> “可裴修言對你——”
“論身份貴重,,還有誰比得上他?!狈饩嵢淮驍嗨?,驟然生出一股無名火。
顧良才張嘴想說什么,,終究還是沉默了,。
封峻自覺有些失態(tài),對顧良才有幾分歉意,,可又不知怎么說,。他嘆了口氣,還是決定談?wù)?,問道?p> “日期定下來了嗎,?”
“三天后?!?p> “地點(diǎn)呢,?”
“石泉?!?p> 封峻見顧良才神色如常,,應(yīng)該沒有生他的氣,便放下心來,。他在帳中慢慢踱著步,,沉思了半晌,心中有了謀算,對顧良才說道:
“咱們今天下午酉時正出發(fā),?!?p> 顧良才爽快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封峻又叫住他,,說道:
“有兩點(diǎn)跟以前不同,一是將士自帶兩日糧秣,?!?p> “兩日?”顧良才一怔,,“去石泉最快也要三天,。”
“廣淳軍府扣糧不發(fā),,營中只剩這么多了,,這事別聲張,就說是為了輕裝奔襲,?!?p> “穩(wěn)定軍心嘛,不用你說,。第二條呢,?”
“將士都不著甲、不戴胄,,只拿兵器,。”
“建州的糧隊(duì),,可都是重兵押送,。”顧良才有些憂心忡忡,。
“沒辦法,,糧秣不夠吃,奔襲六百多里,,到了石泉還要打仗,,這樣人力馬力都能省下不少?!?p> “也對,,”顧良才面色舒緩了些,“反正打完了,,建州飯管飽,。”
?
這天酉時正,封峻和顧良才帶領(lǐng)三千陷陣營兵士,,不著甲不戴胄,,只穿著褶绔和烏皮圓頭靴,輕騎簡裝奔襲石泉,。
經(jīng)過了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他們中間只休息了兩次,吃飯喂馬睡覺,,加起來不過三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在全速急行軍,終于在第三天深夜,,趕到六百余里外的石泉,。
跟顧良才偵查的結(jié)果一致,建州的運(yùn)糧隊(duì)此時行進(jìn)到石泉,,已經(jīng)在附近安營扎寨,,隨軍護(hù)糧的萬余名建州軍士,大部分都已經(jīng)沉沉睡去,。
封峻親自帶著一小隊(duì)人馬,,避開敵軍哨崗,在黑暗中遠(yuǎn)遠(yuǎn)繞著營寨偵查了一番,。由于石泉地處建州境內(nèi),,難怪?jǐn)痴烙^為松懈,,押糧的人也萬萬不會想到,,在遠(yuǎn)離主戰(zhàn)場的大后方,竟然會半夜遭到偷襲,。
于是,,他和顧良才各帶一千五百人,迅速突破東面和西面兩處轅門,,有如從天而降的神兵鬼士,,往來沖殺仿入無人之境,絕大部分兵士還在睡夢中就一命歸西,,剩下的一小半爬起來倉促應(yīng)戰(zhàn),,幾乎沒有產(chǎn)生什么像樣的抵抗,往往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斬殺擊斃,。
太快了。
這場精心籌備了半個多月,、長途奔襲達(dá)三天三夜的戰(zhàn)事,,在一個時辰以內(nèi)就結(jié)束了。
封峻看著營寨中尸橫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吩咐派出四隊(duì)哨騎,以營寨為中心四面鋪開,,嚴(yán)密監(jiān)視敵軍動向,,其余兵士埋鍋造飯,抓緊時間整兵秣馬,,天一亮就啟程返回廣淳,。
顧良才朝他走過來,順手在縛绔上擦著血跡,,問道:“咱們帶多少糧草走,?”
“每人帶二十天糧秣?!?p> “二十天,?夠嗎?”
“多的也拿不走,,”封峻看著他,,“用糧車運(yùn)載太慢,很快會被敵軍追上,,白白損失兵力,。”
“那剩下的糧草都燒了,?”
“嗯,。”封峻眉頭深鎖,,叫住身邊走過的一個軍士說道,,“你去把帶裴修言帶過來?!?p> 軍士領(lǐng)命而去,,一旁的顧良才神情卻有些不安,他看著封峻說道:
“要不然還是我替你去,?!?p> “不用?!?p> “這種時候了,,你可別逞強(qiáng)——”顧良才臉上顯出幾分擔(dān)憂。
“我沒事,?!狈饩?qiáng)壓著火氣打斷他,,心情惡劣到了極點(diǎn),轉(zhuǎn)身朝中軍大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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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人帶來了?!?p> 封峻轉(zhuǎn)頭一看,,軍士推著五花大綁的裴修言進(jìn)了軍帳。
裴修言年約三十,,膚色白皙,,劍眉入鬢,目若朗星,,頭戴一頂白玉束髻冠,,原本系在頜下固定玉冠的纓帶,一側(cè)已經(jīng)扯斷,,垂落在胸前,,月白色的戎服外單穿一件明光鎧胸甲,左肩的活舌革帶沒有系,,胸甲歪向右側(cè),。
即便是如此狼狽的情形,在他英氣俊逸的臉上,,仍然帶著與生俱來的清高和倨傲,,冷冷注視著封峻。
等軍士退了出去,,封峻走到裴修言背后,,利落地為他解開繩索,在他面前退后一步,,單膝跪地,,抱拳一禮,,說道:
“得罪了,,公子?!?p> 裴修言按著被繩索捆過的手腕,,居高臨下看著他,冷冷說道:“如今你有出息了,,這聲‘公子’,,我可受不起?!?p> 封峻站起身,,凝神看著他,,說道:“公子對我的舉薦提攜之恩,我一直銘記于心,?!?p> “還有呢?”裴修言冷笑一聲,,“你給我當(dāng)貼身侍衛(wèi)的那兩年,,我對你如何?可有半分虧待過你,?”
