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此情可待
元承光聽著元靖云的這句話,,心中明白,,在他即將率朝廷軍奔赴陽休之際,,她這樣鄭重其事,,卻說出這種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她的意思很簡單——
如果他在陽休戰(zhàn)敗,,務(wù)必活著回來,,郁陽是一座堅城,在郁陽還能打一場守城戰(zhàn),,勝負(fù)猶未可知,。
元承光低下頭,看著她凄惶焦灼的眼神,。她如此字斟句酌,、欲說還休,,就是怕傷了他的自尊??墒?,她更怕他死,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說出來,。
就像滿月宴的那一晚,,她所說的、所做的一切,,他怎么會不明白。
元承光想到這里,,刻意緩和了表情,,故作輕松地對她一笑,說道:“知道啦,,你就放心吧,。”
元靖云抬頭仔細(xì)觀察著他的神色,,輕呼了一口氣,,神情鎮(zhèn)定了許多。她對他微微一笑,,說道:“那我走了,。”
說完,,她朝停在一旁的牛車走去,。婢女為她掀起車簾,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便坐進(jìn)車廂中,。
元承光站在原地,看著牛車緩緩向前行進(jìn)著,,在夕陽下的影子拉得很長,,天際一抹紅彤彤的火燒云,似乎在為逝去的白日盛景扼腕嘆息,。
突然,,元承光疾步向牛車跑去,高呼了一聲:“云姐,!”
牛車慢慢停了下來,,元靖云掀開了車廂的錦簾,略微探出頭來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元承光站在她的車窗前,,目光落在車轍上,再三握了握拳頭,,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看著她,低聲說道:
“弘嘉的事,,我沒有怪你,。”
元靖云一愕,,怔怔看著他,,眼神慢慢軟了下來,眸子中隱隱有柔光閃動,。她朝他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釋然的淺笑。
錦簾放下來了,,牛車再次緩緩向前行進(jìn),。
元承光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從衣襟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月白色緞袋,。他低下頭,,解開緞袋的抽繩,打開袋口,,凝視著袋中一縷弘嘉的烏發(fā),。
長久以來,那些壓在他心頭的重負(fù),,終于可以放下了,。
?
元承光騎著馬回到臨安王府時,天已經(jīng)黑了,。
他穿過前庭,,沿著回廊,徑直往戚瀾住的上房走去,。從庭院中吹來的晚風(fēng),,夾雜著金桂的濃郁香氣,輕輕吹起他身上的紺青色帔風(fēng),。
元承光來到戚瀾住的上房,,門房虛掩著,里面一片漆黑,。他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她正好出去了?時間還早,,她應(yīng)該還沒睡吧,。
元承光也懶得多想,,伸手推開門,走進(jìn)了房中,,高聲說道:“戚瀾,,你在不在?怎么不點燈,?”
他話音剛落,,從門后“嗖”地竄出一道黑影。他心中一驚,,正要拔出腰刀,,卻隱約認(rèn)出了對方窈窕的身形。就在他略微遲疑的這么一會兒工夫,,他只覺胸口一緊,,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臂已經(jīng)被一條繩索緊緊捆在胸前,。
元承光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那人重重推了一把,。他腳下一個踉蹌,,往后一倒,一屁股跌坐在房中的一方軟塌上,。
“噗”地一聲,,軟塌旁邊立著的燈盞被點燃了。
戚瀾蓋好白紗燈罩,,轉(zhuǎn)過身來,,雙手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元承光的雙臂被捆在胸前,,行動不便。他只能憑著腰腹的力量,,掙扎著直起身來,,背靠著軟塌的隱囊,勉強抬起頭,,看著她說道:
“我警告你,,別亂來啊,我現(xiàn)在還在給老爹服喪,,三年喪期未滿,,必須守身如玉,你要是敢對我亂來,,我可就喊人了啊,?!?p> 戚瀾一怔,臉一下漲得通紅,。她一把揪住元承光的衣領(lǐng),,杏眼圓瞪,怒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誰……誰要跟你亂來了,?”
“那你干嘛捆著我?”元承光白了她一眼,。
戚瀾放開他的衣領(lǐng),,冷哼了一聲,說道:“我要是不捆著你,,你又會跟前幾次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從后門悄悄溜了,怎么,?我是母夜叉還是母老虎,,你這樣躲著我,是怕我吃了你嗎,?”
“哦——我明白了,,”元承光恍然大悟,抬起頭看著她,,“所以你就裝病,,趁機把我騙回來,我就說嘛,,你這個人,,壯得三頭牛都拉不動,怎么說病就病得不行了,?!?p> “閉上你的烏鴉嘴!”戚瀾狠狠瞪了他一眼,。
元承光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也有些火大,皺著眉看著她,,說道:“你趕緊把我給放了,,軍營里的事還多著呢,我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沒有了,,你還這么折騰我,,煩不煩?”
戚瀾雙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要我放了你,,也行,你先回答我,?!?p> “回答你什么?”元承光不明就里地看著她,。
“你馬上就要帶兵去陽休了,,難道就沒話跟我說?”