“公子待我很好,。”
“你卻恩將仇報(bào),,幫著元氏害死我庶弟,。”
封峻略低下頭,,沉默不語,。
“也罷,我早就看不慣禎明欺男霸女的做派,,他落得這個下場,,也算自作自受?!迸嵝扪砸惶裘?,冷銳的目光緊盯著他,“說吧,,你有什么條件,?”
“公子是想讓我臨陣倒戈?”
“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看出來了,,如今元家已是強(qiáng)弩之末?!?p> “這場戰(zhàn)爭,,勝敗猶未可知?!?p> “順遼告急,,你卻帶著陷陣營按兵不動,龜縮在廣淳,,不就是想保存實(shí)力嗎,?”
“我要是去救順遼,就中了裴大將軍圍城打援之計(jì),?!?p> “算你有自知之明,,就憑你手中的六千人,去了還不是以卵擊石,?!?p> “所以我來石泉,與公子一會,?!?p> “你這一出,確實(shí)出乎我的意料,?!迸嵝扪钥∫莸哪樕下冻鰩追謶嵑蓿瑓s一閃而逝,,又恢復(fù)往常孤高的神情,,“此前你的弦月陣一戰(zhàn),著實(shí)精妙絕倫,,像你這樣的將才,,給元家賣命,實(shí)在可惜了,?!?p> “我不是給元家賣命?!狈饩u了搖頭,。
“女人?”裴修言輕蔑一笑,,“我四妹十六歲,,美貌出眾,你來建州即可完婚,?!?p> “我已經(jīng)有妻室?!狈饩谷豢粗?。
“元靖云許給你什么?我都能給,?!?p> “我心意已決,公子不必再說,。”
“我要警告你,,等順遼一破,,建州軍兵臨郁陽城下,,朝廷必然梟首元靖云?!?p> 封峻盯著他,,堅(jiān)毅果決地說道:“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絕不會發(fā)生這種事,?!?p> “也罷,你既然不肯歸順建州,,”裴修言略一思索,,“難道是想以我為人質(zhì),脅迫我父帥退兵,?”
“即便裴大將軍退兵,,這三十萬建州勁旅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p> 裴修言一怔,,略一沉思后,問道:“那你究竟想怎么做,?”
“在廣淳以逸待勞,。”
“以逸待勞,?”裴修言面露幾分猶疑,,“建州軍在順遼圍城甚緊,怎么可能奔襲數(shù)百里去廣淳,?!?p> “除非裴大將軍有必須來的理由?!?p> 裴修言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說道:“這個理由……就是我?”
“正是如此,?!?p> “你也太小看我父帥了,他可不會為了救我,,破壞他的東進(jìn)大計(jì),。”
“公子說錯了,,”封峻沉重地?fù)u了搖頭,,“裴大將軍的這支軍隊(duì),不是救兵,,而是忿兵,?!?p> “忿兵?”裴修言驚疑地看著他,,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封峻沒有答話,皺著眉看他,,以裴修言的才學(xué),,不可能不懂他的意思。
裴修言眼神凌厲地盯著他,,臉上驟然籠上一層寒霜,,顫聲說道:“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忘恩負(fù)義的畜生,?!?p> “我記得公子從前說過,不背恩,,不棄義,,難成大事?!?p> 裴修言一愕,,怔怔看了他半晌,眼中閃過一抹幽光,。他冷笑一聲,,說道:
“你果然有出息了,總有一天,,你也會背棄元靖云,。你既然已經(jīng)有了決議,還特地把我叫來,,難道就是為了當(dāng)面羞辱一番,?”
“我絕無此意,”封峻沒有回避他的眼神,,“只是想讓公子知其然,。”
“也罷,,”裴修言嘆了一口氣,,臉上又顯露出倨傲的神色,“你等著,?!?p> 說完,裴修言不再看他,伸手解開垂落在胸前的纓帶,,把扯斷的一端重新系在玉冠上,,然后正了正冠,,再將兩根纓帶不松不緊地系在下頜,。
公子還是跟從前一樣注重儀態(tài)。封峻看著此情此景,,恍然間,,又回到了十九歲的那個下午。
那天,,裴修言午睡以后要出門,,婢女還在給他梳頭戴冠。封峻備好了馬具,,按慣例到中庭等他,。
封峻站在中庭里,刺目的陽光透過疏疏颯颯的枝葉,,星星點(diǎn)點(diǎn)落在他的身上和地上,,曬得他發(fā)困。裴修言踏著細(xì)碎的陽光,,走下臺階,,信步來到他面前,說了句“送你的”,,遞給他一張嶄新的黑漆弓……
“你愣著干什么,?還不動手?”
封峻聽到裴修言清冷的聲音,,霎時從遙遠(yuǎn)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此時,裴修言站在軍帳中央,,他已經(jīng)整理好了玉冠和胸甲,,正一臉孤高地命令他。
封峻深望著裴修言澄澈的雙眸,,壓抑著心中近乎軟弱的刺痛,,克制住微微顫抖的手,拔出了腰刀,,說道:
“公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