元承光一怔,,有些心虛地低下頭,,沒有去看她,悶聲悶氣地說道:“那你要我說什么,?”
戚瀾一時語塞,,皺著眉思索了一陣,看著他說道:“我就是搞不懂,,朝中這么多資歷經(jīng)驗比你多的人,,你干嘛非要逞這個能,當(dāng)什么鎮(zhèn)北大將軍,?!?p> 元承光聞言,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怎么又提起這茬了,?我的事心里有數(shù),用不著你操心,,你快給我松開,。”
戚瀾帶著英氣的眉毛一挑,,一把抽出腰間的匕首,,伸到他的面前,對他說道:“行,,你只要回答我,,我立刻給你松綁。要不然,,你休想離開這房間半步,,本小姐說到做到!”
元承光看著眼前寒光四射的鋒利匕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背靠著隱囊,稍稍坐起來了些,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抬頭看著她,,說道:“以前呢,有個人跟我喝酒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說的什么話,?”
“他跟我說,,男人嘛,做想做的事情以前,,先做好該做的事,。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很普通的話,,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就把我點醒了?!?p> 戚瀾坐在元承光的身邊,,拿著匕首的手,穩(wěn)穩(wěn)地放在膝蓋上,。她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元承光沉默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我周圍有很多人,,他們都像我一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一生下來就可以盡情吃喝玩樂,,享受榮華富貴,一輩子很快就這么過去了,。那天晚上,,我聽到他說的這句話,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以前一直活得稀里糊涂的,,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p> 戚瀾歪著頭,稍稍思索了一陣,,又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那對你來說,去陽休,是該做的事,,還是想做的事,?”
元承光看著她,對她一笑,,說道:“你算是問在點子上了,,對我來說,這既是該做的事,,也是想做的事,,所以我非去陽休不可?!?p> 戚瀾看著他,,輕嘆了一口氣。她猛地一抬手,,匕首的利刃劃過他的胸前,,一下割斷了繩索。
元承光拿起掉落在身上的斷繩,,隨手扔在一邊,,站起身來,活動了下有些僵直的手臂,,卻聽戚瀾低聲問道:
“那我呢,?”
元承光轉(zhuǎn)過身,看著坐在軟塌上的戚瀾,,一時沒聽明白,,就問她:“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我問你,,那我呢?”戚瀾慢慢抬起頭,,一臉倔強地仰視著他,“我對你來說,,是該做的事,,還是想做的事?”
元承光一怔,,像是被她滾燙的目光灼傷,,他的臉漸漸有些發(fā)熱,便移開了與她對視的目光,。他看著軟塌旁邊的白沙落地?zé)艋\,,撓了撓頭,支支吾吾地說道:
“以前……以前是……該做的事……”
戚瀾杏眼一瞪,緊盯著他,,朗聲問道:“那現(xiàn)在呢,?”
元承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皺著眉頭,,仍然不好意思看她,。他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轉(zhuǎn)過頭,,一臉不耐煩地盯著她,,故意嚷道:“你煩不煩啊,干嘛老是問這么復(fù)雜的問題,?”
“哪里復(fù)雜了,,你剛才不是答得好好的,這會兒——”戚瀾話音未落,,突然彎下腰,,捂著嘴急促咳嗽起來。
元承光眉頭一皺,,趕忙坐在她的身邊,,伸出手拍著她的后背,她卻咳嗽得越來越厲害,,整張臉都咳得有些發(fā)紫,。他心里一慌,看見桌上的水壺,,便立刻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遞到她的面前,。
戚瀾咳得說不出話,,只是對他擺了擺手,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平息下來,,只是喘著粗氣。
元承光把杯子放在桌案上,,蹲在她的面前,,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她,說道:“怎么咳得這么厲害,?你還真病了?。俊?p> “病了又怎么了,?反正我壯得三頭牛都拉不動,,你瞎操什么心,?”
元承光想了一會兒,說道:“要不然找宮里的御醫(yī)瞧瞧,?”
“行了行了,,都說我沒事了,”戚瀾瞪了他一眼,,拉扯著他站起來,,使勁把他朝房門外推,“你就別管我了,,先去忙你的事吧,。”
元承光被她踉蹌著推出了房間,,他站在門口,,轉(zhuǎn)身看著她。房中暖黃的燈光照耀著她窈窕挺拔的身姿,,她那雙杏眼凝神注視著他,,眸子熠熠生輝。
元承光猶豫了一下,,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低聲說道:“我……我還在……服喪,所以……所以不能……”
戚瀾一臉嫌棄地瞪著他,,怒道:“你還有完沒完,,又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元承光低著頭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氣,。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伸出右手,,將兩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然后,他把吻過的手指,,輕輕印在她柔軟的嘴唇上,。
戚瀾一愕,怔怔看著他,,臉頰上染上一抹緋紅,。她抬起雙手,緊握住他放在她唇邊的手,,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說道:
“元承光,,你記著,,我在等你回來,。”